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悄见他意动,又与他说了几种后世盛行的玩法。
赌球、赌马、刮刮乐……
其中二人都比较看好的,便是清末时兴的“闱姓”斗彩。
道光时期,广东乡试。
逢考年份当地人便开设赌桌,开始斗彩内容同大宁一样,简单粗暴,直接压钱,赌哪个姓能中,下赌金额不过百钱左右。
但一来寻常举场红人,声名在外,赌徒一押一个中;二来如张、李等大姓,乱押亦能买中,庄家赢面小、无利可图,便逐渐改良赌法,最终形成定式。
闱姓斗彩规定,乡试年二月初一,由当地票号老板、有信誉的大商人开局坐庄,庄家会提前公布本次考试的大姓,大姓不能赌,只赌小姓,庄家将10-20个不等的姓列作一条,罗列数条,买家可随意下注,开榜之后,按照原定下注的比例拿取彩金。
因玩法新奇,很快风靡全国。
后来清廷财政紧张,官府更是亲自下场,抽成以补税收之不足。
这种由姓氏组成的押注,颇有些现代彩票的味道。
闱彩变数大、可玩性高,更重要的是,庄家稳赚不赔,深得张庆青睐。
随后,二人又详尽商定了“闱彩”的令几种简单玩法,以便吸纳头脑简单的赌徒。
如此,万事俱备,就欠东风。
张典之笑嘻嘻冲着顾悄作揖:“典之愚钝,只能替兄弟打点跑腿,这上头关节,还得靠琰之。”
顾悄也起身,假模假样回了个揖,“听闻,张老尚书得意门生,正是如今刑部侍郎,这等保护伞,还请典之撑稳用好。”
两人互相捧完臭脚,相视哈哈一笑。
随后异口同声,嘱咐彼此。
“此事终是上不得台面,不宜声张,便你知我知,如何?”
“英雄所见略同,如此甚好,甚好。”
这般狼狈为奸,直看得苏朗眼皮直跳。
也不知那张庆回去如何忽悠的老大人,晌午顾悄还没到家,张家老管事就笑眯眯,亲自抱着号钟屁颠屁颠送上了门。
“我家小少爷顽劣,还请顾小公子费心了。”
在老管事殷殷目光下,顾劳斯答应得十分心虚。
别的穿越人,能在古代培养玻璃大王、钢铁大王、火药大王,再不济也是肥皂大王、卤菜大王,他顾悄,无一技傍身,穿得又突然,做不及功课,咳,只配带一届赌王。
真真是罪过,罪过。
顾劳斯垂头丧气,抱着古琴回屋,却见家中清冷,并不见顾大和顾二。
这时琉璃才来回禀,他这二位兄长闷声不响,清早已登船北上,回京赴任去了。
毕竟质子之身滞留江南,只会令老父举步维艰。
吴遇的调任,便是神宗的变相敲打。
而他的亲亲老爹,恰巧这几日查完南都国库,又下州府盘查各地亏空。
几乎是前脚送别儿子,老大人马不停蹄后脚就携韦岑,登上了南下的船。
小丫头口齿伶俐,三言两语就将各人去处交代清楚。
顾劳斯皱眉听完,即刻令她与知更也收拾行装。
家中既无人可议,顾劳斯只得再自作主张一次。
他也学兄长留书一封,拉上护卫,化作胡说模样,就直奔“景琴师”。
博.彩一事,要操办起来,最难的就是行政许可。
太祖亲自颁布的禁赌律令,是开张前最大的一道坎。
当世若说有谁敢违这律令,也能违这律令,那便只有明孝太子一人。
所以,顾劳斯得出等式。
想要来钱,只能抱紧太子大腿。
假王孙哭唧唧认下这兜兜转转、纠缠不清的欺君宿命。
想到明孝太子出巡前的请求,得,地导就地导吧。
后世地理满分的学霸,还能搞不定一个小小的安庆府?
不过,向来纸上谈兵的学霸终究心虚,暗搓搓决定先绕道徽州,悄咪咪顺上真·向导——顾影朝。
当然,在谢大人跟前,顾劳斯十分嘴硬。
“我得先回徽州,按计划参加科考,挣一个决赛名额。这样乡试才能混淆视听、以小博大。
你猜科考再拿第一,届时押我的人会有多少?”
晃动的车厢里,谢大人不置可否,只稳住顾劳斯身形,问道,“江淮六月,雨季集中,今年要是有洪峰,大约也就在月末这几天,你想两头讨好,恐怕有难。”
当然,他还有更深的担忧,“何况此间三地,便是日夜兼程,也要七八日时间,科试再耽搁几日,你如何赶得上太子治水的行伍?又如何吃得消这来回的奔波?”
“车到山前必有路。”顾悄丝毫不慌。
他笑眯眯将紫檀木琴盒从知更手中接过,递了过去,“明日事来明日愁,咱们姑且快活几天是几天!”
谢昭这才注意到,顾劳斯身后,小厮护卫包袱款款,一副要与他远走高飞的模样。
他的耿直小学弟,递过礼物,脸色难得有些羞赧。
他不由莞尔,“悄悄这在学昭君出逃,要同相如私奔?”
私奔便私奔吧。
顾劳斯脸皮日益坚强,被调笑了,只把琴往他怀里一塞,“这便是定情信物。收了,你就要替我弹一辈子的凤求凰。”
“只听凤求凰岂不乏味?我还会关雎、相思曲、雉朝飞……”
谢昭面上风轻云淡,含清浅笑意,一双凤眸却如古潭幽深,望过来的眼波沉而溺,倾诉着只有他才懂的失而复得。
实在是,这一路迢迢漫漫,踽踽独行,他太倦了。
“往后余生,我慢慢弹给你听。”
先前,他与顾悄说了谎。
他并非不会琴,只是不碰琴。
所爱之人不再,纵是五弦拨断,又给谁听?
顾家马车不大,二人开口不久,知更就识趣去了外头。
丫环们不便回避,可琉璃、璎珞惯会装羊。
此刻一人打盹,一人假寐。
但越是如此空寂,这句“我慢慢弹给你听”才越羞耻。
谢昭没有当众秀恩爱的怪癖,这句不过恋人耳语。
真要算,也只到情侣出行火车上咬耳朵的程度。
饶是如此,顾劳斯还是红了耳根。
他狠狠拧了一把谢大人腰侧,“学长哪里学的这些手段,一副驾轻就熟模样,一看就……”
谢昭难得正色,轻轻握住那只作怪的手,藏进袖口再不放开。
“情到深处,无师自通。”
他语气有些怅惘,“上一世不曾开窍,不懂如何哄心上人开心,重来一世若还学不会,那我真的是块榆木,不配替悄悄遮风挡雨。”
这情话还一套一套的。
顾劳斯憋了半天,只支吾一句,“这位同学,口才极佳,肯定是个面霸。”
谢昭听得好笑,“辅导班那几年,你也是这样四两拨千斤,回绝那些狂蜂浪蝶的。”
就是这样的态度,不生气,不回应,甚至不挑明,才叫谢昭以为,他不过也是顾悄众多追求者里的一个,还是最胆小的那个。
顾悄没听出他话语中隐晦的责怪,一脸无辜,“那怎么一样,辅导班要挣钱,学生就是我的上帝,谁会傻到跟上帝掰扯情爱,当然是装聋作哑,钱货两讫就好。”
谢昭哑然失笑。
果真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两世他其实还是没有完全明白顾悄的行事逻辑。
只是这次,他学会低下头,耐心去听他的声音。
“悄悄,科考结束,咱们姑且忘记这些琐事,你陪我,就我们二人,咱们私奔一次,好不好?”
再有半月,他便要启程南下,再见大约又要数月。
两世为人,他又皈依礼佛许久,世俗的愿望其实很少。
想同顾悄过一次七夕,便是其一。
这会天时地利人和,正是机会。
但顾悄正是不到三十、最好热闹的年纪,不同于他的老态龙钟,青年有那么多在意的人,有那么多想做的事。
他不确定,两个人奔赴山海的寂寥,能不能赢得过高朋满座的喧嚣。
他问得小心翼翼。
他怕,顾悄会拒绝他。
但他再一次错估了顾劳斯。
顾劳斯哪里舍得拒绝他?又怎么可能会拒绝他?
几乎是谢昭话音才落,顾劳斯就挠了挠他手心。
中!
谢昭有些意外,“悄悄这么爽快,当真抽得出空来?毕竟……”
顾悄挑眉,那些事,哪比得过他的学长?
只是公共场合,情话不好直说。
顾劳斯眼珠子一转,抢过“定情信物”,磕磕绊绊用渐渐娴熟的指法,为谢昭弹了一曲《流光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