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有一个人,我特地放过她了。”
第43章 不是我
阳光通过半敞的门落入屋中,在地上留下一道光带。
左时寒和祝饶站在阳光下,可疯女人似乎在黑暗中呆久了,已经惧怕这些光亮,在杂草堆间缩成一团,不断后退的身体把杂草压得扁扁的,正在逃得离光亮更远一些。
疯女人死死盯着左时寒,就在左时寒身边的祝饶仿佛是一个透明人。
她的喉咙像是卡着痰,说话时含糊不清,只偶尔发出一两句尖锐的叫声。听疯女人说话有些费力,她前言不搭后语,上一句话还是对孙柔柔的嘲讽,下一句就突然变成了不知道对谁的谩骂。
将疯女人说的话都联系起来后,她的身份呼之欲出。
她是姚三的妻子。
左时寒尚能冷眼旁观,孙柔柔却处于崩溃的边缘。
疯女人的身份,抹杀了她对姚三的最后一丝幻想。
姚三和阿莺私通,让她知道了曾经姚三对她的山盟海誓不过是骗局。
姚家出事后姚三对她的冷漠,让她知道姚三娶她不过是为了她家的权势。
在得知疯女人身份之前孙柔柔才能安慰自己,不管怎么样姚三都是她的丈夫,无论如何,姚三也不会抛弃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可原来,她竟不是姚三唯一的妻子吗?
……
孙柔柔在破旧的屋瓦上坐下,抬头看天上的明月,思绪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她记得自己那时在发抖。
最后一丝支撑着身体的力量突然间被抽走了,她几乎连站稳都做不到。
不能说是愤怒,也不能说是悲伤。
当一切都失去,生命里的支柱轰然倒塌后,她什么情绪都没有,像是情感都化作飞灰。
无处可依。
她那个时候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尽可能地维持住体面,问出了她当时唯一在意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疯女人呆住了。
这个简单的问题难住了她。所有人都叫她疯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竟要忘了自己的名字。
很久之后她想了起来,语气却依旧很不确定。
“……我叫孔离。”
孙柔柔跌跌撞撞跑出了关押疯女人的屋子。
距离她流产没过几日,没有人想得到一个身体虚弱伤重未愈的女人竟然能跑那么远。孙柔柔回到房间后,一把抓住因为她离开而惊慌失措的丫鬟。孙柔柔反应不过来自己用了多大的力,直到丫鬟忍不住露出痛苦的表情,孙柔柔才如梦初醒般地松开手。
布料上留下了明显的指痕。
丫鬟是她的陪嫁丫鬟,从小侍奉她,即便姚府没了也听她的话。
孙柔柔叫丫鬟在姚家村附近查一个叫孔离的女人。
话说出口,孙柔柔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可怕,简直像不知道多久没喝水的疯女人一样。她又重复了一遍,丫鬟才听清了她的吩咐。
嫁到姚家后,孙柔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交际圈子很小,几乎只涵盖了几个丈夫和姚三差不多身份的夫人。她从未听说过孔离,也没有人主动提及。
然而打听这个人,却不是什么难事。
丫鬟很快就带回了打听到的结果。
孙柔柔坐在床上,捂着脸讽刺地笑。
原来这是一件人尽皆知的事,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孔离是附近村子嫁到姚家的姑娘。
她嫁过来的时候,两家门当户对,条件相当。然而姚三在城里攀上了孙家后,觉得孔离出身卑微,毫不犹豫地要休掉这个妻子。
可笑的是他给了孔家足够的好处,孔家竟然就真的放弃了出嫁的女儿,只是也不愿意把孔离接回家。
因为看到休书没多久孔离就疯了。
姚三因为发疯的孔离焦头烂额。
因为那会儿他终于让孙家小姐喜欢上了他,筹划着娶孙家小姐上门,可孔离赖在姚家怎么赶也赶不走。
眼看着约定的婚期越来越近,姚三当机立断把孔离关在了一个废弃的小院里。
原先的看守没有那么严格。
但在新婚之夜孔离逃出来之后,老夫人就加派了人手。直到连续几年没出过事,看守才又松懈下来。
孙柔柔很早就注意到了那个小院。
她平日里只在后宅走动,可以说对后宅了如指掌,唯独对那个院落一无所知。她身边总是跟着姚三指派的丫鬟,每次她想过去看看,丫鬟就会劝她别去,说那里十几年不曾打理,已经脏得不成样子。
孙柔柔之前一直没有去。
但她知道那里有秘密。
原来……是这样的秘密吗?
时至今日,孙柔柔仍能想起当时自己对接下来日子的迷茫。
她耳边好像不断回响着孔离尖锐的话语,疯女人笑的时候像是在大哭。
她说:“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和我一样!”
……
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和我一样。
从孙柔柔的陪嫁丫鬟那里知道疯女人的身份后,左时寒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冒出了疯女人说过的这句话。
疯女人虽然疯了,但有些事情她比正常人还明智。
至少她把姚三看得清清楚楚。
她们生活的时代不是太平盛世。
孙柔柔家世确实显赫,但这个时候越显赫的家族,往往跌下来就越惨。
富贵能延续几时?姚三对孙柔柔的爱重建立在孙家的财富权力之上,当孙家倒塌,爱意就会化作最锋利的刀剑。
当场景再一次变换后,左时寒心中所想变成了现实。
孙柔柔的影响让他感到喉咙发痒,下意识咳了两声,掌心竟是有血迹。
左时寒面色如常,心念一动血迹便消失无踪。
左时寒随意看了下周身。
他身处在一间称得上破败的屋子里,没有之前几个场景里的高床暖枕,他正坐着的床上只有一张薄薄的被子,带着无法忽略的霉味。
一摸,冷得就像块冰。
左时寒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窗户本来就关不严实,原先就在不停往里漏风,眼下一打开寒风更是席卷而来。大雪扑面,原来这竟是一个雪天。
看被子的厚度,说是夏天盖的左时寒也信。
左时寒能感觉到此时的孙柔柔已快油尽灯枯——如果一直这样过下去,她必然活不过这个冬天。
要结束了。
左时寒想。
这应当就是孙柔柔要给她看的,最后一段记忆了。
有人忽地敲响了房门。
必然不是祝饶,祝饶来找他何须敲门。
门响了两声后就从外面打开,开门的人看见左时寒竟站在窗边,惊讶地瞪大了眼。
但是一句话都没说。
小丫鬟身上的棉衣都要比左时寒身上的厚。
左时寒低头往身上看,只见棉衣破破烂烂,许多地方打了补丁,还有些地方没来得及补,露出一看就是次品的棉絮。
也不知道姚家从哪给孙柔柔找来的这么一件衣服。
小丫鬟抿着唇,看样子是不想与左时寒交谈。
但是给脏兮兮的炭盆倒入一些炭后,她小声道:“还是把窗户关上吧,屋里已经很冷了。”
她眼睛里流露出不忍,又添了一些炭。
左时寒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问:“最近发生什么事了?”
小丫鬟犹豫了很久,估计是觉得他可怜,竟然告诉了他:“少爷又要娶妻了,你可别像那人一样出来闹事。”
小丫鬟没说出口的是孔离比较顽强这些年竟让她活了下来,但孙柔柔可就不一样了。
真真正正娇生惯养长大的孙柔柔不曾吃过苦,几年前的流产又让她亏空了身子。要是姚家像对待孔离那样对待她,孙柔柔恐怕活不过几日。
小丫鬟说完后有些懊恼,这些话她其实不该说的。
好像留在房间里就会有人怪罪她,小丫鬟快步跑出了屋。
左时寒合上了窗,却也没有去炭盆边。
他静静地站着,放任孙柔柔残留在这段记忆里的意识操控着他的身体。
孙柔柔走到了破破烂烂的柜子边,柜门打开的时候发出极其刺耳的噪音。
柜子里除了几件破旧的衣裳,就是一只箱子。
箱子已经蒙了灰尘。
过去孙柔柔时不时就会取出这只箱子,但是不知哪一天起,她开始害怕看见她,拿不穿的衣服盖在上面,将箱子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