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蓝的眼珠子在白炽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裸男肤如凝脂，脸颊上的绒毛都随着他呼吸在轻微浮动，他太阳穴上暴起的青筋彰显他的激动和雀跃，他的坚持和信任，无疑是在对陆携进行最坦诚最强烈的告白。

　　裸男眼里的真诚足以感天动地，连陆携都被他瞳孔里的光看愣了一秒，可陆携还没失智，很快清醒过来。

　　“滚出去。”

　　陆携冷漠的语气，让裸男猝不及防，笑容僵在裸男的煞白的脸颊上，他难以置信，“我没有骗你。”

　　死疯子看似柔弱，说话声音大点就眼泪汪汪的，实则一身蛮力，跟陆携对着干的时候，陆携居然推不动他。

　　陆携深吸一口气，对付这种人，一定要痛击他的弱点，“那你变条鱼我看看。”

　　裸男薄唇微张，欲言又止，最后嗫嚅道：“现在不行。”

　　看吧，死疯子露出马脚了吧。

　　“怎么不行？你人鱼变鱼比变人还费劲？”

　　裸男用手指缠绕着海带的一头，扭捏道：“这里没有水。”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裸男说了那么多离谱的话，当他说出这个理由的时候，陆携竟然觉得合情合理，鱼嘛，没有水在岸上硬扑腾，肯定是会死的啊。

　　这个故事的逻辑居然形成了闭环，能在那么大的风浪中来去自如，还能救下自己，普通人肯定做不到，只有人鱼才有这个能力。

　　“而且……”裸男冷不丁凑上前来，神神秘秘跟陆携耳语，“而且我现在时间有限，在陆地上只能维持一个小时的人形。”

　　还搞私设，还维持人形，他有一点人形没有？有人形都说不出这么无厘头的话的。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陆携也懒得跟他纠缠，顺水推舟，“那你还不回去？”

　　“我是要回去的，但是不是现在，我需要你，宝宝也需要你。”说话间，裸男又一脸怜爱地摸上了腰间的海带，他没注意到陆携紧绷的腮帮子和逐渐捏紧的拳头，继续道，“只有有了爸爸们的爱，我们的珍珠宝宝才会长大，不仅如此，只有我们相爱，我才能像人类一样永远留在陆地上生活。”

　　美人鱼见陆携一动不动，大抵是被他俩的梦幻般的爱情所感动，他侧头亲吻在陆携的脸颊上，所有动物表达爱意的方式都是肢体接触，人鱼也不例外。

　　脸颊上柔弱的触感让陆携瞠目结舌，他没料到这个神经病突然来这么一下，胸腔中的火气直冲天灵盖，陆携一把推开裸男。

　　“你他妈说完了没有？”

　　刚才的温情犹如梦幻泡影，眼前暴怒的陆携才是真实存在的，美人鱼被吼得往后退了几步，肩膀撞在了卷帘门上，门外狂风怒吼都没盖过卷帘门哐哐作响的声音。

　　陆携怒不可遏地指着裸男，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星子来，“你，还有你腰上这条破海带，还有你怀里那颗劣质珍珠，一块儿麻溜地滚出我家，美人鱼是吧？你要不滚，我打你来煲海带豆腐鱼汤，完事把你的烂珍珠跟你的鱼骨头一起冲进下水道！滚不滚！”

　　门窗紧闭的小店内有些燥热，沉闷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美人鱼瑟缩在角落，他瞪大眼睛，努力分辨陆携的情绪，看到陆携眼里喷涌而出的怒火，和因怒火变得有些狰狞的刀疤时，他没有憋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跟警报似的恸哭声响彻整个小店，陆携错愕地看着眼前裸男，自己什么时候能这么不要脸地活一次？

　　美人鱼嚎了半天，见陆携压根儿不安慰他，还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站在一旁，他嚎累了，带着哭腔质问陆携。

　　“你怎么……呜呜……这么凶……怎么能说这种话……”

　　可能不是精神病，可能是弱智，陆携对眼前这个裸男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陆携一直不说话，美人鱼有点绷不住了，就算是做鱼，他也是有骨气的鱼，他一气之下，学着陆携的样子笨拙去拉扯卷帘门，他力大如牛，整个门被拉扯得哐哐作响，几乎是要变形。

　　陆携蛮横地扯开他，拧了一把钥匙，轻而易举将门推开，随后像看傻子似的看向裸男。

　　呼啸的海风直往门里钻，好多东西都被吹得四散，美人鱼见陆携没有留他的意思，他气急了，大吼道：“走就走！欺骗人感情的骗子！不是好人！”

　　陆携翻了个白眼，飞快拉下卷帘门，自己是赏金猎人，收钱办事的那种，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而且裸男不是说他自己是鱼吗？怎么又成了他陆携欺骗人感情呢？

　　这么大的风声都盖不住陆携关门的声音，美人鱼回头看眼门窗紧闭的小店，他难受坏了，自己孩子的爸爸怎么能这么绝情，他真的不要自己跟孩子了吗？

　　自己听过很多关于人类和人鱼凄美的爱情故事，故事的结局大多不够完美，正如陆携所说，人鱼不能轻易上岸，也不能轻信人类。

　　美人鱼任由海风吹乱他的头发，他站在礁石上面朝小店的方向伫立许久，被海风摧残得破败不堪的小店又是那么的坚韧，就像是陆携本人在表态一样，门窗封得死死的，完全没有打开的迹象。

　　他抚摸着腰间的珍珠，原本色泽暗淡的珍珠此时闪烁着微弱的荧光，好像在努力跟人证明，它并没有陆携说得那么劣质。

　　“明明很好看啊。”美人鱼气不过小声嘟囔，转念一想又觉得孩子爸爸太狠心了，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美人鱼心如刀割，纵身跃入海面，顷刻间消失在翻涌的海浪之中。

　　这一折腾，碗里的饭菜都凉了，陆携也没了胃口，索性上楼继续睡觉，从二楼的卧室窗户往外看，正好能看到海面的景色。

　　此时的海水不似往日般湛蓝，它漆黑如墨，波涛汹涌，像是觉醒的怪物，有吞噬海上一切的能力，靠近海岸线的位置也没能幸免，岸边不少东西都被卷进了巨浪当中，无声无息从陆地上消失。

　　这么大的风浪，那裸男不会出什么问题吧？抛开神经病乘人之危不谈，对方毕竟救了自己一命。

　　陆携贴上窗户，从有限的视线范围内努力寻找裸男的身影，除了无尽的黑夜，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看向了裸男白天离开时的方向，礁石背后，巨浪掀起的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空中划出了优美的弧度，五彩斑斓的颜色在漆黑的海水中格外显眼，像是黑暗中绽放的烟火，可惜夜色太浓，光线太暗，他没办法看清楚。

　　是鱼吗？深海鱼？大鱼？

　　不会真是美人鱼吧？

　　陆携嗤笑一声，神经病会传染的？自己脑子也不正常了？居然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美人鱼。

　　陌生人的死活陆携不在乎，也管不了，自己又不是什么知恩图报的好人，为什么要纠结裸男的死活？

　　他拉上帘子，眼不见心不烦，拿过一旁的座机尝试着打电话，一想到这么大的风，肯定没有信号，他烦躁地将听筒放回电话上。

　　联系不上同伴，什么都做不了，陆携有种被世界抛弃的无助感。

第3章

　　海面上波涛汹涌，深海下风平浪静，一只蔫头耷脑的深海龟第十三次被美人鱼拽着尾巴回到了原地，它忍无可忍，狠狠一口咬在美人鱼的手背上，一直心不在焉，靠着珊瑚啜泣的美人鱼总算是吃痛回神。

　　“哎呀。”

　　不等美人鱼开口，围着珊瑚游了几圈的橙鲷看不下去了，一条鱼忽然开口，“你太过分了，你知道它掉队需要花多少时间才赶得上队伍吗？”

　　美人鱼轻轻摩挲着手背上的牙印，小声说了句“抱歉”，终于不再霍霍深海龟，他转了个身，拖着腮帮子继续惆怅。

　　“说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美人鱼一脸哀怨，他正愁没鱼跟他分析呢，“我和人类在一起了。”

　　这个消息全大海的鱼都知道了，但是鱼的记忆只有七秒，没鱼提起的话，它们转头就忘了，等听到别的鱼说起，它们又会后知后觉。

　　“这事我知道，然后呢？你应该去找他，你们俩连孩子都有了。”

　　美人鱼怀孕是件大喜事，已经鱼尽皆知了，但是鱼的记忆只有七秒，每一次提起都会觉得是新消息。

　　“我找过他了，他好像不太喜欢我跟宝宝。”美人鱼一脸挫败，他都不敢告诉橙鲷对方的态度有恶劣，那是自己见过最凶的人类了。

　　橙鲷作为深海寿命较长的鱼类，它见过不少人类，也算是对人类有一定的认识，只是它记忆模糊又混乱，很容易记错东西。

　　“你不知道吗？人类的相处之道，礼轻情意重，你送他东西没？”

　　美人鱼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自己是空着手去的，这么说起来，好像是有点失礼来着，那也算是宝宝第一次跟它人类爸爸见面，自己贸然出现，一点准备都没有，多少有些唐突，不是每个人类都能接受美人鱼的。

　　“可是他好凶。”美人鱼不知道能送人类什么东西，毕竟陆携连自己怀里的珍珠都瞧不上。

　　“那你也不能让宝宝一生下来就没有爸爸，你知道的，独自抚养宝宝的单亲美人鱼都没有好下场。”

　　美人鱼连连点头，每一条美人鱼都梦想找到真爱，从而真正地变成人类，以人类的身份，不受限制地生活在陆地上。

　　“我知道了。”

　　橙鲷欣慰点头，转念间，它又茫然地看着美人鱼，“刚说到哪儿了？我怎么在这儿？”

　　“你让我送宝宝的爸爸礼物，你说的，这是跟人类的相处之道。”

　　橙鲷大为惊喜，它晃动着鱼尾，围着美人鱼绕了两圈，“你和人类相爱了？恭喜恭喜啊。”

　　鱼的记忆果然只有七秒。

　　雨下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天总算放晴了，陆携早醒了只是懒得起身，他在窗帘的缝隙当中看到了一丝光亮，引人入胜，让人忍不住想去看窗外的景色。

　　陆携一个挺身从床上跳了下来，简单洗漱了一番，飞快下楼开门。

　　卷帘门掀开的瞬间伴随着哐当哐当的响动，刺眼的阳光透过巨大的椰子叶，暴雨过后的海面又恢复了平静，远处海天相接，一片蔚蓝，空气中还有淡淡的水汽，只用了一早上的时间温度回升到了昨天下雨之前，又潮又湿，还热得慌。

　　小店门口一片狼藉，陆携打了个哈欠开始收拾，被巨浪卷上岸的海洋垃圾，被狂风折断的枝叶，还有……几条咸鱼。

　　陆携跟扫进垃圾的似的，将这几条五彩斑斓的咸鱼，连同地上的枯枝一并倒进了一旁的垃圾桶，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哪儿来的臭鱼烂虾。”

　　躲在椰子树下的美人鱼眼里噙着泪水，他咬着海带的一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不是什么臭鱼烂虾，那可是自己平时都舍不得吃的深海鱼，今天早上自己起了个大早，特意给陆携抓的，就这么被陆携不留情面丢进了垃圾桶。

　　呜呜呜。

　　毕竟陆携连他俩的宝宝都看不起，几条深海鱼而已，看不上也正常，美人鱼又屁颠儿屁颠儿地回到海里，重新寻找送给陆携的礼物。

　　陆携好不容易收拾完门前，他想着家里没什么食材，正好上镇上去补给一些食材，等他大包小包，拖着有些酸痛的腿回来时，看到家门口又出现了一只不明生物，走近了才发现是只章鱼。

　　这颜色，一看就有毒啊。

　　陆携着急忙慌地丢下袋子，一把抄起一旁的铲子，他腿也不痛了，健步如飞，一铲子给章鱼重新铲回海里。

　　“妈的，谁这么缺德，自己不会被人盯上了吧？”

　　现在仇家复仇都不直接要命的，非得搞这么恶心人的办法吗？

　　章鱼也不行，美人鱼无力地靠着椰子树，人类，到底喜欢什么？

　　美人鱼灰溜溜地回到海底，随便抓了几只路过的海鱼询问，海鱼呆若木鸡，好半天才回应他，“我刚看到有小情侣在岸边捡贝壳和海螺。”

　　得到答案后，美人鱼迫不及待地往上游，海鱼又不紧不慢道：“但是那对小情侣好像是外地人，没见过海。”

　　美人鱼压根儿没听到，在海边拾掇了一兜子的贝壳和海螺，趁着陆携上厕所的工夫，全部倒在了小店门口，随后又躲在椰子树后偷看。

　　才收拾完臭鱼烂虾和有毒章鱼，一转眼，门口又被人倾倒了海洋垃圾，陆携这暴脾气，抄起家伙就追了出去。

　　“操！谁啊！谁这么缺德专往别人家门口倒垃圾？别他妈让我逮到你！”

　　陆携慧眼如炬，视线一扫，看到不远处椰子树后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他大声呵斥，“出来！”

　　那人非但不出来，还往椰子树后躲了躲，可惜他腰间的海带出卖了他，难怪这么眼熟呢，这小子又来了。

　　陆携火冒三丈，冲着椰子树的方向加重了语气，“滚出来！”

　　美人鱼觉得自己躲挺好，陆携说得肯定不是他，但是他为了确认，小心翼翼探出脑袋，正好对上陆携的视线，完了，被发现了。

　　“你有病啊？发疯不成往我家门口扔垃圾？”陆携还以为这神经病被昨晚的大风给刮跑了呢，没想到在这儿等着自己的。

　　美人鱼摆着手上前替自己解释，“不是啊，这些不是垃圾，是我特意找来送你的礼物。”

　　陆携脸都黑了，不过他挺佩服这神经病的，估计这神经病的水性挺好，不然很难捞上来这些东西，可他才不管那么多，“我警告你，别再往我家门口倒垃圾了。”

　　都说了不是垃圾，美人鱼抿着嘴唇没有吭声，陆携一走，他又巴巴地跟了上去，陆携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干什么？”

　　“你喜欢什么告诉我，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