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有些可惜。
可是生成了鬼墟的厉鬼最后都会走向疯狂,他必须在此将他诛灭。
当然,在交过手之后,祝饶发现自己完全不是这个少年的对手就是了。
强大的厉鬼脸上没有表情,漠然地注视着一切。
但是在这段记忆里,他目光涣散,神情痛苦,下唇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脆弱得好像一只被人一点点撕掉翅膀的蝴蝶。
祝饶的心上好像也被刺入了一根长针。
他不忍看下去,偏过头,却发现屏风边站了一个单薄的影子,鬼墟的主人不知道是何时来到了这里,又不知在这里看了多久。
左时寒是在祝饶想要劈断那只木托盘时来的。
他不懂祝饶为什么要为一段早已远去的记忆感到愤怒,他只注意到因为祝饶动作太大,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气愤不已的祝饶根本没去管。
在封师看过来后,左时寒好心提醒他:“你肉身入此,如果放任血就这么流下去,会死的。”
“我……”祝饶看看一边快要失去了意识的少年,又看看冷漠旁观的“厉鬼”,结巴了。
偶线缠住祝饶的小指,左时寒把他拉了出去。
“不要看了,都是过去的事。”
他早就无所谓了。
第60章 闯入
鬼墟里的时间正是黑夜,长廊的一侧是未点灯的漆黑房间,一侧又有帘子低垂,挡住了明月辉光,使得廊中黑魆魆一片,好像走上一条只进不出的绝路,尽头就是猛兽择人而噬的巨口。
“其实,我刚刚就想说一件事。”祝饶抬起手,还是有几缕月光从帘子的缝隙照进来,路过的短短一刹使得他能看清绑在自己小指上的偶线。
极纤细的一道,月下有着盈盈辉光,好似一扯就会断。
“你把自己的小指和我的绑在一起,一般这在故事里,是月老绑红线的手法。”
左时寒面无表情地收回了偶线,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自己跟上。”
祝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嘴贱了那么一句,在思想保守的明朝鬼魂心里,想必他已经和调息良家妇女的登徒子没有区别了。
也许是因为在那间房间里看到的事情太多压抑,说些玩笑话方才能缓解沉重的心情。
左时寒自然是不知道祝饶心里的感受的。
于他而言,那已经是曾经遭受过的事情中较轻的一件。
左时寒终于找到了左府的药房。
他对左府的布局其实并不熟悉,生时他总是被迫带往一个又一个地方,清醒的时候很少。难得清醒,也总是卧病在床,只能透过只敞开了一道缝隙的窗户去看院子里蓬勃生长的花木。
花草树木长得要比他好,经年累月不是被人像对待人偶一样随意操控更改自己的身体,就是和与他同病相怜的鬼魂待在一起,镜子中照出的总是一张苍白不似生人的脸,左时寒也觉得自己死气沉沉。
有时候他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算活着,还是其实已经死了。
推开药房的门,屋内一盏蜡烛已经随着他的心意燃起,左时寒迈了进去,留下一句:“进来。”
祝饶安安分分跟了进去,反正也反抗不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厉鬼”想要干嘛就干嘛。
左时寒又道:“坐下。”
药房里有好几把椅子,左时寒也没说是哪一把,祝饶就挑了把离灯近的坐下了。
鬼仙不喜欢说话,也不是很想和人交流,每一句话用字都很少,语气又没有什么情绪,虽然左时寒自己本人没有那个意思,但说出口就带了命令的意味。
容貌秀美的少年声线清冷,面容也冷冷淡淡。
祝饶不想往那方面想的,但他是个思想污秽的大人,于是祝饶沉默了。
左时寒找到能用的上药和纱布,转过身,又是简单的四个字:“上衣脱掉。”
祝饶犹豫了:“你要看着吗?”
左时寒不太懂他的意思,流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祝饶自己是不太介意的,但是他性取向为男,如果用“厉鬼”听得懂的话来说那就是他是个断袖,他觉得如果“厉鬼”知道了可能有点在意。
祝饶和他商量:“要不你转过身去吧。”
鬼仙很好说话,将伤药和纱布往桌上一放,也在桌边找了把椅子背对祝饶坐下:“那你自己上药。”
虽然在看到左时寒拿出的东西时祝饶心里就已经有了预感,但亲耳听到后还是惊讶了一下,他刚刚竟然是想亲自帮他上药包扎吗?
祝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厉鬼”,不由得在心里唉声叹气,可惜啊,不管厉鬼的性情再怎么温润,最后都会失去理智,只会将所见的一切活物都拖向毁灭。
能一直保持神智清明的,已经不是厉鬼了,而是被天道承认的鬼仙。
世间鬼仙唯有四位,祝饶压根没有想到他误入的就是一个鬼仙的鬼墟。
左时寒坐得很直,一丝不苟完完全全背对着祝饶,祝饶只能看见他的背影。鬼仙没有扎起的黑发柔柔垂下,单薄的衣裳不能完全遮住身形,只看背影也能看出这是一个美人。
祝饶低头解开最里头穿的黑衬衣,血在黑衣服上看得不清楚,解开才发现身上绑着的纱布都已经被血浸透了,他的伤口裂了个七打八。
这些伤口严格说来和左时寒没有关系。
是封师不自量力地对他动手,左时寒在自己的鬼墟里几乎就是无敌的状态,封师的法术没有生效,反而因为反噬自己身上裂开了数道可怕的口子。
这些伤对普通人而言是致命的,左时寒也不懂祝饶为什么还能活蹦乱跳的,还把自己处理过的伤口又弄裂了。
祝饶自认皮糙肉厚,鬼墟里来去几趟受伤是家常便饭的事,没死没残就算没受伤,根本不把这些伤口放在眼里,一边往伤口上倒药粉一边还能和左时寒说话,如果不是尾音有些发颤,光听声音根本听不出这是一个重伤的人。
“这位……公子,你叫什么名字?”祝饶觉得喊兄弟喊哥们都是唐突了美人,最后憋出了一个文邹邹的称呼。
“左时寒。”左时寒的声音温柔下来,“左右的左,时节的时,寒冬的寒。”
祝饶念了一遍这个称呼:“你是在冬天出生的么?”
“嗯,”左时寒稍稍点头,“我出生那日时值数九寒天,娘亲就为我起了这个名字。”
左时寒即便再厌恶左家也没有想过更改自己的名字,只因为这也是他娘亲的姓氏。
他的娘亲,是这左府中唯一一个至始至终对他好,将他当作一个人来看待的人。可是她早早就去了,病逝后她那入赘的丈夫为了得到左家传授的法术,将自己的孩子献了出来,用来做左家的人傀。
“在下祝饶,祝福的祝,饶恕的饶。”祝饶说道,这其实不是他最初的名,而是师父后来的改的,师父取这个名也没有什么慈悲之心,他的意思是一个都别放过。
祝饶处理伤口的手法可比左时寒粗糙多了,绑好纱布的时候呲牙咧嘴,总算给了这些致命伤一点面子。
祝饶心里比他表情还苦:“这位左公子,鬼魂流连世间到底不是件好事,你有什么执念不如告诉我,我尽量将它了了,你就不如归去吧。”
左时寒没有理睬他。
他的执念,不是祝饶可以了结的。而且他已经存在了太久,积蓄了太多力量,就算有执念尽散的那一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会消失的。
“你弄好了吗?”左时寒表明了不合作的态度,“我要走了。”
祝饶在纠结要不要把已经被血弄脏了的衣服穿回去:“你这儿有干净衣服吗?”
“你跑出来的那个房间里有。”左时寒的意思是叫祝饶那儿来的回哪儿去,他不想和祝饶待在一起了。
鬼仙不问世事太久,哪怕只是和一个生人也接触,也感觉到了不适应。
“不认识。”祝饶回忆失败,老老实实道。
左时寒只好再带一段路。
气温并不冷,祝饶也就没把衣服穿上,赤膊跟在左时寒身后,走了一会儿,祝饶觉得自己有点像尾随单纯少年的变态。
确实单纯得犹如一张白纸的鬼仙停下脚步,指了指面前的房间:“就是这里。”
他有种摆脱了一个大麻烦的轻松感,忙不迭就要回自己的房间。
大麻烦在他身后问:“你住在哪,要是有事我好找到你。”
左时寒不太想回答,但是如果到时候祝饶在左府里四处找他会更麻烦,只得又带着祝饶走了一遍从他的房间到自己的小院该怎么走。
后来木生认为这就是一切罪恶的开端。
左时寒回到房间关上门,有些疲惫地靠在门板上。
今日和生人打的交道,只怕比之前百年加起来还要多了。
木生从桌子上跳下来,迈着小短腿跑到左时寒跟前,仰头看他:“那个封师很麻烦吗?”
左时寒摇了摇头。
祝饶其实没有做什么麻烦他的事,像他这样不知道该怎么和人打交道,无法交流的存在才叫麻烦吧。
虽然左时寒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但熟悉他如木生感觉到他的情绪低落了下去。
在木生心里,那个封师就是导致左时寒这样的罪魁祸首。
木生讨厌一切让左时寒不高兴的人,提议道:“我们让他快点把那个封印解开出去吧。”
左时寒在给祝饶处理好伤口后是想直接把他送出去的,但是祝饶用性命在鬼墟里下了一道本命血咒,如今左时寒的鬼墟不可进也不可出,强行破开只会要了那个封师的性命,左时寒不想杀人。
“那个血咒,他自己应该也解不掉。”左时寒道,一个可以解开的血咒是封不住他的。
木生还抱有一丝希望:“你问过他吗?”
左时寒摇头:“我忘了。”
“他好像把你当作要诛灭的厉鬼了。”木生拉拉左时寒的衣摆,“你刚刚有告诉他你是无常界的判官吗?”
左时寒有些懊恼道:“我忘了。”
左时寒抱起木生,直挺挺地倒在了床榻上,看着头顶的幔帐发呆。
“没事没事,”木生安慰他,“下次见到再说吧,今天先休息。”
左时寒低低嗯了一声,挥了挥手,架子上的两只人偶就跳下了下去,不多时就搬了一桶热水回来。
“洗澡睡觉!”木生高举毛巾,他也有一个小盆,将毛巾浸了水后,把自己的木头身体擦得锃光瓦亮。
左时寒脖子以下全浸在热水里,头枕在木桶的边缘,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左时寒泡澡的时候从来不会把屏风拉上,毕竟他和木生谁也不会想到在他的鬼墟中,竟然还会有人在他的意料之外进入自己的房间。
祝饶发誓自己是真的想要敲门的,可他不知道这门没有关牢,用的力只稍大了一些就把门敲开了。
“我想问问这里有没有……”祝饶呆呆地吐出了后半截话,“洗漱的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