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身边的暗室里就有人在笑,眼里倒映的景象愈是鲜血淋漓,他们的笑容就愈是快意,一个个神情狰狞好似妖魔。
“对,就是这样。”有人握住左时寒持刀的手,“把他的皮剥下来,再剔干净血肉,只留下骨架。”
刀尖对准的是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小孩子,四肢被锁链死死固定在地面上,嘴巴也被堵住,只能发出沉闷的泣音。
左时寒神情苍白麻木,像是没有魂魄的人偶,被人操控着划下第一刀。
“不要看了。”祝饶将左时寒拥入怀中,又捂住他的耳朵。
这样的噩梦就算重复再多次,也会让人感到痛苦。
祝饶几乎是强行把左时寒抱出了暗室。
直到走出书房,来到天光之下,才彻底听不见那些让人绝望的声音。
“他就是木生以前的样子。”左时寒握在祝饶的怀里,声音很轻,“他是大伯捡来的乞丐,大伯将他送到我的院子里时,说以后他就是我的玩伴。这是第一次有人被允许和我接触,就算他还很小,我也很高兴。半年后,大伯要我杀了他,把他做成人偶。”
用生时的躯壳封住死后的厉鬼,这才是左家最想要的人偶。
“木生是第一个,后来又有很多人被陆陆续续送来。”左时寒道,“梁女是被富商抛弃的妾室,郑丘是战场上断了腿的士兵,林秀才是被朋友暗算没能考上试的读书人……还有很多,大伯说他们都是失意人,苦命人,惨死后一定能变成厉鬼,我吞噬他们的界石后,就可以操控他们。”
左时寒抱住祝饶的脖子:“我操控它们,左家操控我。”
他们这些没有自由的人偶,一起毁灭了所谓的“主人”。
“你只是想要找到我的界石的话,是没有用的。”左时寒告诉他,“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鬼墟。”
祝饶神情复杂:“你把弱点告诉我,不害怕吗?”
若是让他自己去发现,只怕永远也发现不了这座鬼墟里有着不止一块界石。
“我想起一件事情。”左时寒推了推他,要祝饶把他放下。
怀里的少年柔软得好像没有骨头一样,祝饶心虚地假装自己没有领会到左时寒的意思。
左时寒无所谓,他还意识不到祝饶这种行为亲密得过了界:“你真的不怎么聪明。”
“我哪里不聪明了?”祝饶不服气,“我可是如今的封师首席!”
史上已经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还年轻的封师首席了,他明明是个天才好吗?
“世间怎么可能有厉鬼能存在这么多年,避开判官的耳目?”左时寒敲了一下笨蛋封师的脑门,“封师,我是无常界的判官,你做的这些事情实在是多此一举。”
做出封印鬼仙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不仅对鬼仙一丝伤害都无法造成,还把自己搞成了重伤。
这不叫笨,什么叫笨?
祝饶完全傻掉了。
好一会儿,他才缓缓低下头,动作慢得好似脑袋和脖子连接的地方生了锈。
怀中的鬼仙仰起脸看他,一双沉静的黑眸目光清明,不像许多厉鬼难以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也不见一丝发狂的迹象。
好像、似乎、应该、确实……他是个鬼仙。
祝饶一瞬间不仅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个笨蛋,还发觉自己之前说了不少调戏鬼仙的话。
现在人还被他抱在怀里。
对鬼仙不敬,只怕是会被灭口的吧?
左时寒不知道祝饶的心理活动,继续说道:“等封印失效,你就离开吧。可能还要待在鬼墟中几月,你可以在这段时间养好伤。”
说到伤口,左时寒提醒祝饶:“你这样抱着我,伤口会崩裂的。”
他确实轻,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个人的重量。
祝饶下意识道:“没关系。”
流点血算什么,死也值了。
那也该把他放下来了,左时寒道:“我要回去了。”
他这一会儿,已经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要来找祝饶。
也许当时也没有想明白,只是被一个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人扰乱了心境,才不自觉想要到让他心烦意乱的源头那儿去。但是现在,左时寒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
祝饶只是误入鬼墟的过客,如今事情也已经说明白,等封印消失他就会离开。
等他走后,一切就会恢复原样,左时寒会继续在鬼墟里,过日复一日没有改变的生活。
即便只是这样短暂的缘分,左时寒也要承认自己感受到了百年来少有的慰藉。他第一次意识到,和生人的交际会让他无所适从,但有时候也会让他感觉到不曾享受过的暖意。
哪怕只有一点,也可以延续许多岁月。
见祝饶迟迟没有把自己放下,左时寒想了想,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你喜欢这样吗?”
被美人乖乖巧巧地挨上时,祝饶的大脑已经要死机了,什么话都说不出。
“你带我回院子吧。”左时寒声音放轻时声线是柔软的,“坐着抱会轻松一点。”
祝饶艰难问道:“以前也有活人进来过你的鬼墟吗?”
左时寒摇了摇头。
祝饶欲言又止。
他想告诉左时寒,如果有人这样抱着他,那那个人一定心怀不轨。
确实心怀不轨的祝饶最后沉默了。
之前以为左时寒是厉鬼的时候祝饶都克制不太住对他的想法,如今知道了左时寒是无需封印的鬼仙,那些想法更是在心里疯长,止都止不住。
“好啊,”祝饶下巴蹭了蹭左时寒,“小公子,我们回你的院子吧。”
祝饶想,这可真是,引狼入室啊。
第62章 乱心
木生快傻掉了。
什么情况,这是什么情况?
一觉睡醒发现左时寒不在跑去找人的木生一推门就看见,他要找的鬼仙正被封师抱在怀里。
庭中花木正好,和煦的风穿堂而过,左时寒在祝饶怀中沉沉睡去。
木生死去几百年,头一回见到这场面。
小人偶不懂肮脏的大人暗藏歹心,单纯占有欲作祟,扑上去两手用力拽着祝饶的衣摆,唯恐吵醒左时寒,他没敢发出声音,只能用愤怒的目光试图让封师意识到自己大逆不道的行为,快些把左时寒放下。
祝饶是悟了的,但他假装自己没懂。
鬼仙死时还未长成,少年身骨软得不像话。祝饶抱着他时只觉得怀中人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多用上一分力都要怕这副纤细的骨架碎了。
左时寒睡觉的时候很安静,不会乱动,连呓语也不会有。只在最初还未彻底入睡,半梦半醒间往祝饶怀抱里钻了钻,无意识地向暖源靠近。
祝饶靠着栏杆,多日来紧绷的精神骤然放松,疲惫一扫而空,不知不觉他也睡着了。
左时寒先一步醒来。
鬼墟模拟了昼夜的变化,天上看不见太阳,却有着模糊的光源。此刻光源沉沉坠下,天空一片暮色,暗沉的光斜斜擦过屋檐,落在他们的身上。祝饶靠着柱子坐下前调整了自己的姿势,让左时寒背对着光。
左时寒怔怔摸上自己的眼睛,他这一觉睡得很好。
抬手左时寒才发现自己趴在祝饶的胸口,随着平缓的呼吸祝饶胸膛明显起伏着。不似他身上没有明显的肌肉,祝饶一副经年累月锤炼后精悍的男性躯体。异样的触感让左时寒有些茫然,下意识想要离开。
但是看见祝饶紧闭的双眼后,左时寒又停下了动作。木生跑过来在边上蹦蹦跳跳,示意左时寒看他看他。左时寒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叫他噤声。
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要从祝饶怀里逃出来。
睡梦中的祝饶,感觉到怀里空了些许,顿时不满地加大了力度。才退出去一点的左时寒骤然被按回了封师怀里,咬住下唇止住了惊呼,僵着身子许久没动。
好像贴得更近了些。
左时寒清晰地感觉到腰被一条有力的胳膊揽着,肩胛也被按住,另一个人过于强烈的存在感让鬼仙手足无措。
木生抓着左时寒的衣摆,企图把他拖出来。
几百年了,左时寒的情绪没有像遇到祝饶后起伏那么多次,他一时差点忍不住开口叫木生别像祝饶一样给自己添乱了。
鬼仙仰起脸盯着祝饶,好像能用目光把人看醒似的。但将温香软玉又搂了回去的祝饶别提睡得有多好,最后左时寒愤愤抵着祝饶胸口,用力将人推开了去。
一下差点把本来平稳靠着柱子的祝饶推下去,祝饶惊醒,睁眼就看见跪坐在他身前要起身走开的左时寒。祝饶全然不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看着将将入夜时庭中化作一片阴影的花木,不太确实道:“我睡了很久?”
祝饶还不太熟悉鬼墟里时间流逝的规律。
左时寒点点头:“你要吃些什么?”
鬼仙记得活人是要投喂的。
祝饶回忆起那些他在鬼墟里见到的,样式明显很不现代,滋味也十分的寡淡的饭菜,突发奇想:“你这儿有食材吗?我来做晚饭吧。”
左时寒点点头。他带着祝饶七拐八拐去到厨房,厨房里没有灰尘堆积,但也死气沉沉,丝毫看不出开过火的样子。
祝饶指着看上去从未动用过的灶台:“你之前递给我的食物……”
“是我的力量变换出来的,”左时寒道,“需要什么,告诉我就可以。”
化虚为实,祝饶还是头一次知道鬼魂居然还能做到这样。
鬼仙和寻常鬼魂虽然依旧有着许多共同之处,但力量上已经完全不是一种事物了。
左时寒变不出他没见过的东西,好在他对外界不是一无所知,祝饶需要的东西基本给他弄全了。左时寒只见人处理过药材,还是第一次见人处理食材。
他趴在一边的桌子上看祝饶忙碌,半张脸埋在胳膊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祝饶自然是会做饭的,师父可不会像寻常人家的父母疼爱孩子那样照料徒弟的方方面面,祝饶从小就学着自己做饭,如今手艺甚至相当不错。但左时寒是看不出祝饶烧菜的姿势娴不娴熟的,他目不转睛看着祝饶,只觉每一个动作都很是陌生。
祝饶就是不看案板切菜也不会出丝毫差错,他更愿意看着左时寒那双乌黑沉静的眼睛,虽然对方的目光完全没有放在他的脸上。
“时寒有什么喜欢吃的吗?”祝饶问道。
左时寒没有在意这个对认识不久的人而言显得太过亲昵的称呼,只是有些惊讶地稍稍抬起了头:“我也要吃吗?”
祝饶失笑,他说了一大串食材自然不是自己一个人吃的:“难道让你坐在一边看我吃东西吗?”
左时寒想了想,点了点头:“也可以。”
鬼仙完全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
他各方面的欲望都寡淡至极,其中也包含了口腹之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