众考生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顾铭华:“昨晚上将京城大半的纨绔子弟困在西城蛙跳的是谁,你们都知道吧?”
有人知道,却也有人睁着懵懵的双眼看着顾铭华。
何景云程辉就是其中之二,他们连耕读之家都算不上,能走到如今是一家乃至一族的托举,也不算特别聪明有文思的读书人,每天能把一多半时间都放在学习上。
今天出门,也是过两天要进场了,他们去准备一下考篮里需要的炭。前几天正是价格腾跃的时候,临近考期诸人已备才会降价。
出去的两人也不怎么听京城八卦,连蛙跳是什么都没听懂。
顾铭华说道:“正是年前准备冰球比赛的十五爷,前二十年都养在江南,一回来就被封为宝贝勒的那位。为了让他做巡考,圣上直接任命为九门提督右翼总兵的。”
大多数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何景云程辉还是懵懵的。
宝贝勒怎么了?
程辉对这位天潢贵胄印象还很不错,因为年前到京城他囊中羞涩的时候,偷偷去买了最后几场的注,最后赢了七八两呢。
虽然不多,但却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就算宝贝勒喜欢揍人,”有吃过上元节前后平郡王等人被揍大瓜的,不确定的说道,“他也不能在考场揍我们吧。”
“那可不一定,不有皇上护着呢?以前连考试落第的举人都能赐进士,宝贝勒如果看那个不顺眼又或一时着恼打人一顿,谁还能说什么?”
“张柯,你要记得你的身份以及你将来是要做什么的,”顾铭华不满地看了一眼,立即收回眼神,没别的,只因张柯长得太有特点,眉心正中一个大痦子,五大三粗双眉如刀两眼及细小,个子吧还没有十三四的少年高。
如果不是穿着一身文人长衫,肯定会以为他是个肚子里流黑水的劫道山匪。
所谓相由心生,很难有人能对张柯这样的人心生好感,再加上他本人性格孤傲偏执,接触下来也没多少人喜欢他。
按说考中举人之后,大家的物质条件较以前都会有明显的提升,毕竟多的是商人愿意给予贫困举子予以金钱上的援助,而一般农家出来的举人也很少能看清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有好处自然会拿。
远的不说,即使屡试不中,举人的身份也足够他们在本县本府谋一个缺了。
很多官商同盟都是在这个时期建立的。
然而张柯却是一个例外,他读书多年的生涯中,遇到的唯一贵人就是他们本县的一个杀猪匠,在他十三岁考中秀才的时候将家里的独女聘给了他。
张柯三十五年中了秀才,从三十七年开始考乡试,考了将近十年,到去年才中举。
本以为中举之后前程能好些,谁知道比以前更难。
别人多少都能跟座师同窗结下几分善缘,而他因为长相,连找他送喜钱结好的商人都没有几个。
说他面凶恶的不在少数。
另一个也是觉得就算他文采顶天,皇上也不会点这样的人为前三甲,更何况张柯的才学只能说是一般,即使侥幸过了殿试也基本上就跟那些蹉跎一生的进士老爷差不多了。
导致多年下来,张柯越来越偏执,遇到一开始对他没有偏见的人,也能很快将人气走。
整个江浙试馆,谁进进出出的都有个伴,只他一人从四十七年夏天入住到现在,都是个独行侠。
顾铭华也懒得多说这人,面向众人道:“我想提醒众位一声,据说宝贝勒曾经亲自下场过,以前负责巡考的总兵可能不清楚科场内情,但这位绝对是对科场中某些蠹虫作弊的方法一清二楚。另外,说不定也有些从未作弊过的,会太过重视会试而犯糊涂,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今科被抓到的几率远远高于往届。劝大家自重为要。”
这一番话说得试馆的考生们有些面露不自然,有的面色凝重。
张柯嗤笑一声:“有这么公正不阿的人还好呢,只怕又是蛇鼠一窝,对某些乱象装作看不见。”
蒋进翻了个白眼,一点脸面都不给张柯,骂道:“你是不是有病啊?这么义愤填膺,干脆别考了。炳文兄,别搭理他,您继续说。”
张柯冷笑:“我远远没有蒋兄你看不惯这世间不平事,别说一套做一套,人面兽心沐猴而冠比畜牲还可恨呢。”
蒋进脸一白就指着张柯鼻子骂:“三寸丁,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人面兽心沐猴而冠?”
众人大多反感张柯,见蒋进手都知道张柯鼻子上了,也没人跟刚才似的劝阻。
最后张柯脸上挨了一巴掌,周围人都装作没看见,只程辉何景云跟他们谁都没有矛盾,看不下去拉了一把。
顾铭华说道:“张柯,你不爱听我打听来的消息就回去温书,别在这个关键点给我们江浙士子丢脸。”
张柯看了看这些人带着讥笑的脸,冷冷甩袖转身回房。
“再一个还要提醒你们,每次会试都有自称拿到了考题的,我刚才劝了诸位不要做丢了咱们读书人脸面的事,这里也是再一次提醒你们。不要买考题,损失金钱事小,若牵连到什么漩涡中,仕途乃至身家性命都可能搭进去。”
“另外,听说有些同年的进场必备之物还没有买齐,缺什么少什么的,跟我说一声。”
这一天,京城各大试馆都由其中年资最高的人进行了一场考前会议,也都说到了这次的巡考官,胤祝。
胤祝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凶名是打出去了,但是范围有点广连考生们都先忌惮了几分。
初六初七这两天他都是直接住的贡院,首先是清理臭号,尽量保证分到茅房附近的考生不被臭味影响,其次是修缮修缮那些漏雨露天的,还有特别狭窄的号房,能拆了重扩就重扩一下。
两天时间一会儿没闲着,紧紧张张地把一些特别烂的号房给弄了弄,不过贡院太大了,号房有两万多间,肯定还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但也只能这样了。
这时候的科举制度无论哪方面来说,的确是在尽量做到公平公正,因此不可能给每一个号房都弄得很豪华宫殿一样。
就这他都没时间去看看考务人员们居住的地方呢。
不过贡院早在出了正月的时候就开始打扫了,听说连油墨印刷机都给设置在内帘印刷房配备了五台。
胤祝也不怎么用操这个心。
初八这日卯正,炮响。
一个个神情严肃的蓝衣兵卒跑出来站在贡院两边,东边天空升起红彤彤的朝阳,给三更时分就过来排队的考生带来几分温度。
主考李光地带着副考官张廷枢,十八房同考官一起拜孔子先师,然后在胤祝惊讶的眼神里,开龙门,又跪着请了一堆神仙入内。
胤祝:---
原谅他之前考过的最大考试就是江苏苏州府的府试,没见过这么郑重的场面。
倒是坚持跟着胤祝进贡院伺候的凌树知道程序,见他家爷惊讶,还解释呢:“爷别急,一会儿请了怨鬼恩鬼入场,考生们才能开始进场。”
胤祝问道:“什么怨鬼恩鬼?”
凌树:您连这个都不知道。
“怨鬼就是跟考生有仇的,恩鬼是考生家中曾经做过官的祖先。”
胤祝迟疑地点点头:“好,好吧。”
你们乐意就好。
这时候他看着手执三炷清香向四方祭拜的李光地跟看跳大神的没什么区别。
虽然心有敬畏是好的,但这么着,是不是想的有点多?
待一系列震慑考生安慰考生的仪式做完,李光地宣布考生进场,就到了胤祝的主场了。
与以前不同的是,贡院大门外的空地上有一圈红绸圈出来的范围,上面是胤祝用现在常用的刷门的黑色油漆写的“己丑科会试,严禁喧哗”几个大字。
考虑到考生的数量,连贡院街入口都被做了醒目的标识,考生进场有专门红绸拦出来的路,,京城直隶的送考家长们一进贡院街就不得不考生分开走,都知道这是宝贝勒管的,不能一直陪在孩子身边也不敢说什么。
好在没有连贡院街都不让进。
今天的场外检查,胤祝直接要了六百人,二百负责站岗,防备有人崩溃自伤或者伤人,四百跟他在贡院门口检查。
寅时胤祝就起了,还提前给大家开个早会,算上场内的防卫,大约有两千号人。
都要跟着熬九天,胤祝一点空话没说,表示只要看好这场会试,每人二两银子奖励。
相应的犯错的自然是哪来的回哪去。
于是守卫兵一个个双目如电精神昂扬,连提前排布在龙门内号房的都精神得不行,把个宣布进场后先到里面看看的李光地都震惊了一把。
此时此刻的外面,看到气势如虎的兵卒们,连一些参加过好几次会试的老油条,都有些战战兢兢像是第一次来考试似的。
胤祝再次把在冰球比赛上露过一次面的喇叭拿出来,李光地宣布可以进场之后,就站在凳子上跟众人强调了一遍:“带小抄的,进场之前主动交出来的,不会影响你们进去以后的考试。如果叫我搜出来,今年和三年后的会试就都别想参加了。”
站在前面的考生们,有的低头有的事不关己有的略带讥嘲。
胤祝也不管他们的表情,主要是人太多看不过来,说完手一挥,就让前面的这些人分成五队,同时检查入场。
五队考生配了十一队负责检查的兵卒。
两队兵卒一队考生,另外一队站在龙门前,负责拖走夹带小抄的。
检查开始之后,胤祝就站在旁边看着,正当考生们都对这个宝贝勒放松警惕的时候,他突然走出来,指着第三队的一个胖子道:“把他的鞋脱下来。”
高度不对。
正排到两名兵卒立刻照做,胖子惊恐的一秒反应时间都没有,被这俩兵凭空架起来,脚上厚实的靴子就这么被一人一只手拔了下来。
胤祝:你们是不是莽,那不有凳子吗?让他坐下来自己脱呗,不担心脚臭吗?
俩兵:二两银子。
此时站在后面提着考篮的人都面露不满,总觉得这考前检查,太过侮辱他们读书人的尊严。
然后,觉得被侮辱读书人尊严的这些人,就眼睁睁看着巡考官宝贝勒拿着那双厚底鞋在地上磕了磕,然后从里面到出来一堆卷成小细卷的纸张。
这下许多看见这一幕的考生都觉得面上无光。
不过这么着藏小抄,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胤祝也涨了见识,主要是把他以前听李卫说过,李卫那是三教九流就没有不能当朋友的,他考试一次这家伙陪考,带着量儿认识一次各种道道上的朋友。
但他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传说中的作弊鞋呢,嘿嘿,有意思。
胤祝知道的这些,谢无量也知道。
这不,他示意那边继续检查进场,正问被单独带到一边的胖子老兄:“兄弟,挺有才的啊,这小抄你自己做的?”
考生脸上的汗跟水似的往下淌,摇头:“大人,这些是学生一时糊涂跟外面买的,能不能看在学生考了多年未中的份儿上,饶学生这一回。”
谢无量就带着个人走过来,严肃道:“总兵大人,这抓到一个作弊的。”
胤祝摇摇头:“你们站这么靠前,我刚才说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了吧,这不是顶风作案,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量儿,你别带队了,你站在那边看,不对劲的着重检查。”
谢无量点点头转身回去,其实差不多一眼就能看出来有些人不对劲,即使有那些一眼看不出来的,检查的时候也能看出来端倪。
不过胤祝还是很遗憾没有刷出来几个扫描仪,不对,扫描仪是扫描金属的,藏纸的应该扫不出来。
再说入个场要请那么多神鬼,他让负责检查的兵卒手里拿个能感应到异物的扫描仪,不知道能不能吓死两个。
胤祝看了看第二位夹带的兄弟,手里拿着量儿交给他的小抄,这是一件抄满了小字的贴身汗衫,那字儿比他前世在博物馆看到的那件小抄展品上面的还小。
关键是你仔细看吧,这趟是趟行是行的,还非常清楚。
胤祝大概看了下衣服下摆上的,就那么巴掌大的一片地儿,抄写了两篇策论,“你亲手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