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孩子只是没见过世面,被驿站长的发言镇住了才微微张开嘴。他眨巴着圆溜溜的小眼睛,低头看乌鸦,觉得他就像网上那些网红浆果一样漂亮,看起来确实又有礼貌又友好,比他小时候捡的那只野生“流浪浆果”漂亮得多。
马克其实很喜欢浆果,但他捡的那只流浪果不能交流。照顾他起居的缺耳叔叔看了,说她是可能从哪里逃出来的,声带做过手术,让他不要养。因为逃过一次的浆果养不长,会想办法再逃,逃不走,就会惊恐交加地死掉。
马克不信,可是后来那只小浆果果然一天比一天衰弱,到最后几乎拒绝进食,他和他的朋友才不得不放生了她。但是几天后,环卫工人还是在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她的尸体,尸身已经不全了,大概是遇到了地下城喜欢虐杀动物的流浪汉。
马克看见眼前的浆果朝他伸出了手,虽然没那么怕了,还是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乌鸦笑眯眯的:“要握手吗?握过手就是朋友了。”
没等小熊鼓足勇气伸出那只比人头还大的巨爪,乌鸦伸出的手就被人按了下去。
加百列冷静地替熊代言:“他看起来不要。”
马克:“……”
这白毛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太可怕了,肯定是野怪。
“那好吧。”乌鸦说,继续拐骗熊,“是真的哦,有一个左耳缺了一角的喵……唔薮猫人,你认识的吧?他托付我把你从坏人那救出来,再想办法把你送到公海、一艘叫‘梦魇’号的海盗船上。”
马克愣住了:“你……”
“我还知道你的名字叫‘马克’,是安东尼先生最小的孩子,‘梦魇’号的船长也是个罴人,叫里昂,是你爸爸的亲戚,对吧?”
一车“小精灵好朋友”怀疑人生的目光再次全落在乌鸦身上:你在鬼扯些什么?
马克却惊喜交加,一时忘形,地动山摇地朝乌鸦扑了过去:“你认识缺耳……嗷呜!”
这倒霉孩子一步没迈出去,就被一只冰冷如霜的手卡住了脖子,仰脖发出一声惨叫。
茉莉和艾瑞克同时放下抬起的手。
加百列的手指又危险地往上爬了一点,和善地跟熊头小学生商量:“我希望你不要动,好吗?如果能坐下说,就更乖了。”
省得他掐个脖子还得垫脚。
马克被他吓坏了,后退一步瘫坐在地,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大团,抱着四肢蹭到了集装箱的角落。
原本在角落里的草莓心情复杂地挪开:她觉得小罴人有点可怜,但这可怜的小罴人……团着坐下跟她一边高。
“不用怕,他是管纪律的,你老实乖一点,他就不打你。”趁着大棒的恐吓效果没过去,乌鸦适时地给熊孩子递上个甜枣,走过去摸了摸熊头,回头冲加百列眨眨眼,“是吧?”
加百列正在擦摸过熊的手,闻言很配合地发动“魅力”,乖巧地冲他笑了一下。
被“魅力”扫了个边的马克无意识地跟着露出个傻笑。
乌鸦:“……”
这把换他笑不出来了。
驿站长面无表情地扭过头,感觉小罴人不像看着那么毛茸茸,鬃毛比猪猡人的还硬,是个“毛刺刺”。
这时,在“魅力”下镇定了不少的马克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你认识缺耳叔叔,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乌鸦顿了顿。
此时他撸熊头的左手上多了一道漆黑契约,甲方是一只死在小罴人藏身处不远的缺耳薮猫。然而漆黑契约里只有遗愿,没有灵魂,它随着乌鸦的手,无声无形地从小熊的鬃毛里刷过,没有泛起一点涟漪。
在这个世界上,死者们唯一能碰到的,除了黄泉水,大概只有乌鸦了。
“他……唔……”乌鸦有点拿不准这庞然大……小学生的心智水平,于是尽可能委婉地说,“他有点着急,先去找你爸爸了。”
说完他等着小熊的反应。
马克半晌没吭声,过了一会儿,熊孩子缓缓地把头低下,一直要埋到自己胸口里似的,轻轻地说:“他也死了吗?”
乌鸦:“……嗯。”
“那我认识的人,是不是都死了?爸爸、哥哥、姐姐……”
乌鸦在地下城转了一圈,大概听说了罴人家的情况,据说除了太子,还有个太女,也正被悬赏追捕中:“姐姐也许还……”
“姐姐死了。”小罴人斩钉截铁地说,声音闷闷的,“我感觉得到,姐姐已经死了……缺耳叔叔不让我说,可是他们肯定都知道了,所以才会派这么多人来抓我……”
乌鸦愣了愣:“你怎么感觉到的?”
地下城没有确切的消息。
马克艰难地抑制着自己的哭腔:“因为……因为‘秘契’落到我身上了,姐姐一定是死了……呜……”
最稳重的艾瑞克也听出了什么,和乌鸦对视了一眼。
“我以为,‘秘契’是个秘族秘器?”
“好问题。”迈卡维盯着自己的手机,表情着实不怎么好看。
此时,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目标踪迹,那辆报废的车明显是偷的,属于一个地面的非法“飞车党”,怕挨罚藏在了地下城。车主吃多了大蒜,这会儿正蹲在拘留所的墙角里傻笑,一句人话也问不出来。
而就在这时,迈卡维从自己的渠道收到了一个让他心情变差的消息。
他懒得多说,把手机扔给卡弗,仰在躺椅上,不高兴地转圈。
“秘族方面传来的消息,相传‘秘契’是一件代表了天蝎洲半兽人制作水平极限的造物,虽然它和其他秘器一样,只能用一次,但由于能寄生人体(秘族),获得某种意义上的能量补给,效果延续时间极长。”
卡弗的手指在“寄生”一词上微微停留了一下,心里忽然有不祥的预感,继续往下翻:
“秘契签订生效之后,会和秘契主人融为一体,主人会成为它的宿主,同时也共享对所有签订方的监督权和辖制权。宿主死亡后,秘契会随机寄生在其三代内的血亲身上,寄生规律未知。秘契状态与宿主状态息息相关,甚至有可能暂时休眠失效,具体规则未知,但秘契总体效果会随寄生次数增加被削弱,秘契状态只有宿主及各签订方能感觉到。”
最后两句语焉不详的描述却看得卡弗脸色也难看了起来,随即,他看到了手下发送的最新消息:泰坦河下游捞到一具罴人尸体,基本确认是安东尼的女儿塔莎。
这意味着,他们追丢的那头小熊是罴人教父最后的血脉近亲,“秘契”现在只可能寄生在他身上。
他们之前只以为“秘契”在罴人教父某个旧部手上,各方都在抓小熊,是为了“秘契”的线索,或者开启“秘契”的某个关键……
因为搜捕小熊的队伍里,还有狮虎狐狸三家的二五仔,能打歪主意,明显是暂时挣脱了“秘契”的限制,所以他们得出“秘契不在正经主人手上,暂时无法开启”的结论,因为信息不全,压根没想到那玩意是寄生物,还会休眠,那小崽子本人就是“秘契”!
“得到秘契的线索”和“秘契本契”,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事,如果早知道,哪怕早两个小时……他们对待那个“天赋者杀手”的态度会谨慎得多,根本不可能是这种试探性的交锋!
根本不可能让随时可能激活、号令秘族的“秘契”落在恐怖分子手上!
“信息来源被人干扰了,”迈卡维沉声说,“看来咱们还没到尾区,人家已经在布局了。”
第82章 阿瓦隆(十七)
乌鸦换了套低调了不少的衣服,开着车在地下城走街串巷,兜售不同纯度的大蒜粉,瘾大的可以买“百分之百纯蒜”,穷鬼或者新手也可以选掺了各种香料和盐的“便宜货”——货源是“迷藏”里的食品仓库。
只是要苦一苦“迷藏”里的小伙伴们,从此吃饭少了一味调料。驿站长毫无压力,反正他自己不吃葱姜蒜。
“迷藏”潜入星耀地下城一周内,凭着坑蒙拐骗专业博导级的三寸不烂之舌,他已经初步混进了“蒜贩子”圈。
这会儿地下城的贩蒜帮派里,帮派A的众小弟都以为他是帮派B的二五仔,偷货私出,乐得当他的冤大头分销商;帮派B则以为他是帮派A新搞到的“货源渠道”,正虎视眈眈地想收买他截胡;帮派C的地盘比较远,因此分到了一个狗血纷飞恨海情天的故事,他们相信乌鸦是帮派B内斗中牺牲品的儿子,三年归来,正准备为父报仇,帮派C内部讨论后认为这事机不可失,可以借机当搅屎棍,扩展一下业务地盘,也跟乌鸦达成了初步合作。
老实说,这活儿他干得挺痛苦,不是脚踩三条船、清炖迷魂汤辛苦,是那些吸血鬼喷云吐雾里的蒜味实在难捱。
此时他结束了一“白夜”的工作,正在黄昏到来之前开着车兜风,放空被蒜香熏得头晕脑胀的脑子,装着大额现金和金条的箱子就大喇喇地扔在副驾驶上。
大家都回到了“迷藏”里,训练的训练、烧香的烧香,小罴人马克一个人在集装箱中苟着,艾瑞克陪着他——也算监管。
其实心理年龄上看,让茉莉跟他玩比较好,但秘族皮糙肉厚,面对他们,“圣线”的技能总是没有“秘线”好使。而且茉莉还在研究“审判”的用法和格斗技巧,悲伤大哥临近二级了。艾瑞克虽然每天都是一副沧桑心累的老保姆样,但随手殴打几个狼人、单手控制个两米来高的小熊还是不费事的。
乌鸦考虑过,第一轮试探中,杨组长对他们一方会比较“客气”,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客气,直接送了他们一份家里快装不下的“大礼”。
熊孩子本身是“秘契”,看起来,他们这群“恐怖分子”得到了一个可以号令尾区各族的活“虎符”,尾区流窜的秘族、能随便调用驻军的“风暴”这会儿肯定都烧好油锅准备炸他们了。
乌鸦相信,他们抓到马克跟“风暴”得到“马克是秘契”这消息的时间肯定是前后脚,杨组长看起来就想三把火烧起火焰山,一点也没打算徐徐图之。
可实际上,那个让他们变成众矢之的的“秘契”从安东尼死后就“休眠”了,马克也好,马克他姐也好,根本就是俩容器。
据小熊交代,想要唤醒“秘契”,必须一次一次地激发他的“生命能量”,尝试与“秘契”共振。
至于振多少遍才行,秘族自己也说不清楚。从这一点看,“秘契”有点像火种遗留物,有某种很玄乎的活性,只贴“有缘人”。
除了反复激发宿主的“生命能量”、不断尝试,没人知道什么才能最终取悦它。假如秘契只喜欢成年秘族,那他们至少得等二十年,而假如秘契只喜欢安东尼教父那种大佬气质……乌鸦瞥了一眼监控里挨着艾瑞克玩填色游戏的加大码熊宝宝,心说:那这“秘契”八成是废了。
而秘族所谓的“激发生命能量”也让乌鸦很在意,那需要用到一种耳熟的材料——“生命石”。
就是血族生孩子用的那种“生命石”。
乌鸦本以为这是血族特色,因为就他对鼠头人的观察,秘族生孩子不需要这玩意。就哈波克拉特斯人那一家十几二十多个孩子的盛况,别说“生命石”,胆结石都没那么大产量。
现在他才知道,原来秘族也用,只是他以前接触过的鼠头人养殖户层次太低,凑合活着当牛做马就好了,不需要什么“生命能量”。
吊诡的是,虽然依赖程度不同,但血族和秘族的“生命能量”居然是相同的。
那东西乌鸦虽然没接触过,但想来对人类来说是不可利用的,否则各大组织盘踞尾区这么久,怎么也能从黑市上捞几块回去。
资料查不到,通过梦境连通的记忆也不回答他,乌鸦能感觉到自己潜意识里在排斥这一部分,越想知道越梦不到,半夜心态崩了还失眠。
他想起这事,不知为什么略有些焦躁,于是等红灯的时候,手指忍不住轻轻地敲起了方向盘。
然后方向盘忽然软下去一块,乌鸦的手指戳到了另一个人的掌心。
乌鸦:“……”
“不要动司机叔叔的方向盘,刹车和油门也是,行车不规范,亲人泪两行……我已经在疲劳驾驶了。”
方向盘应声恢复正常,然后“座椅”靠背在他耳边开了口:“你这几天没睡好,为什么?”
乌鸦欲言又止,试图用放空的脑子组织起一场维护边界感的掰扯,但脑子消极怠工,只提醒他关掉“迷藏”会议室里的音箱。
“我睡眠一直那样。”
加百列:“我觉得……”
他音调忽然微妙地一变,乌鸦立刻感觉到了,略一侧头躲开耳边絮语似的音波攻击,他打断加百列:“你别觉得了——出来说两句话,坐副驾驶那边去。”
片刻,加百列凭空出现在了副驾驶上,披着个能把他整个人盖住的大斗篷,也不系安全带,就那样撑着头看着乌鸦,专心得仿佛期末考试前来划重点的。
变了灯,乌鸦稳当地慢踩油门,转到了一条更僻静的小路上,让过几个刚吸完大蒜滚成一团的血族傻子,他封闭了车窗,驾驶室内骤然安静,他也忍不住叼起根迷迭香点着。
可是这玩意既不能让人兴奋,也不能让人镇定,倒是香喷喷的,让他想起了烤羊腿。
乌鸦:“……”
他感觉这根“烟”跟这世界一样荒谬,遂失笑,在车载烟灰缸上拧灭了。
“我其实很喜欢你,”他在烤羊腿的香料味里,对加百列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吧?”
加百列微微睁大眼睛,很甜的笑容却忽然有点僵硬了。
乌鸦看了他一眼,对上的是一张真实的面孔,没有“魅力”的滤镜特效。
加百列是血族培育的顶级“高级定制”,硬件上无可改善,但“魅力”会糊住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