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你很少思考。”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一定以为我是疯了,纠结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肯定没有人能理解我,其实我也觉得自己可能疯了!”艾瑞克斯拽了拽自己的头发,有些自暴自弃地说。
“所以,你梦到了什么?”希恩叹了口气。
“我看到了母亲。”艾瑞克斯沉默了好一会儿。
希恩眼神暗了下来:“你怀念她了吗?”
“不是的。”艾瑞克斯低下头,将自己的脸都埋进了阴影里,“她掐着我的脖子向我怒吼,说我背叛了她,是个虚伪阴暗的家伙……还说我……我没有救她,内心的想法……就是让她死……”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梦到这样的对话……她是我的母亲,我不可能这样想的,也没想过放弃她……但当时……我真的认为她所做的事很可耻,埋怨自己的母亲怎么会变成这样……所以或许某一时刻,我真的存在这般的恶念也说不定……我会想……她消失就好了……”艾瑞克斯的声音不停颤抖着,剖析自己的内心是艰难的,他不想承认自己曾有过如此黑暗可怕的想法。
“她的死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两个人都陷入了缄默,可以感觉到双方都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自己的言语和情绪。希恩面上没有任何变化,但对于艾瑞克斯所说的话也有些诧异的。
希恩眼中藏着不易察觉的情绪,他没有想到即使特意将玛丽夫人的死安排为自|杀,艾瑞克斯竟然还会如此自责。
“我明白你的意思,虽然故意不去想,但这件事就像阴霾笼罩着我,我没办法轻易走出来。”艾瑞克斯摇摇头。
“希恩,我真的厌恶自己。”
希恩的眼神缓缓错开,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他暂时也不想说什么,意外于自己心里涌起的无可奈何,这种弱者才会有的处事态度他几乎从未经历过。
是的,无可奈何。无论怎么引导,结局似乎也无法改变了。
他对于艾瑞克斯的痛苦就是抱有着这般复杂的情绪。
“大概九岁,或者十岁,那是我人生最无助的时候。”希恩低声说,“那段时间我孤独一人并且一无所有,由于连姓氏都没有,村子里都知道有个没人要的男孩。那时候我只能自己想办法谋生,通过劳动或者施舍活着,因此身体变得瘦弱。有些同龄的孩子开始欺负我,他们会站在路边冲我吐口水,或者偷偷跑进我的草房里撒|尿,扔泥巴。”
“当然,他们更喜欢奚落嘲讽我,其中一个人会牵着他自己养的小驴骡,笑话我是和它一样的野|种。”为了不暴露过去的身份,希恩将故事的部分省略和更改。
比如他被欺负更多是因为自己特别的发色眸色和别扭的走路方式。
又比如那条被牵来的驴骡其实还是跛腿的,那个孩子主要是想嘲笑他腿部的残疾。
他的诉说很平静,就像以旁观者的身份说着别人发生的事。
艾瑞克斯有些发懵,完全没有想到希恩会和自己谈起这样私密的往事。他只能有些呆呆地看着面前人,沉默倾听。
“我因为在外受到了羞辱而愤怒,头脑里第一个反应是痛恨从未见面的父母。”希恩说,“我有想过,等再长大些自己一定要用最恶毒的方式报复他们。”
“他们确实不该抛下你不管,即使有不得已的事,也是没有尽到父母的责任。”艾瑞克斯忍不住说,“你会抱怨他们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种怨恨解决不了任何事,它只会给我带来自卑 。”希恩低沉地说,“后来,我开始怀疑自我,甚至思考是不是真的和他们说的那样,因为我是野|种所以才会被遗弃。我变得无比厌弃自己,状况严重到河边看到自己的倒影都会反胃干呕,那段时间我几乎失去活着的意义……”
“希恩。”艾瑞克斯感觉自己心在抽痛,“这绝对不是你的错,是他们对你心存恶意。”
“是的,这一点我很快就想明白了。”希恩淡淡看了艾瑞克斯一眼,“怨恨父母,怨恨自己都是无用的,真正让我备受痛苦的根源是那群嘲笑我的人。”他顿了下,“我去森林采了许多麻醉效果的草药,趁做工的时候悄悄加在了那头驴骡的食槽里,然后晚上,我便将提前收集的鸡血涂满驴骡的全身。第二天早上,那个男孩家里就传来女人的叫声,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牵着驴骡耻笑我了。”
“为什么?”艾瑞克斯没听懂。
“啊,那家人见驴骡不动又浑身是血,以为它是得了病快死了,就喊人宰杀吃掉了,那个男孩大哭了一场,也阻止不了。”
艾瑞克斯张了张嘴,整个人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心理冲击。
“所以,你要先明白是谁给你带来痛苦,是你自己,是玛丽夫人,还是那个在看不见的地方推动这一切的人。”
“只有先找准目标,你才能走出来,谈论怎样改变。”希恩收拾好空杯子,站起了身。
今晚他已经将该说的都说完了,至于艾瑞克斯最后会怎样选择,也已经与他没有关系了。
弱小者成功复仇,欺凌者也得到报应,这个故事听起来已经结束了,但其实没人知道故事的主角到现在依旧还在寻找所谓活着的意义。他推开门走出房间,整个走廊里是昏暗的一片。
古语说,永远不要像梦想家那样窥探未来,将虚无缥缈的阳光误以为唾手可得的宝藏。然而事实上这句话忽视了一件事,有的人活在永夜,从未目睹过太阳的灿烂。
希恩可以用自己的头脑达成任何目的,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想比起艾瑞克斯,自己陷入的才是真正噩梦。
沉睡是,清醒也是,循环反复。
“艾瑞克斯醒了吗?”拉斐尔从黑暗里无声地走出。
“醒了一会儿了。”希恩问,“您站在这儿是在等我吗?”
“是的,我们有一个新的决定,需要询问你的想法。”拉斐尔神情一如既往地冰冷严肃。
“好的,我知道了。”希恩微微颔首,走上前去。
他明白互相表演试探的戏码已经玩得够久了,也该到他与拉斐尔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第25章 钓鱼计划03
“好久不见, 兰伯特学长。”希恩无声地推开门,大厅内的灯火通明让人有瞬间的炫目感。熟悉的身影坐在圆桌主位的左手边,环抱双臂冷臭着一张脸, 像倒霉的债主一样,有些幽怨地望着希恩。
“其实时间也没有过去许久。我只能说皇子殿下太过善心体谅, 繁忙之中还挂念你的状况。事实如我所见, 你在这儿过着挺不错。”兰伯特冷冷开口,依旧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好脸色。
“这是理所当然的,我向您发誓没有苛待这只被饲养的金丝雀。”安莲娜将卷发撩到耳后, 恭敬地为拉斐尔拉开主位的椅子。
“金丝雀?所以这么久的时间, 制裁部终于确认他是人畜无害的了吗?”兰伯特转入正题, 虽然对希恩·米勒一直不算友善,但他没来及自己前来的目的。
“关于这件事, 我们还未有最终的定论。”格斯望向拉斐尔。
“还没有吗?”兰伯特微微颔首,“可是, 时间不等人,我记得诸位都在女王陛下面前有过保证,要是无法按时给出答案……”
“与女王陛下定下的期限还没有到。”格斯皱眉, “我们已经找到了很多很重要的线索……”
“但是帝国等不及了, 玛尔斯殿下也是。”兰伯特抬手打断, 或许神眷者是令人敬畏的存在,但他此时代表玛尔斯皇子, 未来帝国的唯一主人, 他的态度可以绝对强硬。
大厅内的气氛不知不觉变得紧张, 希恩沉默地坐在一边, 虽然整件事与他的关系密不可分, 甚至决定着他的生死处境, 但他知道此时此刻并不需要自己做任何的表态。
他一点也不心急,拖延时间没任何的坏处。拉斐尔至今没有抓住他任何的把柄,现在浪费的每分每秒或许不能证明自己无罪,但都能证明教廷制裁部的无能。
更何况现在看来,事情正在向他最有利的情况发展。
暗藏的嫌疑会导致信任的破碎,兰伯特的到来却说明了玛尔斯皇子依旧挂念着他,没有放弃他。
这真是无比庆幸的事。
希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那张冰冷的面孔,他猜对方正考虑着下一步的抉择。
是坚持顶着无能的名头继续“软禁”着他,还是承认自己的错误放他这个“犯人”离开……
希恩不可见地扬了扬嘴角。
苍白的指节敲了敲桌面,发出清亮短促的响声,犹如窗外的一闪而过的雷电让所有人不经意地颤抖。
缄默许久的青年抬起了下巴,大厅内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希恩·米勒或许是无罪的。”拉斐尔声音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格斯露出了无比震惊的神色,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大厅内的人似乎都没料想到这样的情况。这其中也包括兰伯特和希恩。
“但我们手上没有任何人或物证明这一点。”拉斐尔又说,“所以也没办法立刻放他离开。”
“听殿下的话,这其中确实有不小的麻烦。”兰伯特扫了眼金发青年,又望向拉斐尔皇子,“玛尔斯皇子与我也并非不能理解,可如果殿下一直无法找到那所谓‘决定性的东西’,那希恩·米勒是不是都无法获得自由?”他说,“这样的做法有些缺失公正了。”
“确实。”拉斐尔微微停顿,“所以,我决定换一个解决问题的路径。”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投向希恩,“你认为内奸还在都城吗?”
“您在问我吗?”希恩皱眉。
“是的。”拉斐尔眼帘微垂,“如兰伯特卿所说,这么长时间调查一无所获,我想或许是整个方向都出错了,搜查的对象一直局限在内部。想一想,我们要制裁的人早就不在都城了,也不是没有可能。”他平静地说,“你认为呢?”
希恩有点诧异。拉斐尔这些话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听上去简直和投降宣言一样。明明最初是那样笃定自己的判断,现在居然又向所有人亲口承认自己的考虑可能出错了。
“人类圣战已经落下帷幕,他们的阴谋也已经得逞,继续留在都城不仅意义有限,并且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希恩说,“我想留下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推断,如果他不是为了必须探究的真相……
“目前来看,这应该是最大的疑惑吧。虽然时间点有些微妙,但如果希恩·米勒是隐藏的内奸,那他为什么还要重回殿下身边。他明明有安全逃离都城的机会。”兰伯特也说出了自己内心的考虑。
有的话希恩不适合说,但别人可以。尽管无法与自己人善相处,但兰伯特这次到来的所作所为倒是起到了很积极的作用。
“这……”格斯感觉后背发凉,他不知道拉斐尔大人在想什么,但如果继续按照这个逻辑进行下去,他们之前推演的结论就有可能被全部推翻了。
要知道他们的调查本就是“空中花园”,在拉斐尔殿下的指引下,一切的内容可都是围绕“内奸留在内部”,或直白点“内奸就是希恩·米勒”这一认知展开的。
“是的,我承认制裁部的调查存在巨大的漏洞。”沉默片刻,拉斐尔皇子说,“忽视了某种可能。”
“那您对希恩·米勒的□□结束了?我可以带他回到皇宫了?”兰伯特微微松了口气,他有些意外拉斐尔皇子居然如此轻易地被自己说服了。
“嗯,但是要在半个月后,等一切结束。”拉斐尔平静地说。
“半个月之后?”兰伯特疑惑。
“安莲娜。”
“是的,拉斐尔大人。教廷的信使们在清晨就骑着最快的马赶往各个教堂了。”安莲娜站起身,瞧了眼墙上摇摆的钟摆,“我想消息很快就会传开了。”
希恩皱了皱眉,停下摩挲指腹的动作
“什么消息?我怎么不知道。”兰伯特不由愣住。
“帝国的敌人,戴着虚伪面具犯下谋反大罪挑起两族暴战争的男人被教廷被抓获了。”安莲娜不慌不忙地说,“奉命光明,教廷将制裁那位谎称自己是神明使者的狂妄之徒。”
希恩眼神沉了下来。
“辰星使者?谁?他是谁?”直到注意到安莲娜的目光,兰伯特才意识到对方的意思,“你们是说希恩·米勒吗?什么情况?你们想做什么?”
“将他送上绞刑架。”安莲娜冷声说。
“开什么玩笑,这件事我毫不知情。”兰伯特语气上扬,面露些许恼怒,“而且你们刚刚还说他是无辜的,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安排?你们根本没有得到玛尔斯殿下的允许!”
“兰伯特卿。”拉斐尔打断了兰伯特的发言,“这只是一场表演。”
“表演?”
“我猜拉斐尔殿下是想借此观察亚兽人的反应吧。”这时希恩开口了,“以此来判断内奸是否还在帝都之中。”
“辰星使者现在已经是亚兽人信仰的存在了,如果他们知道这个消息,肯定会采取行动。”格斯喃喃地说,“当然前提是,他们彼此失去联系……我们控制得是真正的辰星使者。”
希恩注视着银发男人轻声说,“看来您找到内奸就是辰星使者的依据了。”
“这并不困难,辰星使者第一次出现就在帝都上空,外形没有亚兽人的特征,身份很可能是人类,沿着这条线结合之前军部收集的那些奴隶的口供,有很多蛛丝马迹可以作证。毫无疑问,他们是一个人。”
“这样重要的信息您没有告诉过我。”
“对你来说,应该也不算重要吧。”
希恩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看来我并没有得到您的信任。”
拉斐尔没说话,他的行为早已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