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生不知道祝饶到底想谈什么事,甚至特地避开了左时寒。
他将木生搁在自己的肩上便出了门。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精致的人偶本该是一件奇怪的事,然而兴许是因为祝饶气质本身就有些放荡不羁,他和人偶的组合竟然不显得突兀。
许多店铺此时还关着门,但早点铺早便开张了,祝饶顺路过去给左时寒买吃的。
他耳朵上挂着耳机,神情自若无比,即便一边走一边说话,身边没有任何人,旁人见到也只会以为他是在用耳机和旁人通话。
实际上祝饶的话都是对他肩上那只人偶说的。
“时寒有些不对。”祝饶开门见山道。
他知道木生必然也有所察觉。
果然木生没有抱以怀疑,而是直接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那些黑色的偶线。”祝饶微微皱起眉,“其中有一根藏得非常好,直到最后时寒最松懈的时候才出现,在时寒指尖勾了一下便离开。它好像什么都没做,但那时候时寒愣了一下,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祝饶又道:“其他偶线在被斩落之前一直在攻击,但是那一根一击得手便离开,不等时寒做出反击,好像它的任务仅仅是在指尖勾的的那么一下。”
木生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个鬼墟就像是为时寒准备的。”
祝饶微微颔首:“布下偶线的偶师恐怕也在鬼墟之中,只是一直没有露面。孙柔柔过去的残念,正是在为偶师提供布置陷阱的时间。”
“他很谨慎。”木生道,“给我感觉甚至谨慎过了头,没有给我们一丝追踪到他的机会。”
想要的越多,破绽就会越多。
那个偶师就是做得太少,反而让他们对他没有办法。
不会有人比左时寒更清楚自己身体的情况,但一人一鬼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不去问他,而是自己寻找答案。
偶师的出现让他们心中满是担忧,数百年前偶师嫡系就已被左时寒斩草除根,如今能见到的偶师,实际上根本没有继承左氏的家传术法。可此次出现的偶师,显然不是只学到皮毛的旁□□般简单。
左家带给左时寒的显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阴影本该在许多年前就被他亲手斩断,可是几百年后,又一个左家人出现了。
左时寒还没有说什么,祝饶和木生已经为他担忧起来。
祝饶问:“时寒为什么会来调查这件事?”
木生道:“我不清楚……究竟是从哪里得知这列火车有问题的,还得去问灵也。”
灵也现在肯定还在火车上,他既然承诺过会保护火车上的凡人,那么不出意外就会一直坐到终点站。
不管是祝饶还是木生都没有灵也的联系方式,但左时寒应当会告知灵也他们此时的情况,判官之间另有一套找到对方的办法。
目前哪怕是联系到灵也,也得通过左时寒。
祝饶叹了口气。
祝饶付了账,没一会儿店主就把早点打包好。祝饶拎着三人份的早餐往回走,一路上他和木生没再说话,直到快要走到旅店,木生才别别扭扭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祝饶问:“还有什么事吗?”
木生道:“我还是很不喜欢你。”
祝饶哦了一声,语气一点也不意外。
可能这样举例有点不适,但祝饶觉得自己在木生的眼中,就是拐走了家里宝贝女儿的混小子。
老父亲看他的眼神经常是喷火的。
木生不情不愿道:“但是……我觉得时寒还是喜欢你的。”
祝饶:“嗯……嗯?”
祝饶有些惊讶,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话会从木生口中说出来。
可能是终于说出憋了很久的话,木生一股脑把心里的想法都说了出来,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时寒如果不喜欢你的话,一开始就不会跟着你从鬼墟里出来。哪怕分开了这么多年,现在他也没有拒绝过你的亲近……有些事情他不会直接说出来,你从来没有听见他直言过,但可能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还有一些事,他说出口的话和他实际想的也许不是一个意思……反正,反正就那么一回事吧!”
他是喜欢你的。
木生还是极不甘愿。
他很难过,好像不得不承认自己最亲近的人要被另一个混蛋抢走了。
木生泄气道:“你以后,不能再让他难过了。”
祝饶微怔。
他低声道:“我永远也不舍得。”
回到旅店后,祝饶轻轻敲了两下门才推开。他原以为左时寒还在睡觉,没想到左时寒已经醒了。
窗帘尽数拉开,阳光落在左时寒身上,他的身影显得有些虚幻,仿佛下一秒就会如雪般消融。
左时寒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
祝饶走进来后,左时寒就把手收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左时寒回头,只见祝饶举起了早餐,一脸轻松地笑道:“这边的口味偏咸,我买了花卷和皮蛋瘦肉粥,粥的分量有点大,我们刚好两个人吃一份。”
鬼仙不会感到饥饿,能吃多少东西完全看鬼仙当时的胃口。左时寒早上吃的东西向来不多,买两人份的早餐,最后往往有一人半的量要进祝饶胃里。
左时寒下床那点时间,祝饶已然三下五除二把早餐在桌上摆好了。
左时寒接过祝饶递给他的勺子,如闲聊一般说道:“我的魂魄被勾走了一点。”
房间里有过一瞬间的死寂。
不仅祝饶没再发出声音,好像呼吸都停滞了一瞬,连人偶的眼珠子也不转动了。
只有左时寒如同没事人一般,往祝饶额外向店家要的小碗里倒了点粥,用勺子慢慢喝起来。
喝下一小半,祝饶他们还是没出声。
左时寒有些无奈:“我没有什么事,只是想叫你们不要担心。”
他没有那么迟钝,很早就发现了祝饶和木生有点不对,稍一细想就知道他们肯定察觉自己的身上出了点问题。
“他勾走了你的魂魄。”祝饶沉声道,语气不善,好像若是知道了罪魁祸首是谁他当即就能提刀出去把人砍人。
“只有一点点。”左时寒强调。
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点,至少目前他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受到了什么影响。
祝饶没有说话,但已经决定去一趟封师协会的总会借一些有关魂魄的典籍。
左时寒知道祝饶肯定没有把这件事情轻松放过,但他也不打算再提,而是说道:“我同灵也说了我们这边发生的事,他说他会先坐到终点站,然而再来与我会和。”
“我需要去一趟红灯镇,你要一起吗?”左时寒问。
祝饶愣了一下:“那里是?”
左时寒道:“蝶判的鬼墟。”
第50章 水下
灰扑扑的大巴车行驶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车身晃得像是要把人三魂七魄都从躯壳里晃出去。山路的一侧是望不到尽头的苍翠山林,一侧则是悬崖峭壁。司机娴熟地把着方向盘,看不出究竟有多少个年头的高龄大巴在破路上开得飞快,但凡哪个拐角失误,它都会冲出山路坠下悬崖,跌入深不见底的水库中。
车内的环境同这辆车本身一样糟糕,车窗多数已经没法正常打开,空气流通不畅,混杂着难言的汗味、烟味和各种食物的味道。二十座的大巴坐了一半多位置,此时还留在车上的乘客大多认识,三三两两凑在一处聊天,声量一点儿也不收敛。从上车起,祝饶耳边就没有安静下来。
左时寒是这些乘客里头唯一能睡着的。
左时寒同祝饶坐在大巴的最角落,他没有在小县城久留,与祝饶敲定前去蝶判的鬼墟后,便拉着他赶路。阳界有阳界的路,无常界也有无常界的路,几位判官往往通过无常界的道路往来联系,然而此番与祝饶同行,左时寒便给了鬼墟入口的地址,让祝饶安排行程。
蝶判死于何处,她的鬼墟就位于何处,入口亦在附近。看到地址后,祝饶可算明白了为何从未听说有人误入过这位判官的鬼墟。
蝶判原先生活的地方,如今已是一座水库了。
鬼墟的入口就在水底,祝饶只能先去最近的岸上。然而最近的陆地也在犄角旮旯里,还是到了附近后,祝饶才从当地人那里得知这辆大巴。
左时寒上车没多久就开始睡觉,车身摇摇晃晃,晃着晃着就靠在了祝饶肩上。祝饶一手护着他,一手拿着手机看唐文微发给他看的任务报告。
这一趟只有祝饶与左时寒同行,唐文微留在小县城写他的任务报告。祝饶仔细看了一遍,唐文微十分识趣地略去大多与左时寒有关的内容,祝饶单手操作给他改了几个地方,就发回去让他交了。
任务报告发回去十来分钟后,大巴总算到了地方,乘客陆陆续续起身涌向后车门。
大巴停下时左时寒就睁了眼,只迷糊了一会儿,便抱着木生离开座位,和祝饶一同走在最后下了车,往与其他乘客相反的地方走去。
“哎!”身后突然传来喊声,“那边没路咯,再走就要掉到河里头去了!”
左时寒回过头,刚刚喊话的正是靠着车门抽烟的司机。
祝饶摆了摆手:“您别担心,我们就站边上吹会儿风。”
“这车上是有点闷。”司机点了点头,“你们小心些啊,这两天水库有点怪事,还是甭在岸边站太久了。”
左时寒歪了下头:“怪事?”
“唔,这附近村里头有俩小孩玩闹掉到水里去,把村里人吓得够呛。这崖这么高,等人下去那两个小娃子还能活命嘛?”司机说着指了指不远处隐约可见的村庄,“结果啊,奇了怪了,水上出现了个划竹筏的小姑娘。先前也没有人见着她,就跟凭空出现似的。那姑娘把两小孩从水里头捞上来,找了个能落脚的地方一放,不知怎的又连人带竹筏消失了。”
司机嘿了一声,连声道:“你们说怪不怪,你们说怪不怪!”
左时寒道:“听上去,好像是不用担心落水了。”
司机摇了摇头:“你们啊就是仗着自己年轻,太不把自己的生命当一回事!”
眼看着不远处有拎着大包小包的村民往大巴走来,司机没再多话,摁灭烟后就回到了驾驶座上。
祝饶一直留意着左时寒神情,在司机说到那个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小姑娘时,左时寒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眼中情绪却有了细微的变化。
“认识?”祝饶问道。
左时寒稍稍颔首:“他口中的小姑娘应该是苏判,她既然已经到了,灵也应该也到了红灯镇。”
灵也孤身一人自然直接走无常界的路过去,比起在路上花费了近一天的他们,起码早到小半天。
“走。”左时寒说罢,便拉着祝饶的手跳下了悬崖。
祝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带了下去,哪怕对左时寒有着绝对的信任,面对逼近的水面,仍觉得自己心脏仿佛停跳了一瞬。经年累月行走于各个鬼墟之间,无处次身临险境让祝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坠入水中的那一刻,他没有听到水花溅起的声响。
他们就好像两滴水滴,悄无声息地融入水中。
微凉的河水没过头顶,祝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无事。”左时寒安抚似的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你来到水中的是魂体。”
祝饶微怔,显然先前往前没有发觉这件事。
左时寒拉着他往下潜去:“走吧,我们已经在蝶判的鬼墟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