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惴惴求情,怕几人不答应,还径自退让,“大家都是休宁人,我……我来得早些,侥幸得了县里最后一个生员名额,无以为报,若几位有需要,我可以让出来。”
这话说的,连与他关系要好的猛男哭包都觉得有些不对,扯了扯他袖子。
原疏还想嘁他“谁要你让”,顾劳斯一把拦住。
看出来了,查平就是圣父的光照进现实,无底线站所谓的“弱小”。
这种不掂量敌我一味感动自己的性格,十分遭老乡嫌弃,难怪袁术先前diss他,能不能不要总慷他人之慨,为自己点赞。
就不知他这样去县学,遇上真正的二世祖,能活个几集。
“查兄,你想当好人这是件好事,但有时候也要想清楚,苦主是谁?”顾劳斯笑眯眯同他说理,“先前你与我们为善,礼尚往来,所以县学最后一席我们不与你争。可你凭什么觉得,我们需要你让?”
他盯着查平,语气转厉,“再者,这事原不原谅他们,事关我等清白和正义,他们不为泼脏讹诈道歉,你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立场代他们求情?还是你本就认为他们做得对?”
几句诘问叫查平面红耳赤。
那些瞧热闹听风就是雨的,顾劳斯也没放过。
“还有你们这些人,总将人往龌龊处想。那不如用点脑子想想,以我顾三家世学识样貌,这等货色入得了我的眼吗?世风日下与我何干?扯世风后腿、拉低大宁水平的,不是你们这些废物吗?”
好……好毒的一张嘴。
废物们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顾劳斯,没几息就都缩着脑袋逃之夭夭。
纨绔还是那个纨绔,气焰嚣张、靠爹耍横,但几句话间,就从欺负人的变成被欺负的,轻松夺回战略制高点。
这场别开生面的骂战,由此开启了顾劳斯横行无忌的伪·府霸生活。
事后原疏还挺惊奇,“没想到你连查平一起骂了。”
顾劳斯说得委婉,但谁都听得出来,说他自不量力呢。
“远离圣父,拒绝白莲。”
顾劳斯高深道,“很容易被坑进下水道。”
而另一头,黄五没跟上来,留在同悦楼。
他等着那人安置好打发出去小厮,才轻手轻脚推开门。
顾恪素来有失眠的毛病,白日里休息须得捂好门窗,不见一丝光亮方能入眠。
他这门扉一动,内里人就已察觉,似是猜到是他,顾恪并没出声。
黄五掩上门,默了许久才轻轻唤了声,“瑜之。”
里间冷淡回了句,“我们还没熟到这份上。”
黄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天后讷讷又喊了句,“顾兄。”
“呵。”这下,顾恪干脆鸟都不鸟他了。
黄五才发现,一紧张他竟将弟喊成兄。
他忐忑又着急,恨不得扑上去压住这人不管不顾尽诉相思之苦。
可他不敢。
乡试同游那一个月,顾瑜之于他,就像巫山神女,梦里也不敢亵渎。
他不仅要小心翼翼藏着心思,还要小心翼翼藏着身份。
这两样无论哪一样暴露,他知道按顾瑜之的脾气,两人不说朋友,敌人都做不成。
因为顾瑜之的世界,敌人,都成了死人。
可是道别那天晚上,秦淮画舫间,二人不醉不休,他仗着酒意还是逾了距。
别后他一直不敢去想,顾瑜之到底有没有察觉。
他哑着嗓子,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那天是为兄糊涂,喝多了竟错把你当船上歌姬……”
“原来在你眼里,竟分不清我与妓子?”
黄五一哽,他竟忘了这人最是善辩,他怎么可能说得过。
于是,他眼一闭心一横,干脆耍起无赖。
一个猛子扎进床内,抱住被子就是一顿痛哭,“贤弟,是大哥错了,你就原谅我吧。”
顾恪被包了个饺子,动弹不得气到破功,“黄素律,你是要闷死我吗?”
黄五才不上当,奋力压着他四肢,“你先原谅我,我就放手。”
“你特么放开!”
“死也不放!”
……
如此一番角逐,下位的那位无奈服了软。
“怕了你了,你是属癞皮狗的吗?无耻奸猾还没脑子,谁在跟你说画舫的事!”
黄五一愣,“那你为何生气?”
顾恪趁他松懈,一举挣脱,顺带还一脚将人踹出去老远。
“为何?你还有脸问?我生平最恨旁人借我打我家人主意。”
“黄素律,你犯了我忌讳。”顾恪冷冷道,“你是谢昭的人,潜到我弟弟身边到底有什么图谋?”
床帏内黑沉沉一片,黄五看不清顾恪神情,只能透过急促的呼吸判断他气得不轻。
他一时有些庆幸,庆幸他那点龌龊心思没有被顾恪发现,可对方一无所觉,满眼只看得到弟弟,又令他生出隐秘的失望。
他多么想将这不可告人的念想,堂而皇之告诉他,叫他气愤,叫他暴怒,叫他觉得羞耻厌恶,那样他才能真正看到他。
可他不敢。
“谢大人并无恶意,我若是居心叵测,顾大人也不会留我到现在。”
“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顾恪低低道,“我不希望有人将主意打到琰之身上,就算善念也不行。”
“我想,你大概做不了这个主。”黄五压下心头怪异,缓缓站起,“你的弟弟,喜欢谢昭。”
“这就是我绝不谅解的原因。你打着我的旗号,帮一个几乎能做他父亲的刽子手欺骗他的感情!亏他还傻傻把你当朋友!黄素律,你就是这样报答知己朋友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顾恪失望至极,下了逐客令,“你出去吧,在顾家几个月,你也拿到了足够的回报,作为一个商人,该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
是的。
短短几个月,他查到奇毒线索,换来黄家织造、京杭盐运两笔大买卖,又得了个功名傍身,还顺带得到缫丝、印刷等诸多零碎工艺手段,他甚至有足够的资本回黄家,与那个雀占鸠巢的大哥一决高下。
可真到临别了,他竟有些不舍。
他无意中发现了比钱帛更动人心的东西,它们一个叫爱情,一个叫友情。
第101章
顾二这趟回乡, 就是明火执仗来棒打鸳鸯的。
要不是会试无故缺考要被问罪,得知代嫁这等荒唐事的第二天,他就杀回休宁县了。
在顾二看来, 他病弱天真的弟弟, 能轻易被谢昭这等伪君子骗到手, 就是世面见少了!
所以哥哥大人决意, 这番不仅要拔掉谢家钉子, 还要好生带弟弟开开眼界!
这一开,就开到了窑子里,咳咳咳。
事情还要从顾劳斯入学说起。
这头几人礼房选定去向, 按例须回去小等几日。
待府衙将生员名单和廪粮配给拨到各官学, 再由府县各学另作安排。
但急着溜须拍马的礼房小吏不这么想。
隔墙都是一家人, 哪那么见外?
他搓着小手鞍前马后, 就将几人带到隔壁府学,来了个同城急送。
那头的收件人, 不是别人,正是汪铭。
老夫子抻着胡子笑眯眯,“府学不比县学, 我姑且带你们熟悉熟悉地方吧。”
新生入学,校长大人亲自接待,原疏顿觉倍儿有排面,走起路来腰板都硬气不少。
哪知兜完一圈,他抖不起来了。
谁能想到一府之学, 一个正经夫子没见着,满打满算拢共也才七个活人学僧???
这七个里, 还掺水带上了他们三观光新手。
校长亲自接待,纯纯因为……也腾不出别人搞接待了好吗!
所以……能抖给谁看?
满腔热血打算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原疏, 一瞬间血冷。
他十分不李姐,“府学怎么空荡成这样?”
这话问得忒没眼力见。
官学最多只管新学生头三年读书,徽州府之所以没人,还不是因为前两年被剃光了头,这会正青黄不接么!
汪铭没好气,“这时侯既不是岁考,也赶不上科考,哪来的人?”
“岁考?科考?”原疏显然有些内存不足。
顾影朝见他懵懂样子,终于信了——这是个真·学渣。
他缓缓开口,“每年岁末,各州府生员都有一次生死大考。根据成绩优劣,生员会被分作三等。第一等廪生继续领公粮;第二等增生无公粮但可领朝廷奖励;第三等附生自力更生;至于不入等的,直接剥夺生员资格。”
秀才一不能补官,二不从事生产,真要白领一辈子官粮,大宁不知生出多少蛀虫。
朝廷可养不起,更不会平白养闲人。
“这便是岁考。”汪铭点点头,表示赞同,“州府生员都有定额,徽州中等府配廪生160人,分往各县学后,府学收40人。其他如增生、附生,合计也不过留300余人。”
这样一算,一府生员满打满算五百来人。三年一大考,中举考走的寥寥,可六县每年还在源源不断输出新增生员,也就是说,每年不入等被剥夺生员资格的,起码也有几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