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可怜苏训、韦岑,都是正经文臣,又是大龄未婚。
头一次被女孩子言语轻薄,分分钟涨红了两张俏脸。
顾劳斯也成功被勾起好奇心。
总算挨到地方, 他一撩马车帘子,抬眼就看到红漆斑驳的古老寺门上, 金光灿灿的三个鎏金大字——
护国寺。
这硕大的名头,差点叫他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转头不确定地问他亲爱的向导, “大侄孙,我没记错的话,这寺不是叫万佛寺吗?”
苏青青早年为了替幺儿续命,大小寺庙跑了不知凡几,万佛寺自然也不会落下。
顾影朝看了眼寺前巨锚,迟疑着点点头。
“安庆府地形如船,万佛塔迎江而起,恰似桅杆,宋时高僧批言,若不以锚镇固,此城终将随江东去。所以地方官员便令人铸了这两只巨锚,立在寺前以稳地方。”
他顿了顿,看了眼带着锈迹的巨锚,“确实是万佛寺没错。”
语罢,他又看了眼新得不能再新的“护国寺”,一贯沉稳的面皮有些许皴裂。
“泰王手笔,实在是很有皇家风范……?”
“咳,泰王说,这寺既奉万佛,值此危难之际,万佛理应挺身护国,消灾弭祸,保我大宁风调雨顺,是以更名护国寺。”
难为苏训,还在垂死替王室挽尊。
屹立几朝不倒的万佛寺,此刻大约也很风中凌乱。
摸鱼摸了这么些年,是它跟不上节奏了吗?
皇帝都没喊它护国,咋来个王爷就突然给它压担子了?
小寺真的会谢:)
顾劳斯同样风中凌乱。
护国是他这个阶下囚能随便题的吗?
泰王的胆是脂肪胆吧?这么肥?
该说不说,宁权这个二五仔,命不好,但是运好。
作为大宁头一个铁证如山、坐实谋反的亲王,他没被神宗弄死,首先得感谢他爹给他留下的保命符。
太祖建朝后,充分汲取历朝历代皇室夺位之祸的教训,当然,也可能是他模糊地察觉到三个儿子之间的暗流汹涌,因此下了严令,后代子孙不得自相残杀,违者直接叉出族谱。
总之,这条禁令的潜台词就是,你们三个龟儿子,但凡有搞暴力内耗的,都不是他老宁的种,是当初应该射到墙上的!哪怕真当上皇帝,也视同篡权夺位,名不正言不顺,天下可群起而攻之。
威胁单威胁,可万一真有龟儿子听不进劝呢?
手心手背都是肉,三个龟儿子再赖都是元皇后生的,太祖不舍得叫他们当中任何一个吃一丁点儿苦。
为此他又特意改了律法宗法,令亲王、郡王若犯事只夺其封号,不夺其俸禄,只禁锢高墙,不伤其性命,甚至还严禁后世子孙变更这两条。
当然,明着不能杀,不代表暗着没办法。
神宗又不是那种讲道义的人。
泰王没被暗搓搓弄死,第二要谢的就是太子。
是他打着试药的名义,愣是在神宗虎口下,抢回泰王一条命。
如果说泰王活蹦乱跳,靠的是亲族荫蔽,那他还有劲持续作妖,就全靠天赋异禀了。
苏训大步引着顾悄往后院去,一路僧者无不垂首行合掌礼。
也有不少香众打扮的“群演”,探头探脑,一副想加戏又不敢的殷切模样。
直看得顾劳斯眼皮直跳。
唯有朱庭樟,畏畏缩缩问出一句。
“那……那不是韦大人吗?那……那个好像是工部侍郎林大人……就这么互相装作不认识,对……对治水是有什么益处吗?”
顾影朝狠狠锤了他后背一记。
“有时候好问,不一定是勤学,还可能是太蠢。”
赵随风心疼他智商,好意点拨他一下。
“太子奉命治水,怎么可能只身前来?你认出的这两位,都是治水名家。”
韦大人不是旁人,正是韦岑父亲。
他乃治河起家,九年淮河大水后,亦协理治淮。
便是在与顾冶配合固堤时,唯一的女儿,同女婿一同被大水卷走。
韦岑是他幺子,也是仅剩的孩子,所以他才难得动用职权,将韦岑从水司调离,送去安生些的户部。
而工部林侍郎,正是掌理全国川泽、陂池水利之事的分管副部长。
今春至夏,雪雨不绝,未到雨季,长江流域各处都已出现不同程度的连续暴雨,连老百姓都感知到气候异常,必有大涝。
朝廷又怎么可能毫无准备?
明孝太子来,自然会带着豪华治水团一道来。
至于为什么明孝强装不识,顾劳斯摸摸下巴,大概是想先当一个无能的吉祥物,钓钓牛鬼蛇神吧?
最令人起疑的,便是凿堤泄洪这事本身。
古人治水,极少有这样极端的案例。
不治先溃,看似合理,背后尽是不合理。
而且,溃,也不是先溃安庆府。
再上头荆州、洞庭,尚有一扛之力,怎么安池就得先破了呢?
小顾雷达滴滴滴发出警报,总觉得……明孝在下一局大棋。
“一来就叫琰之看笑话了。”
宁云闻讯,含笑亲自迎出来。
他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瞧着不像是向好,反倒是病气更重了。
也不知是治水操劳的,还是治泰王操心的。
顾劳斯最受不得太子热情,赶忙撩衣摆要跟着大部队跪。
腿还没弯,就被宁云身旁的明孝卫指挥使一个巧劲,按了回去。
宁云眉眼弯弯拉住他,“你我投缘,我拿琰之当弟弟看,就不用讲这些虚礼了。”
当弟弟看?
那干脆自信点,把看字去掉吧。
想想此行目的,顾劳斯摸到竿子立马不客气顺着爬了。
“你把我当弟弟,我也视你为兄长,既如此,不如你我直接拜个把子吧。”
这话一出,宁云愣了愣。
寺里寺外,明察的、暗访的,亮相的、潜伏的,知情的、不知情的,都被这无耻的提议镇住了。
唯有榉树临风,挲挲作响。
时不时惊掉下来一两个绿果果。
场面静止三秒后,顾劳斯冷漠脸抽回手。
“是草民唐突了,原来太子殿下就是说说而已。”
宁云笑开,“不是,是兄长我脑子一时没有转开。”
他即刻吩咐左右准备香案,竟是一副说干就干的模样。
二人各怀鬼胎。
宁云虽不解,真叔侄为什么硬要拜假把子?但不影响他花式打感情牌。
顾劳斯暗自窃喜,只要他把生米做成熟饭,就算明孝以后有幸刮开防伪码,也怪不得他欺君了。
只是这假把式终究没有拜成。
一阵喧嚣铜锣吵闹从长江堤上蜂拥而下,一路奔进了城中府衙方向。
“不好了,不好了,马报来了!”
几个原在寺内装群众的老臣一听马报,立马装不下去了。
他们翘着胡子挤到明孝跟前,“太子,治水不可儿戏!马报起,洪峰至,如何能叫池州府不战而屈,平白再淹掉良田千亩?!”
“殿下,我们切不可一而再地贻误战机啊!”
旧时水情,等同于战情,亦有专门渠道投递。
根据汛情紧急程度,又分羊报、马报两种。
如果汛情不是很紧急,洪峰强度不是很大,一般用“羊报”进行汛情传递。
所谓“羊报”,就是由水性好的士卒,乘羊皮筏顺流而下,沿途将刻有水位信息的水签,扔到河中。
这种羊筏,将大羊剖腹剜去内脏,晒干后缝合,浸以青麻油,使它密不透水,充气以后可浮在水面。而负责报讯的士兵,须同羊筏绑在一起,入水前食“不饥丸”,在惊涛骇浪之中,沿各河口岔道投掷水签,可谓九死一生。
各地防汛守卒会在缓流处收到水签。
地方官员便可根据水签提供的水险程度,迅速做好抗洪、抢险、救灾各项应急预案。
如果汛期很紧急,水势很大,则就会启用耗损更大的“马报”报告汛情。
为了将大汛在最短时间内通知到中央和地方,沿河地方卫所须备足日行百里的良马。一旦出现河水陡涨,快马带着汛情,将沿河堤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及下游官府。
以黄河为例,上自潼关,下至宿迁,每三十里为一节,马报一日夜可驰五百里,速度甚至快于洪峰。
自古都是河患多、江患少。
甚至古语曰:有河患,无江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