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饶点了点头。原因无需多问,想要找到有关现实的线索当然是从鬼魂的过去里更好找些。
左时寒突然道:“木生在外面。”
祝饶这才发觉总和左时寒形影不离的木生竟不在此处。
左时寒是带着木生上火车的,下车时同样抱着他离开。因为有普通人在,木生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就好像真的是一个普通的人偶,把存在感降到了再低。
“我有一种感觉。”左时寒不确定道,“这个鬼墟,似乎也有点问题,可能即使摧毁了界石也不能毁掉它……”
左时寒说的话,祝饶总是无条件地相信,可此时内心也充斥着怀疑。
“我看过协会的所有典籍,自古时封师门建立起,就不曾有过摧毁界石后无法摧毁鬼墟的情况。”祝饶皱眉道,“界石是鬼墟的核心,只有界石摧毁得不彻底以致鬼墟苟延残喘一段时间的情况,但也会逐渐消亡。即便是吞噬其他鬼墟界石这种手段,也只能延迟鬼墟毁灭的时间。”
“那件事情不会被记载。”左时寒说,“因为知道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而在它发生后没多久,知情者就都死了。”
左时寒神情平静道:“木生没有他的界石,在保护我的时候被我的父亲毁掉了。”
……
小人偶艰难地爬上一排木栅栏,趴在栅栏上回头往后看,难以置信道:“什么情况,怎么人全走了?”
就留他一个人在外面,一个帮手都不剩的?
木生摇了摇脑袋,活人真是靠不住。
他转过身就要跳下栅栏,却迎面对上了一张惨白的大脸。
木生:“……”
他的身后是一扇窗户,他爬上来时那里还什么都没有,转过身这么一会儿窗台上就出现了一张死人脸。
光秃秃一个成人的脑袋,再往下就被墙遮住,什么都看不到。
好像没什么问题,可这扇窗户的高度也就一米四不到,难不成他是跪在地上往外看的?
窗户后头的显然不是活人,但木生好像看到他的眼珠子移动了一下,本来往他身后祝饶他们消失的地方看的,这会儿直勾勾看向自己了。
“你别想吓我,”小人偶跳下了栅栏,“大家都是鬼,谁也吓不了谁。”
木生落地后直直往这间民居的大门跑去,跑出几步发现自己的步子有点小。
人偶苦恼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手臂一下子无力的垂下,整个木做的身子也直直往地上倒去,在它彻底和地面接触前,一双苍白的小手接住了它。
小手捧起人偶,拍了拍上面的灰后小心地抱在怀里。
人偶的脸,小孩的脸,一眼看上去竟无比相似。小孩穿着青色的衣服,头发扎了一个小小的发髻,同样和人偶一模一样。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似乎大病初愈,偏偏两颊又有一些红晕。小孩嘴角一直是翘着的,乍一看十分讨喜,看久了却觉得有些诡异。
小孩抱好人偶后伸伸脖子往窗户看,果然窗户后面的人偶转过来了。
能把寻常小孩子吓哭的场景完全影响不了他,小孩甚至朝人脸笑了笑。
他小步跑到门边,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才说道:“我进来咯。”
吱呀一声,民居残破的大门就被推开了。
……
“混入沈明楼的鬼墟,伪装成夏玲的那个人,给我感觉和木生有点像。”左时寒坐在床榻上说道,“也许她根本不是活人,而是和木生一样的鬼。”
“她太警惕了,一觉不对就离开了沈明楼的鬼墟,我没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祝饶问:“和木生一样的话,是左家的操偶术?”
可操偶术的核心应该伴随着偶家的覆灭断绝了,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和左时寒更清楚这件事。左时寒毁灭了左家,而他在左时寒的鬼墟里看到过他的过去。
“左氏族人有很多,我那时候只杀了在主宅的人,也许有知晓操偶术的人并不在那里。”左时寒说,“我的鬼墟形成的时间要比其他鬼魂都晚,将近十年后才成型,十年里,封师门有下达左氏子弟的通缉令,期间陆陆续续抓到了十几人,可见那一日有不少漏网之鱼。”
左时寒回想了一会儿,道:“左家当时的主事者确实都死了,连魂魄都没有剩下,但只要是左家的人,即便是旁支,也有可能接触到操偶术的一部分。”
也就是说,操偶术完全有可能在不知不觉间流传出去,即便流传出去的不是全部,也会是一部分。
又有谁能肯定,学会其中一部分的人无法推断出余下的部分呢?就像在绍县看守冥河的艄公叶旬所言,他曾经在沿海地区见过一位他国国籍的偶师。
如果和左家扯上关系,有些事情似乎也说得通了。
“吞噬界石是很危险的事,古往今来没有几个人这么做,因为很难保证自己是先变强大还是先疯。”左时寒眼眸沉沉,“可如果有实例作为参考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生人役使厉鬼总是没有好下场,厉鬼身上的怨气和煞气不是活人能够承担的。役使厉鬼的人到最后,往往自己也成了半生半死的活死人。”
“在我无论如何也无力役使第三只厉鬼后,左家想出的办法是寻来界石要我吞噬,当鬼墟诞生后,厉鬼就凭借界石存在,待吞噬得多了,我身上的死气也就浓重到不似活人。”
左时寒说话的语气十分平静,就好像不是在说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左家不会甘心于只做一只人傀,他们一定有过记录。”
祝饶五味杂陈,心都好像都撕出了一道口子。
左时寒越是不在乎,他越是心疼。
不是那些事情对左时寒没有伤害……而是他经历了太久太久,没有任何人去救他,陪伴在身边的只有厉鬼,左时寒习惯了,习惯到忘记痛苦和难过是怎么样的。
左家想要的是一只人傀,左时寒学习操偶术,而自己从出生起就是家族培养的傀儡。
他的那些“家人”不会希望自己的人偶拥有感情。
于是在左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折磨中,左时寒把人会有的情感一样样抛掉了。
已经抛弃掉的情感,总是很难再找回来。
祝饶回想起了,目睹左时寒鬼墟里的一切后自己心中最强烈的念头。
他要带左时寒离开。
左时寒鬼墟里的场景就是过去的左家。阳界的左家已经不复存在,但还有一个左家,顽固地存在于左时寒的鬼墟里。
不知何处依附着残念,时不时回重现过去。
生时能毁掉它,死后却无法摆脱它。
即便是鬼仙,也和寻常鬼魂一样久居于鬼墟,轻易不离开。
有些事情生前死后都无法做到,不能追回,就成为了执念,变成了鬼墟。
某种程度上来说,诞生了鬼墟的鬼魂都是在被过去束缚,除了执念其他都不复存在,心中荒芜一片废墟。
祝饶甚至没能看到全部,就难受得要喘不过气来了,每每想起皆是如此。
过去的左时寒一边咳血一边努力撑起身子,看向把木生带走的兄长,几次想要下床又跌落回床上。而现在的鬼仙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对身后暗沉的房间里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抱着人偶安静地看着祝饶。
他的眼睛太干净,里面什么都没有。
祝饶在一瞬间,就做出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一个决定。
第41章 疯女人
左时寒对过去发生的事情是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听到这些事情只有祝饶在难受。
左时寒一门心思思考“左家操偶术可能流传下来了”这件事。
“如果背后的人真的是左家子弟的话,他是不是想杀我?”左时寒合情合理地推测。
虽然想让鬼仙再死一次这件事听上去有些荒唐,但这一次的鬼墟太像是专门针对他的了。
左氏活下来的人,恐怕很难不恨他。
祝饶一下子警惕了起来,嘴上却说道:“别瞎想,你不会有事的。”
他暗暗记下了操偶术,打算一离开这里就去打听关于偶师的线索。
左时寒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作为当世存在时间最久的鬼魂之一,除非他自己愿意,没有谁能让他消失。
对他来说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孙柔柔找出来,确认她背后到底有没有操偶术的痕迹。
“前两个场景都发生在孙柔柔大婚的时候,而现在时间是孙柔柔怀孕,每一个场景都和她的丈夫有关。”左时寒道,“孙柔柔会化为厉鬼,一定和她的丈夫脱不了干系。”
祝饶重点歪了:“怀孕?”
他目光不自觉往左时寒小腹看去。
祝饶发觉,左时寒身上的衣服确实宽大了点。
左时寒:“……”
左时寒面无表情地敲了一下祝饶脑门。
哒。
一声轻响。
左时寒还没收回去的手顿在半空。
他用力很小,这声轻微的敲击声显然不是他发出的。
过了几秒,又是哒的一声轻响。
声音传来的方向是窗户。
两人齐齐起身走到窗边,窗纸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如果不是走近了很容易被忽略过去。窗台之上只露出小半个脑袋,头发乱糟糟的,看不出男女。
他伸出一只光看轮廓就能看出的瘦骨嶙峋的手,乍一看上去几乎以为骨骼之上没有皮肉。枯枝般的手抬起来,以一种不紧不慢的节奏敲击着窗户。
哒,哒,哒。
左时寒和祝饶走过去的时候,窗外的人也看到了他们。
窗户是朝内的,左时寒抬手打开窗户——
哗!
视野几乎变成了血红色,一大盆鲜血迎面泼来!
开窗的一刹那祝饶就察觉了不对劲,拉过左时寒背身便将他护在怀里,保护好左时寒后才抛出衣袖里藏着的符咒。花费的时间少得不可思议,险之又险将要泼到的血阻隔在外。符咒在空中停滞了一刹后,无力地和血水一起落在地上。
满地狼藉。
空气中弥漫开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左时寒偏了偏头,从祝饶怀里露出一只眼睛,抬手飞射而出的偶线就将砸向祝饶后背木盆击落在地上。
窗外响起一声愤怒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