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古代学生质量这么差,以至于提前交卷一大波,审核下来都没凑满二十个,叫后交卷的几人挤到前面。
“第三,顾影朝;
第二,顾云斐;”
方灼芝话音未落,一阵阵抽气声、惊讶声已然喧宾夺主。
方灼芝最后一句:“案首,顾悄。”
直接淹没在声浪里。
族学众人对顾悄拿第一,已经唐僧艳遇,见怪不怪,可外头人没见过这名场面。
不出所料,纨绔废柴名字一出,全场炸了。
学子们群情激奋,表示不服。
甚至没考中的七人里,已经有人扯着衣服学大历初年科场舞弊案的落榜学生,要撞柱子鸣冤屈了。
顾悄:不至于不至于。
第063章
“这般结果, 必定有惊天黑幕!”
只要一个人带头,场子就能轻易躁起来。
很快,考棚里头哭天抢地, “我等不服”“还我公正”的声音此起彼落。
倒像是事先排演好的。
顾悄想起考前李玉的劝诫, 心道该来的果然来了。
这把, 玩得还是票大的。
考生们告的, 不是他一人夹带抄袭, 而是他买通主考,左右成绩。
这可是足以上纲上线的大罪,不止是他, 连方灼芝都保不住乌纱帽。
县长大人显然也没料到, 一个案首竟引起这么大风浪。
“大胆, 我看是谁在造谣生事, 舞弊?无凭无据攀咬朝廷命官,你们可知是什么下场?”
他身侧皂吏配合地威吓出声, 水火棍整齐撞击地面,成功镇下乱糟糟的场子。
考生们吓得扑通扑通跪下,伏首请罪。
顾悄十分无奈, 只得随大流跪下。
他已经误了两回汤药,本就不太稳当的小心脏,开始胡乱往嗓子眼上跳。
耳膜鼓噪,体温攀升。
他白着脸自嘲,这会晕倒, 倒是像极了畏罪装死。
荔色披风厚重,遮住他歪倒的身形。
顾劳斯偷偷以手撑地, 这才稳住跪坐的姿势。
为了快点结束,他头一遭先发制人, “悄身正,自问无愧天地。”
“这次县考,我侥幸得知县青眼,案首虽在意料之外,可也无惧各位质疑,若单是因我取中,各位不服,悄斗胆请愿,便将我那卷子展出,好堵悠悠众口。”
方灼芝正有此意。
他还没开口,主卷官,县学教谕却先行一步,拱手提议。
他扫了眼阶下众人,“禀方大人、汪大人,下官以为,今日考生激愤,或许不止案首一桩,实乃取中名录里,有争议的学生大有人在,不如一并誊真后隐去姓名,叫他们自行评阅,以证我等阅卷清正,免得平白被泼脏水!”
汪铭抻着胡子,冷着脸不置可否。
方灼芝却没想许多,“就依主阅卷官意思去办。若最后查无此事,领头者责二十大板,夺县考资格,从者十板,三年禁考,攀咬命官,扰乱县考,其心可诛,须以重刑正风纪。”
那带头撕衣搞事的学生,闻言猛地抬头,瞪大了鼠目回头望进人群里。
汪铭干了数年刑部员外郎,循着他目光,盯住了那隐在人群里的凤眼后生。
阅卷团十分专业,不到盏茶时间,就搭好案子,前二十的卷子乱了序铺开。
全场不服者、迟疑者,都可以亲自查卷,提朱批笔画圈叉。
可这下,却没人敢动了。
方灼芝按下怒意,“哼,本官允你们放手去看,能留到这,文章好赖想必你们还是拎得清的。”
五十余人硬着头皮一一看完,天色已经黑透。
明堂烛火摇曳,书生静默无声。
实在是所受冲击太大,一时消化不下。
他们也算各处社、乡学里最拔尖的学生,可到前几的文章跟前,连提鞋都不配。
就是差些的,破题也比他们不知高明多少。
说不公,叫不服,简直是泼皮无赖,纯粹在胡搅蛮缠。
几位上官早已落座。
方灼芝终于记起顾家小公子重病之躯,赶在他昏倒前,赏了把救命的椅子。
“查卷结果如何?”
教谕缩了缩头,“禀大人,次序与大人亲点相差无几。”
顾悄听到原疏长长松了口气。
听到试卷要公开处刑,他脸白得比顾悄更甚,汗湿重衣,腿软手抖,自带的帕子不够用,干脆撩起袍角擦头,已然分不出半点心思关怀他哥身体可还挺得住。
这没用的基友,耗子见了都摇头。
“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方灼芝是个软和性子,这次却动了真怒,语气十分严厉。
考生们吓得又跪下一片,一声不敢吭。
“哼,本官进士出身,诗坛素有薄名,判卷二十年,从未走眼。
案首文章,化用圣人言,独树一帜,言见宾如见仁,人分九类,仁有殊异,各有应对。这小题大作之法,见微知著,博大昌明,就是放在乡试,也能取中,何况小小县试?”
“头筹诗作,与你们更是云泥。就是让你们作弊,你们也做不出这等名堂!”
方灼芝这般夸大,叫顾劳斯听得老脸发热。
这卷子多少水份,他心里还是清楚的。
带公考班时,他偶尔也会遇到那类不开窍的铁疙瘩,只会死记硬背,不会灵活变通,见到对策、应用类题型直接傻眼。为了应对,顾劳斯开发出一种万能归类概括法,但凡需要列观点、讲做法的,直接罗列套用官方定论。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但也足以傲视公考,叫他们成功上岸。
这方法唯一的难处,就是要花大功夫作海量机械性记诵。
堂上,方灼芝还在锐评,“第二篇‘使民仁于下,君子之道至矣’,第三篇‘贤者先难而后获,敬民如宾,仁生于恭谨也’,技法娴熟、法度严谨,皆是小题中佼佼;再往下,或破题高明,有独到之处,或文辞犀利,是可造之才,如此明明白白。技不如人,却反怪他人?社师乡学就这样教你们为人之道?”
说穿了,不过是嫉妒。
最后一声厉斥,当头棒喝,叫那些惶惶从众者羞愧不已。
他们多非县城人士,哪里识得什么纨绔废柴?舞弊之说,只是被煽动,跟着发泄罢了。
是以,他们认错也很干脆,一群人叩拜行礼,高呼“学生罪过”。
事到如此,天色又不早,方灼芝原本打算轻拿轻放,惩治几人立个威便作罢。
哪知为首那人却豁去性命,不依不饶。
“学生查任抖胆陈情,我说的舞弊,可不专指阅卷放水,也指……徇私泄题。”
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汪铭垂着眼,似乎颇有兴趣,“哦?何出此言?”
方灼芝张口欲言,却被他抬手遏止,“方大人,不如耐心听完。”
查任一双鼠目,令人印象颇深。
正是早前用镜听卜卦“不中”后,拽着村妇大闹的那位。
顾悄仔细打量,才发现他脸色涨红,眼中惊恐混着狂热,十分不正常。
他有预感,县考真正的重头戏,这才粉墨登场。
“大人说我才学不够,我认。可有些人,当真就名副其实?这些卷子,答得是好,可如果答卷人,早就知晓题目,甚至,题目就是为了某些人而特意出的呢?”
此言一出,顾悄坐直了身子。
他可不想因为某些人,致使整场考试尽数作废。
“荒谬!”方灼芝面沉如水。
“那大人如何解释,您口中第二的文章,与浮票第一〇七那位,除开破题不同,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几乎雷同?”
顾云斐一听跳了起来。
“你血口喷人!一〇七根本不在这二十卷里,你如何得知他写的什么?”
“怎么,你心虚?他是不在这些卷子里,可他坐我右手边!”
查任笑得诡异,“到这地步,我也不怕说,第一场时,我全程看完他动作。除破题他尚能动笔,后面半篇,却是从舌下取出一小节芦管,夹带抄袭而来。”
“原本我不打算揭发,可他所抄部分实在精妙,同样句子又出现在榜二文中!”
查任说到激动处,额角青筋暴起,双手撕扯着俩胁衣物,隐隐有癫狂之相,“这不是泄题是什么?一〇七叫徐闻,榜二叫顾云斐,哈哈哈,还有你,你,你……”
他一一指过顾悄、顾影朝、顾憬、原疏和黄五,“你们可都是顾家人,怎么就这么巧?统统都叫你们考上了?要我说,就是早早有人卖题与你们,否则,以你们才学,如何做得出这等文章?哈哈哈哈休宁完了,休宁完了!”
不用方灼芝下令,就有皂吏自觉上前堵住查任的嘴。
可该说的都说了,气得方灼芝怒砸一只杯子。
至此,顾悄终于看懂这一局。
这是要将顾氏连着知县一起,一骨碌全撸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