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吵了不吵了。”易听尘霎时便偃旗息鼓了。
喻勉心知拿到鲲鹏图纸无望,带着人招呼也不打一声地出门了,左明非正要跟上,却见喻勉蓦地侧身,淡声道:“你就不用一起了。”
左明非眸光微闪,停下了脚步,他一停,凌乔也停下了。
喻勉瞥向凌乔,吩咐:“你,跟上。”
“那公子呢?”凌乔犹豫着问。
喻勉眼风扫过凌乔,凌乔立时低下头,“是属下多嘴,主子恕罪。”
待喻勉一行人离开,望着神色不明的左明非,九皇子上前,行了一个晚辈礼,“学生见过左先生,先生搭救之恩,学生没齿难忘。”
易听尘强调:“九哥,明明是我救了你!”
“殿下客气了。”左明非扶起九皇子,笑了下:“臣不过举手之劳。”
九皇子看着左明非,定然道:“并非是今日。”
左明非心下一动,淡笑道:“哦?”
“那日集市上,若非先生出手,学生早就被喻大人的飞镖给伤到了。”九皇子宽和一笑:“不过先生形貌有些许变化,学生不敢轻易相认。”
“说来话长。”左明非奇怪地问:“殿下为何至此?”
九皇子正要开口,就被易听尘打断了,“喂喂喂,找个地方坐下说吧,我都累了。”
饭间,九皇子说:“我和听尘是来救一个朋友的,他被图戎人抓走了,我们打听到图戎人正在找鲲鹏图纸,便设了这个局,没想到喻大人的手下接二连三地过来,我们便误会了喻大人是图戎的人。”
左明非神色凝重:“京口竟然混进了图戎的人。”
图戎为北岳十三部的一个分支。
北岳是周国北部的众多蛮族的代称,在周太祖时期,北岳还只是几个不起眼的小部落,可部落之间彼此厮杀兼并,势力逐渐发展壮大,最后形成了十三个最具有代表性的部落。
“何止京口?”易听尘豪迈地喝完一杯酒,煞有其事道:“连上京都不能幸免,唉我说你们这些当官儿的怎么回事?敌人都溜到你们眼皮子底下了,你们愣是不知道。”
“易少主所言极是,此事是我们失察。”左明非微微颔首,询问:“所以没有鲲鹏图纸?”
易听尘耸了耸肩膀:“有个屁嘞,我自己还在找呢。”
左明非心中有了个猜测,但他并未明说,只是道:“兴许在下能帮二位救人,不知二位可愿相信?”
易听尘不了解左明非,自然不会轻易允诺。
九皇子不慌不忙地点头,和声道:“我相信先生。”
“此事还需要易少主帮忙。”左明非微笑着看向易听尘。
“我?”易听尘饶有兴致道:“说来听听。”
晚上回去晚月楼,左明非走的是后门,他走进院落不久,便看到了候在院子里的喻勉,“喻兄,晚上好啊。”左明非嗓音清朗悦耳。
喻勉抬眸,随意道:“你竟然还会回来?”
“不能吗?”左明非行至喻勉跟前,温声道:“我以为喻兄让我留下,是要我打听清楚再回来。”
喻勉:“那你打听清楚了?”
左明非坐下,将事情从头至尾地叙述了一遍,说完后,他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问:“喻兄如何想?”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左明非略一颔首,道:“比赛的彩头是鲲鹏图纸,而卜寨主请喻兄帮忙赢下彩头,这说明卜寨主与图戎人有些关系。”
“你打算怎么做?”喻勉淡声问。
“引蛇出洞,既然他们想要,我们便给。”左明非拿出一幅图纸,递给喻勉道:“我已经请易少主画了一幅假的鲲鹏图纸,外行人看不出来,剩下的便交给喻兄了。”
喻勉笑了起来,他眼底带着浓厚的兴趣,“左三,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他今日出手对九皇子不利,想来九皇子和易少主不会再相信他,索性留下左明非探听消息,事实证明,左明非不仅领会了他的意思,还带了一份意外的成果。
“喻兄听劝放了九殿下,我自然也会投桃报李。”左明非笑容清淡,他脸上时常挂着这样的笑意,看起来亲切随和得很。
喻勉听不出情绪地嗤了声,问:“你同季尧关系不错?”
“殿下心思澄明,是个好孩子。”左明非说。
喻勉却不认同:“他能笼络住易山居的少主,这便是心思澄明?”
连皇帝都想笼络的易山居,那可是活生生的兵器库,易听尘作为易山居的下一代宗主,若真能被季尧拿捏住,那季尧手里的筹码可谓堪比皇帝。
“喻兄,少年人结伴同行,不谈利益得失,只谈性情相投。”左明非眼神闪过一丝缅怀之意:“正如当年我和白兄,白兄和你。”
“没错,所以最后惨淡收场。”喻勉的语气带着浓浓的不屑和讥讽,“所谓感情,是最无用的东西。”
左明非勾唇浅笑:“也不尽然。”
“是吗?我养你这么多日,也没见你多有感情,该反水时不照样反水?”喻勉盯着左明非。
“九殿下是无辜的,喻兄也不该因旧仇迁怒旁人,所谓伤人伤己,正如喻兄这般。”左明非的眼睛恬静如湖面,他注视着喻勉,平心静气地说。
“这么说,我得谢谢你?”
“喻兄别再为难我,便是谢谢我了。”左明非稍显无奈地笑了笑。
喻勉不置可否地发出一声轻嗤,他与左明非坐在庭院中,正是银月当空,草木婆娑,二人对坐桌前,难得的安静恬淡。
“那依你之见,季尧可有自立之心?”喻勉冷不丁地问。
左明非回答:“九殿下所习的逍遥化风掌是道家的逍遥心诀,逍遥心诀讲究虚空,所谓心明自在,超然物外,心思冗杂者练习不得,由此可见,九殿下并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凡事皆有例外,修逍遥不见得真逍遥。”喻勉随口提起:“我这身内功原本是手足俱废后练来充盈修复四肢的,后来手足恢复如常,我便用来杀人,救人之法化作杀人功,可见万事万物皆在一念之间。”
“喻兄的手足是如何恢复的?”左明非的目光落在喻勉手腕上一道很浅的伤疤上,当年喻勉被捕入狱,出狱后手足俱废,几乎沦为废人。
“扶苏谷,孙百草。”喻勉道。
左明非缓缓颔首:“怪医孙百草,听闻他只救合自己眼缘的人,看来喻兄颇合怪医眼缘,所谓峰回路转,这是喻兄的造化。”
是不是造化喻勉不知道,他当年师友离世,武功尽失,信念崩塌,近乎自暴自弃地在等死了,可怪医突然造访,狗皮膏药似的黏着他,非要救治他,没想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手脚竟然真的被治好了,不过也无趣,喻勉已经不用兵器了。
左明非问:“喻兄练的是谁家内功?”
“扶苏谷的药经,本是作修身养性之用,可惜遇到了我,孙前辈叫它枯木逢春。”喻勉说什么都带着不以为意的轻慢,仿佛世上就没让他在意的东西。
左明非想起喻勉那嚣张霸道的内力,轻笑着调侃:“我看应该叫摧枯拉朽。”
喻勉掀起眼皮,他看左明非笑得开怀,如同云开雾散般明朗,蓦地抬手落在了左明非的脉搏上。
浑厚绵延的内力顺着脉搏流向四肢百骸,浑身的疲倦被这内力卷散,让人心神微荡,左明非略略扬起眉梢,他竟从这片刻功夫中真的感受到了枯木逢春般的生机,总是紧绷着的心神得到片刻安抚。
左明非蓦地想起失忆时,喻勉用内力帮他烘干衣物和头发那次,也是这般温暖和煦。
“若是摧枯拉朽,此刻你已爆体而亡了。”喻勉在左明非的脉搏处敲了两下。
第31章 犯我族者
“禀报主子, 已经安排妥当,九殿下和易少主已经混入到赤虎帮内部。”李杨俯身请示。
喻勉神色淡淡地望着楼下,他此刻身处京口最高的风月台上, 从这里俯瞰下去, 能将一大半的京口景色收之眼底。
“你们全都退下。”喻勉吩咐。
“是。”
喻勉回眸,视线落在茶桌处的白夫人身上, 道:“该你了。”
新茶已然烹好, 白夫人为左明非添上热茶,含笑道:“自己有人却不用, 偏要用我的人。”
左明非颔首谢过白夫人, 笑着解释:“九殿下身边有陛下的人,喻兄这样安排, 是不想多生事端。”
“你自然是帮着他说话。”白夫人打趣。
喻勉冷不丁道:“也不尽然。”
白夫人笑盈盈地看向喻勉:“难不成左大人是在帮我?”
喻勉深沉的语调中夹杂着一丝漫不经心,“季尧身边有石介, 我让你的人去保护他,无非也是想看看, 你的人见到这位九冥前护法会不会听之任之,若是留有私情,分不清谁才是主子,我自当替你清理门户。”
白夫人稍微敛起笑意,淡淡道:“行之, 你管多了吧?”
“是你想要的太多。”喻勉眸中波澜不惊,语气带着不以为然的随意。
白夫人轻笑一声:“所谓人心不足,更所谓权衡利弊,你我不都是这样的人?”
“看到最后罢。”喻勉懒散道:“你会知道你所谓的权衡利弊有多蠢。”
白夫人悠悠一叹, 看向置身事外的左明非,假意抱怨:“他同你说话时, 也这般欠打?”
左明非笑道:“白姑娘莫要给我挖坑了。”
浮生半日,闲暇难得,三人度过了一个看似平静的下午。晚间,在青紫交织的天空中,一束火花绽放开来,距离这信号烟花最近的三人望着这转瞬即逝的美景,心知时候到了。
京口郊外,一场逃脱与厮杀正在进行,身着异族服饰的大批人马追捕着一小群赤虎帮的人,为首的是两个少年,他们皆穿着赤虎帮的服饰,这二位自然就是混进其中的九皇子和易少主。
“他娘的!”易听尘狠狠抹去额角的汗,骂道:“京口藏了这么多的图戎人!官府真是吃干饭的!”
九皇子背着一个满身是伤的男人,他脚步不停,声音却是镇定:“再坚持一会儿,左先生说了会有人接应。”
“他看起来不声不响的,不会死了吧。”易听尘抽手拍了拍九皇子背上的人:“哎!哎!曹崛,曹崛!”
九皇子道:“有呼吸,没死。”
赤虎帮的领头人说:“二位公子先走,我们留下断后。”
“谁信你们!”易听尘怒道:“要不是你们赤虎帮暴露了我们的身份,我们至于这么狼狈吗!”
领头人尴尬道:“我们也没想到会出叛徒…”
原本卜彪这方交图纸,图戎那边放人,一切进行的很顺利,甚至人质已经到了赤虎帮手里,但这时赤虎帮中有人突然大喊图纸是假的,还指出了九皇子和易听尘的身份。
他们两个一个是皇帝的儿子,一个是江湖大族的少主,抓住他们对图戎来说,进可威胁皇帝,退可要挟易山居,可谓百利而无一害。
于是场面便乱了,几番厮杀下,小队人护送着九皇子和易听尘逃出来,但身后追兵还是源源不断。
甚至在得知二人的名号后,藏在暗处的图戎首领亲自出动抓捕。
眼看众人渐渐体力不支,易听尘忽然止住脚步,他左手/弩/机蓄势待发,右手横刀向前,挡在九皇子身后,呸了一口血痰:“再跑下去,不被抓到也会被累死,他说得没错,九哥,你背着曹崛先走,我和他们断后。”
“听尘。”九皇子慢下脚步,皱眉道:“你们打不过那么多人。”
“那又如何。”易听尘按动弩机,短箭破风而过,瞬时穿透了一个图戎人的脑袋,易听尘伸手拽下赤虎帮的外裳,露出了自己原本的红色轻袍,他声音清亮倨傲:“我姑姑是易山居宗主,易山居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就不信了,这群图戎羔子真的敢把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