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训与李长青,都是太子的人,这案子本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衙役闹了一通,变成吴遇硬把这事捅上台面,太子党保不下李长青,只能自断臂膀。那么其三,就是直接引火,挑起吴遇同太子党的争端。太子命悬一线,神宗本就急火攻心,这时贸然动他的人,必定会引起神宗猜忌。”
顾悄抬头,“只要他深查吴遇,你在徽州的种种行径必然暴露,吴遇明着是顾氏门生,暗里是谢家的人,届时顾谢两家,都要受牵连……这一石三鸟,可真狠绝。”
这么一看,原疏不过是城门失火,不小心殃及的虾米。
连池鱼都算不上,谢昭才是幕后黑手想抓的大鱼。
谢昭欣然一笑,也不纠正,照单全收,“猜得有模有样。所以,昭如今也身涉险境,亟需顾三公子照拂。”
“顾劳斯,我这个重担,就劳烦你了。”
这打蛇随棍上的无赖模样,令顾劳斯一整个羞耻住。
他瞪大桃花眼,拍了拍自己瘦弱的肩膀,“喂!你还要脸不要?我这小身板,你看像能挑起你的样子吗?”
谢昭还没笑,倒是一边的林茵憋不住“哈哈哈”出鹅叫。
又被上峰一个眼神扼住咽喉,“呃”了一声戛然而止。
为了补救上峰跟前岌岌可危的形象,林茵涨红着脸补充了一句,“公子或许还应深思,周家为什么独独咬着原疏不放。在属下看来,从原秾嫁到顾家三房续弦起,一切就都不像偶然。”
“顾三身边所有人,不是出自顾大人手笔,就是由我安排,原疏确实是唯一的例外。”谢昭淡淡道,“如果有人想要破顾家这铜墙铁壁,他就是唯一的缺口。”
顾悄捂脸,突然有点明白,所谓的廉政风险点是什么了。
他这个顶包的旧太子,那也算个太子。作为高举的活靶子,他身边的人,自然而然,成为重点被侵蚀的对象。
重利、美人、仕途,一套组合拳打下来,这人要还没投敌,那只好弄死。
可怜的原疏,从周家童养夫到美女色.诱,再到科场按头抄袭,一路竟默默承受了这么多生命难以承受之重。
关键是,作为亲兄弟,顾劳斯还一直狂敲边鼓无情怂恿他:不如从了!
你可是人?!
顾劳斯深刻反思,原疏真真是个政治立场坚定、根正苗红的好同志。
这样的好同志,自然要将他放在重要岗位上重点培养!
于是,顾劳斯认真考虑,要不要忍痛割爱,继续诱哄他,干脆借此机会一举从了,就此打入敌军内部,改行干个碟中谍。
但想想原七智商,顾劳斯还是萎了。
有些人,天实在难将降大任——还是老实想辙,把他从这场舞弊栽赃案里捞起吧。
第092章 (二合一)
可顾劳斯盘来盘去, 发现这场捞人,难度好像是炼狱级。
身为“既得利益者”,原疏根本没法把自己摘干净。
买题请枪手, 是周夫人一手包揽, 原疏毫不知情。
但这说辞对簿公堂, 无异于得了便宜还卖乖, 有谁会信?
周夫人居心叵测, 若是提审时再攀咬一番,“丈母娘”为“上门女婿”铺路,原疏哪里说得过她!
大宁科场又最是无情, 考生但凡沾上舞弊的边, 无论成功与否, 一律从严惩处。
终生禁考、流放发配、腰斩于市, 都不老少见。
退一万步说,就算主考愿意放点水, 原疏这情况起码也得判个本场作废、明年再来,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倒霉的是,顾氏几人等不到明年了。
县考舞弊案屁股还没擦干净, 为县争光的军令状言犹在耳,原疏要是再因贿题舞弊扬一把名,顾悄都能想见,方灼芝必定会取消几人县试成绩,将他们终身列入县考黑名单。
那以后就真的只能年年在乡下放羊了。
“唉——”顾劳斯长吁短叹。
明知一盆脏水兜头而来却躲不掉, 实在是搞心态。
“三爷,那芦苇杆子还要往里头递吗?”
林茵还记着下半场钓鱼的事。
“我滴妈耶!还钓嘛鱼啊, 原疏就是内定的那条鱼。”
顾劳斯一时情急,天津腔都飙出来了。
为了找对策, 他又将整件事复盘了一遍。
细思之下,才觉恐极。这场看似巧合的公案,背后环环竟都是缜密的算计。
他提前交卷是临时起意,吴遇第一日能列出第二日试题,也在意料之外,周夫人再手眼通天,也不可能预知这个变故,更遑论有预谋的买卖试题。
所以角门处那场隐秘的交易,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是针对他提前交卷一事,刻意做下的安排。
为的……就是诱他坐实泄题贿题之事,兜兜转转一圈,叫他亲自将绞绳套上原疏的脖子。
从检举有功,急转直下变成挥刀自宫……
糟,好像被驴了?!!
顾劳斯后知后觉,面上浮起一层羞怒交加的薄红。
“我感觉,有谁在拿我当耗子耍。”他不甘地抬头,“我看上去很好骗?”
谢昭半点不给面子,沉默点头。
少年肤色似雪,带着经久沉淀的浓重病气,偏偏一双眼又极易情动泛红,瞪眼逼视的样子,像极一只被揪住双耳的急眼兔子。
这外表极具迷惑性。
不过,应该谁也不会想到,这不堪一折的皮表下,早已换了个疾风劲草般蓬勃的灵魂。
只欠一把火,就够他燎原。
顾劳斯果真彪了。
他“呸”了一声,“你那句险处不须看,写来纯纯是忽悠无知少男的吧?”
谢昭:咳咳咳。
不好,第一个烧到的竟是自己……
谯楼下很安静,除开顾悄三人,墙根还有俩丢了结状的冤种,种了一天蘑菇迟迟不舍得走。
其中一个吊梢眼,正是休宁查村人,好歹也算老乡。
可一见到他,顾悄不由就想起查任那个县试搅屎棍,顿时没了好气。
同苏青青一起生活久了,顾悄也染上了她有火就乱点炮的坏脾气,还专挑人痛脚疯狂disco,“兄台,你们这是打算在墙根挖隧道进去补考?”
兄台闻言蘑菇也不种了,撸起袖子就要过来详叙暴力挖掘工程。
一旁的难兄难弟赶忙抱住人,口中大呼,“袁兄冷静!”
奈何袁兄人高马大,一个没留神,就被他挣出去。
那小瘦猴子急得连名带姓吼出来,“袁术,你别犯傻!”
袁术?原疏?
盯着叫出来相差无几、实际毫不相干的两人,顾劳斯突然灵光乍现,灵台一清,生出一个极其大胆狂放的破题之法!
相似的名字,叫出来可以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人,那么相似的情节,也可以编出来全然不同的两个故事。
既然周氏可以捏造是非、睁眼说瞎话,他怎么就不能如法炮制?
造谣全靠一张嘴,打嘴仗顾劳斯还没输过,且看他如何把黑的说回白的!
指着那赐给他灵感的同乡,顾劳斯激动地秒变龙傲天,“快林茵,一分钟之内,我要知道他的所有信息!”
林茵嘴角抽了抽。根本要不了一分钟,袁术邦邦硬的胸膛就杵上顾劳斯指尖。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袁绍的袁,苍术的术,板桥乡查村人,怎么?回休宁你还想继续为难我?”
“不不不,恩公,你就是我的及时雨、幸运星。”
顾劳斯堪称慈祥地按下那根手指,“我谢你都来不及!”
袁术抖了抖,吓得小退三步,双手抱胸,“你又搞什么鬼?”
顾劳斯翻了个白眼,“反正不搞你这只鬼。”
这车开的人猝不及防,众人沉默,谢昭磨牙。
唯有谯楼内传来的鼓声震耳欲聋。
第一场收卷了。
袁术情感十分细腻,瞬间悲从心起,哇得哭了出来。
他铁拳拳敲打着同伴的小身板,抽噎着道,“这场真的完了,我辜负了全村的希望——”
顾劳斯毫不留情接茬:“那你们村希望是挺渺茫的。”
在袁术撸袖子前,他先发制人,“兄台,想明年必中吗?想光宗耀祖吗?想做全村的希望之光吗?加入我们不惑楼,会员在手,天下你有。”
可怜袁术,瞬间失语。
这是什么邪.教组织?关键是,他竟然有点心动?
顾劳斯摇了摇头,“不得行,这时候我手里应该有一沓子传单才对。”
谢大人一本正经:“印着‘一文钱领徽州府试全套策论模板’的那种吗?”
顾悄:这广告词正挠到我痒处,加印加印。
熟悉的车轱辘声缓缓而来。
四个小厮在一个厨子的吆喝下,小心翼翼拉着两车馒头小菜清粥,停在角门。
塞条子的那个,头低得尤其谦卑。
几个大桶先后搬进去,剩他的那桶时,里头人好半天才接过,那巡考等了一会没动静,忍不住急问,“东西呢?”
小厮哆哆嗦嗦按照提前串好的话应了,“在里头,在里头。”
守卫回来,那巡考来不及翻找,二话不说掉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