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他嘴唇有些干了,于是问他:“要喝水么?”
纪文轩回了我一句:“你的书好像很好看。”
我把书合拢了,递给他,说:“那你看看。”
纪文轩接过了书,放在了一边,问我:“最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自从我当他的保姆以来,他隔三差五就会问上这么一句,我一开始还会仔细斟酌着回答,到现在,已经不会再多想什么,而是直接回一句:“没什么想要的东西。”
纪文轩思考了一会儿,说:“我送你一座图书馆吧。”
我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于是我和过往的很多次那样,笑着回答:“算了,这不是我想要的。”
第48章
“那你想要什么?”纪文轩问我。
“我对现在的生活挺满意的, 也没有什么想要的。”我实话实说。
“你好像不太喜欢钱。”
“没有人不爱钱,”我停顿了一下,看着他说, “我只是不怎么贪心,日子过得去就行,反正我也不算有家庭的人,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我记得很久以前,你说过, 你想要很大的房子、很漂亮的车子,可以去全世界任何一个,你想要去的地方。”纪文轩的语速很慢, 带了一点谆谆善诱的意味。
我长叹了口气,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那是我多久以前的梦想了?十年前?还是更早的时候?只有小孩子才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 成年人能够苟且偷生, 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了。”
“你现在有我, 我可以帮你。”
“你已经在帮我了, 你给了我这么好的工作岗位, 你鼓励我去读书,要知道,如果没有碰到你的话, 我的生活可能已经在下坠,也不知道现在会过成什么模样了。”
“我可以给你更多。”
“我不需要更多了。”
说完这句话, 我自己都觉得我自己有点不太礼貌了。
毕竟这么富有的人主动提出要给我东西, 我却扭捏着不想要, 的确不太给他面子。
但我叩问内心,我的确不想要, 那不是我应该得的。
好在,纪文轩对我的回答称得上“习以为常”,他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有时候,我会希望你能贪婪一点。”
“如果我是个很贪婪的人,咱们还能愉快相处么?”
“能,”纪文轩甚至没有犹豫超过一秒钟,“我会很高兴,有能满足你、留下你的方法。”
“……我也没说要走啊。”
纪文轩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在等我给出承诺,但我不想说出口。
——如果很有可能做不到的话,那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许诺。
我们僵持了一会儿,纪文轩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说:“帮我拿点止痛药过来吧。”
“头疼?”我低声问他。
“嗯,有一些。”
“我去拿血压仪。”
“好。”
纪文轩的血压是正常的,我递给他止痛片,他放在了一边,也并没有吃。
于是我知道了,那是他中止我们之间僵硬气氛的一个“小技巧”,类似的“小技巧”他已经用过了很多次,他在一步一步试探我的心思,然后在每一次我试图破罐子破摔的时候,谨慎地退回去。
我去游乐场的时候,有时候会看到那种专供孩子的充气迷宫。
孩子们在走不出来的时候,总会四处乱撞,但鼓起的柔软的气囊,可以有效地避免受伤。
而我好像不知不觉间,走进了纪文轩为我设立的、专属的“充气迷宫”,不会受伤,但也轻易无法离开。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有点不高兴了,瞅了纪文轩一眼。
纪文轩非常敏锐地回看向我,他笑了笑,说:“我们一起看电影吧。”
我知道他又想和我看那种电影,又想和我含糊不清地“互帮互助”,我虽然也有爽到,但今天不知道怎的,不想糊里糊涂地听他的了。
我“恶从胆生”,突兀地问:“纪文轩,你是不是该交个男朋友了?咱们兄弟两个,总凑在一起,也不太合适吧。”
纪文轩的眼睛微微睁大,他的眼神有些茫然无措,但他很快就低下了头,让我不再能看到他的表情、他的眼神。
我看着他低头坐在轮椅上的身影,一种名为懊悔的情绪迅速地席卷了我的全身。
我深吸了几口气,退让了一步,我说:“我们去看电影……”
“不,如果你不想看的话,我们可以不看的,”纪文轩依旧低着头,“萌萌,我不想让你不快乐。”
“……也没有不快乐。”
“我也不想勉强你。”
“……也没有勉强我,我是自愿的。”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如果你愿意的话……”
“别说出口,”我近乎慌张地打断了他的话,“纪文轩,别说出口,现在就很好,现在就很好,不是么?”
纪文轩缓缓地抬起了头,我和他的视线相交,他的眼神清凌凌的,仿佛能看透我心底最深的恐惧。
我不知不觉间也攥紧了我自己的手,逼迫我自己不要躲避他的视线,逼迫我面对现在的他。
“我不知道我还能忍多久。”他轻轻地说。
“纪文轩,我是个直男。”我同样轻轻地回答。
“你又没交过女朋友。”
“但我有过喜欢的女孩,我和你提过的,你忘了么?”
纪文轩没说话,他只是向前转了一圈轮椅,然后抬起手,握住了我的手。
“或许,你是个双性恋,也会喜欢男人呢?”
我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我说:“你看,我握着你的手,但其实没有一点心率加快的迹象,也不会肖想你的身体。”
“你很好看,我如果真的喜欢男人,一定会为你心动。”
“但我偏偏没有。”
第49章 (齐啦)
“能不能, 先不做这个定论。”纪文轩看着我,他其实身量很高,但坐在轮椅上的时候, 感觉整个人要碎掉了。
是真的要碎掉了。
我其实应该继续阐明“我是一个直男”,再不济也要沉默以对,但到最后, 我还是清醒地说出了“好,我再想想”。
下一瞬,纪文轩滑到了我的面前, 温柔地抱住了我。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摸上了他的后脑勺,他的后脑勺圆圆的,又好看又好摸, 我小时候就特别爱摸他。
他也好脾气,任由我摸, 但旁人是不可以的, 就算老师也不行。
我短暂地走了个神, 深吸了一口气, 问:“还想看电影么?我陪你去看。”
“不看了, 我们一起去公园转一转吧。”
“好。”
我还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很爱带着我一起去遛弯, 我家毗邻一个公园,我们总会在公园的健步道上, 看晚霞、观日落, 春日的柳絮、夏日的蝉鸣、秋日的大雁、冬日的小雪, 一年四季,风景各不相同。
那时候也不觉得日子过得有多幸福, 但很多年后,当我失去了这一切的时候,才发觉,原来我曾经那样地幸福过。
遛弯,特别是和家人一起遛弯,在我的眼中,从此被赋予了特殊的含义。
纪文轩应当是不知道我心里的想法的,但他还是邀请我去公园遛弯了。
或许,他也有把我当成他的家人,就像我将他看做我的家人一样。
我有一点点高兴,没过多久就被纪文轩看出来了。
他说:“这么高兴?”
“要去公园遛弯,当然高兴。”
“但你要推着我。”
“你又没有很重。”
纪文轩轻笑出声,他的手撑在轮椅的扶手上、托着下巴盯着我看。
我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于是对他说:“别看我。”
他摇了摇头,说:“就想看你。”
“收拾包有什么好看的。”
“你干什么都好看。”
我感觉他这句话像是在跟我调情似的,但我没有证据。
我和纪文轩出门的时候,天空还是晴朗的,但等车辆到了公园,天色就暗沉下来,雪花开始飘落。
我给纪文轩围上了厚实的围巾,又有些担忧地问他:“要不,咱们改天再遛弯。”
纪文轩摇了摇头,他的鼻尖碰了碰厚实的围巾,说:“就今天逛一逛吧。”
于是我们下了车。
下车之后,才发现我们前行的道路已经铺上了厚实的灰色毛毯,上面湿漉漉的,应该是提前撒好了融雪剂,以便于雪花落下时及时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