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力’天赋发动的时候,能让人无条件喜欢,甚至在一段时间后迷恋上他。低等级的天赋者和普通人在他面前不会产生恶意,这也是治安官判断凶手必定是二级以上的依据。”组长说,“领主是平民家庭出身,他的头衔和封地都不是白得的,尾区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也只有‘魅力’这样的天赋者能游刃有余地平衡各方势力。”
36号一激灵:“所以治安官要我们隐瞒领主死讯!”
“尤其是地下城,地下城九族十八区,无数逃犯和非法移民混迹其中。那是‘里世界’,不受安全署监控,你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密道、多少盘根错节的势力,没有‘魅力’天赋加持,那些黑道杂种可不会乖乖合作。”
“领主的天赋是二级,凶手能模仿到什么程度?他现在带着这种天赋潜入地下城……”
“那正是我担心的,”组长叹了口气,“好在‘魅力’只是潜移默化地提高好感和信任,并不是精神控制,起作用也需要相处时间,秘族对我们血族的天赋也有一定抗性……”
她话音没落,一个气喘吁吁的重事组刑警冒失地闯了进来。
“组长!”脑门上纹着“重事组14号”的刑警喊道,“领主、领主城堡里,一个清洁工自杀了!”
36号莫名其妙:“啊?”
14号:“长官们推断凶手可能是领主喜欢的类型,这个清洁工只是个快退休的老男仆,排查的同事一时疏忽,让他偷溜出城堡……”
组长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变了:“我记得城堡的清洁工是黄昏前上岗的,对不对?”
“对,这个老男仆年纪大了,负责区域又是城堡外围,比其他人还要早……”
“糟了!”组长转身就走,“他可能跟刚作完案的凶手接触过。”
14号:“啊对,他可能是重要证人……”
“什么重要证人!”组长骂道,“他可能接触过取得了领主‘魅力’天赋的凶手!一个年老体弱的普通人,在后半夜判断力低下的情况下,凶手说什么他都会信!立刻彻查这个清洁工的通讯记录,通知治安官……”
36号一头雾水地跟上:“不是……凶手会跟一个清洁工说什么?”
“‘诺菲勒家族是坚定的鹰派,向来主张彻底整顿尾区,将一切外族驱逐出境,所以秘密派遣本族神圣天赋者,谋害领主隐瞒死讯,准备对地下城下手’——怎么样?”组长森然道,“一个在领主城堡干了一辈子的清洁工,早就被‘魅力’腌入味了,得知深受爱戴的领主‘死因真相’——”
地下城里,刚把车掉头的乌鸦无意往远处瞄了一眼,赫然看见那悬在半空的轨道屏幕闪了几下,岁月静好的画面突变。
一个没有头发和眉毛的……“男人”出现在屏幕上,样子实在不怎么赏心悦目:他皮肤上透着死人青,张嘴说话时,两颗尖锐的犬齿若隐若现,正愤怒而绝望地控诉着什么。
与此同时,地下城上空响起一个声音:“诸位,我的一位朋友收到了一个来自地面的视频电话,里面似乎透露了不得了的消息,说星耀城堡不是被盗,而是领主遇刺身亡。”
乌鸦被自己的急刹车拍在了方向盘上,无数念头飞快闪过后,他蓦地扭头去看加百列——
纯白的“天使”站在原地,依然是一张平静又悲悯的脸,身上的破毯子被货车带起的风掀起一点,乌鸦看见他居然没穿鞋,毯子下面是条雪白的长袍,一尘不染,好像刚下凡。
第15章 美丽新世界(十四)
视频里,青面獠牙的吸血鬼老哥有点语无伦次,从领主尸体如何被发现,讲到安全署如何封锁城堡、隐瞒案情。
三个从“领主城堡”逃出来的孩子脸上的震惊做不得假,也就是说,如果广播里说的事是真的,至少茉莉他们出逃时,领主的尸体还没被发现。
乌鸦其实之前就有疑问,连地下城鼠头人建的浆果圈都这么森严,哪怕地面的同类们身上没有芯片,从城堡卷着财物逃跑,也不该跟中学生翻墙逃课一样容易吧?
只是他没深究,他又不领安全署的罐罐。
没想到这会儿,这事突然清楚了:茉莉他们的出逃,很可能正好跟凶杀案撞在一起了。那时候城堡安全系统瘫痪,没人发现。而出于某些下水道家畜听不懂谁是谁的政治原因,吸血鬼的警察局——“安全署”决定秘不发丧,只对外说“城堡被盗”。吸血鬼“主人”脑子里可能根本没有浆果会跑的概念,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仨崽跟其他“贵重财物”一起,是被凶手偷走的。
屏幕上的秃头老哥不知是干什么工作的,对凶杀案很有见解,坚定地认为“治安官”就是幕后黑手,自导自演谋杀了领主,还要把这件事嫁祸地下城。刨掉那些主观臆断,乌鸦听出来,吸血鬼警察认为凶手携财物逃到了地下城。
眼下“财物”本物确实在地下,是巧合吗?
还是……三个小朋友逃走的时候,有一双眼睛在背后注视着他们?
如果是这样,凶手很有可能就在附近。
神秘的大天使一身让人不安的气味,编瞎话敷衍得令人发指,是他认定了警果先生缺心眼吗?
还是他早就知道,这会儿地面上已经乱成一团,根本没人顾得上管“偷鸡摸狗”的小破事,迅猛龙再发八百遍信号都不会有鬼理会。
这不足以证明什么,只能说“大天使”极有可能和这桩暗杀有关系。
这时,屏幕上的秃头吸血鬼已经将自己的指控陈述完毕,开始上证据环节:他上传了一段偷拍的视频,正好拍到了四个吸血鬼警察从城堡里扛出个加大号的裹尸袋。
然而,乌鸦的关注点却不在那能装进一位猪头君的裹尸袋上,他在看警察。
镜头里分明已经破晓,晨光给古堡镶了一层金边,警车围着城堡停了一圈。制服板正的吸血鬼警察们行色匆匆,沐浴在朝霞里,除了不大的制服帽檐,他们竟没有任何防晒措施。
这些警官们高矮胖瘦不同,然而虽然有人被肥肉撑出了大腮帮子,有人瘦得脸皮松垮,但仔细看,他们的五官竟是一样的,好像那张脸也是统一制服的一部分。
他们不防晒,是因为“穿着”一层不怕晒的皮。
原来如此,乌鸦看向加百列的赤脚,又找到一块拼图。
但他是怎么做到的?
乌鸦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还是过于无知,遂果断放弃低效的思考,朝加百列按了一下喇叭。
“嘿,天使长大人,”他对循声看过来的加百列竖起一对大拇指,“您真是这个!”
加百列面对这别开生面的赞叹,有点不知所措,并疑惑地检查起个人卫生:“我身上也蹭到什么了吗?”
乌鸦:“……”
“对不起,忙完这一阵,我一定好好焚香沐浴。我只是想请教一下,”乌鸦靠在车窗上,瞟了一眼远处的屏幕,又朝加百列眨眨眼,“您怎么操作的?”
加百列一愣,随后,他那好像假面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惊讶,可惜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俩的交流。
乌鸦微微一僵,笑容和拇指一起垂了下去。
“咚”一声,跑太急的迅猛龙被垃圾绊了一下,人跟加大号的榔头扳手齐齐飞了出去,一路滚到了货车前轮下。
乌鸦瞄着那缕金毛叹了口气,几不可闻地咕哝了一句:“大慈悲不度自绝的人哪……”
迅猛龙晕头转向地抬起头,一行鼻血就流了下来:“你说什么?”
乌鸦演技浮夸地往后一仰,露出捧读似的惊恐:“我说您没事吧?天哪,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您联系到安全署的长官了吗,后援什么时候来?”
“信号发不出去,”迅猛龙艰难地扒着车门爬起来,腿都在哆嗦,“加百列!茉莉……孩子们快过来!听我说,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们恐怕有大麻烦了!传言地下城的秘族有自己的武装,这么多年只卖领主面子,如果他们跟安全署起冲突……”
警果先生说到一半,一把薅住自己的金毛:“这简直、简直……领主可是伟大的二级天赋者啊!怎么可能会被人杀死?我不信……”
说着他看了一眼大屏幕上的“证据”,坚定的不信又跑偏:“凶手会是那个偷走浆果们的仆人吗?和猪猡族有什么关系?可恶,要是我在猪猡族据点的时候再警醒一点,说不定能留意到更多线索……”
乌鸦同情地看着他,附和:“可不是。”
您放自己那金头帘一条生路,现在警醒也不晚。
这时,血族的视频录像放完了,轨道上的屏幕上一花,取而代之的是黑底红字的警告符号。
那最开始在广播里说话的“人”再次开腔,声音响彻在整个地下城上空。
说话的人……生物音色浑厚,跟猪头人的瓮声瓮气不同,这声音吐字清晰,有很强的胸腔共鸣感,让人一听就觉得发声的这位胸一定很大……不是,一定很强壮。
“朋友们,同胞们,地下城的友邻们,请诸位听我说——”
这演讲开头的三声呼唤极有节奏感,让乌鸦想起了莎翁剧里的台词,忍不住小声接了一句:“‘我是来埋葬凯撒,不是来赞美他的’……”
“不,”迅猛龙擦着鼻血纠正他,“不是‘凯撒’,如果我没猜错,讲话的应该是安东尼。”
乌鸦惊愕地扭过头,用力过猛,他眼前都泛起了金星。
却听见迅猛龙接着说:“……我们受训时学过各种秘族人的特征嘛,我想这应该是‘罴人’的嗓音。据说地下城的无冕之王就是个一百岁左右的罴人,秘族人都叫他‘教父安东尼’……”
哦,风马牛不相及。
迅猛龙迟疑地住了嘴,哪怕是他,也看出乌鸦表情不对劲。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乌鸦看向他的眼睛里满是惊喜,亮极了,像炸满烟花的夜空。只有迷路的孩子在拐角遇见亲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然而,烟花很快被大风卷走,纸灰也没剩,又是一片沉寂夜空。
就像那孩子发现自己认错了人……或者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错认的那个人,已经过世很久了。
迅猛龙:“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乌鸦很快回过神来,古怪地笑了一下,冲迅猛龙做了个“嘘”的手势。
传说中的熊瞎子教父用山洪倾倒似的声音说:“就在二十分钟前,星耀城安全总署还在联系我,以领主的名义要我配合血族警察,抓捕城堡小偷,安全署要求派搜查队进入我们的地盘。领主是否已经遇害,安全署是否不怀好意,我无法判断。我们背井离乡而来,只想在伟大摩羯洲的角落偏安一隅,我们无意与任何人为敌,只求抱团自保。”
迅猛龙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熊瞎子教父庄严宣布:“我要各区尽快关闭所有出入口,也请各族同胞拿好你们的武器,随时准备捍卫我们这些地下可怜虫的尊严!”
迅猛龙一把抓住乌鸦的手:“你知道最近的出入口在哪吗?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关闭前逃出去!”
乌鸦:“啊,这个……”
“算了!”迅猛龙以为他不想出卖自己的主人,一把拉过茉莉,又转身朝五月和草莓招手,“我培训的时候背过几个,不知道准不准。没时间了,快先……”
乌鸦眼睁睁地看着警果先生焦头烂额的表情定格,大眼珠难以置信地往旁边一偏,像是不敢相信。
然后一头栽倒。
茉莉手上的白光没散,女孩冷静地抬起头,迎上乌鸦审视的目光。
垃圾山上一时静默,只有远方传来鼠头人的喧嚣。
草莓和五月好像也惊呆了,仿佛第一天认识自己同居了三年的小伙伴,他俩张着嘴瞪着眼,凝固成了两只尖叫鸡。
“你一点也不惊讶,”茉莉没管他俩,对乌鸦说,“其实你早看出来了,对吧?”
乌鸦:“……”
这个真没有。
茉莉:“为什么你什么都知道,这是什么能力?”
“不确定,”乌鸦跟她大眼瞪小眼,心想,“或许是‘面无表情装逼大法’?”
他没回答,瞄了一眼一动不动的迅猛龙:“你没杀他。”
女孩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毫无波动,闻言低头看了警果先生一眼,就像看路边被人踩烂的毛毛虫,满不在乎地说:“咦?他还没死啊,那是我力量不够。”
乌鸦表情没变,心却微微沉了下去。
“也是,不然也不至于落到那些猪手上,不过我以后会变强的。”小姑娘坦荡地承认了自己还不行,并且明确了自己的目标——如果她说的是期末考试成绩,这一幕该有多积极向上呢。
而当这个危险的少年人看向乌鸦的时候,眼神就又正常了:虽然不熟,也谈不上信任,但她起码把乌鸦当个同类。
茉莉:“你不会也是‘火种’吧?是哪边的人,来这里有什么任务吗?”
乌鸦用缠着漆黑契约的手扣住车门,不动声色地回答:“哪边也不是,我受人之托,有点事要办。”
“火种”又是什么?要了亲命了,怎么又多一个花名!
“哦,”茉莉点点头,“独行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