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关系,兰伯特。这是我提出来的规定,要是我率先放弃不去执行,他们会认为我想做的事都只会停留在口头上面。”玛尔斯摇摇头,果断拒绝了兰伯特的建议。在用完早餐
这是三月的第一天,除开这场例会,玛尔斯的行程依旧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紧凑,各种各样,甚至乱七八糟的事都需要他来过目。他对待公务态度严谨认真,很多曾经与弗恩商量的老贵族们都经不起他的询问。这些人对于面见他这件事叫苦连天,而他也同样对这些无能的老骨头们心烦意乱。新贵们则以为他喜欢掌控一切的权力感,常常会拿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来征求他的意见,以为靠这样就能赢得他的信任与好感。
“这种事也解决不掉吗?那他们还能做些什么?真让人受够了!狗都知道闻着主动寻找骨头,他们却只知道向国家伸手要钱!”白花花的文件被扔到了地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玛尔斯身上,他撑着额头,可能是无其他人在场的缘故,他的情绪极为罕见的失控了。
随着门锁推开的“啪嗒”一声,玛尔斯的意识短暂清醒过来,有人推开了书房的门走了进来。
“麻烦帮我收拾一下,兰伯特。”玛尔斯不由叹了口气。
脚步声停了下来,可以听见来人弯下腰将地上的纸一张张捡起。
“放到一边吧。我暂时不想看见这些令人心烦意乱的东西。还有我的红茶……”还没等玛尔斯说完,桌子上已经多了一杯冒着热气的骨瓷杯。
“您的红茶,茉莉加橙片。”一只手体贴地为他掀开杯盖,指尖修长又干净。
“没错……茉莉加橙片。”玛尔斯的喉头动了动,他的目光顺着这只手往上移动,有人站在他的对面,神情温和地注视着他。
希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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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尔斯有些凝滞地看着他,没立刻出声。刚刚进来的人不是他以为的兰伯特,而是昨晚那个他害怕避开的人。这样的见面太过突然,他毫无准备,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没有预料到希恩会主动来找他,这件事对他来说,就像鸟语花香的春天下起了纯洁晶莹的白雪,在惊讶担忧之余,又会情不自禁地为这份动人心魄的美丽沉醉。
希恩发现玛尔斯皇子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微微笑了笑。他并不着急同皇子殿下说什么,也不感觉眼下两人的状态有什么尴尬,就好像之前的事全部都不曾发生。他向玛尔斯皇子点点头,安静站到对方身后,和过去做侍从的时候一样。
“你回来了?”玛尔斯忽然问。
“我是昨天晚上回来的,殿下。”希恩说,“对不起,因为太晚了,没有能第一时间面见您。”
“不用放在心上。你知道,我很忙,每天几乎没有时间思考其他事。”玛尔斯立刻说。
“是,我知道。”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玛尔斯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已经叹了很多次气了。明明一切担忧都是多余的,他们的见面风平浪静,没人会开口责怪什么,两个人的表现都仿佛完全不在意那件事一样。不,准确的来说,只有他一个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侍从了吧。”大概是无话可说,可又必须说点什么。玛尔斯说了句没经思考的烂话,试图引起希恩的注意。
他的内心远比外表呈现得要烦躁,心中埋怨自己为什么连最简单山,与三$夕的情感问题都处理不好。道个歉,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困难?自己的表达能力什么时候退化到这种程度了?
“这些事兰伯特可以完成。你应该待在寝宫里,而不是这里……我是说,你现在更需要休息。”玛尔斯紧绷着脸说,可他的本意并非驱赶或者伤害对方,所以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他又不自觉地放软了自己的语气。
“您希望我离开吗?”希恩的眼神落到埋头工作的身影上。
“不,你可以在这里。但最好是回去休息。”
“昨天晚上我已经休息好了。”
“您是暂时不想见到我吗?”
“当然不是,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您昨晚为什么没有回寝宫休息?”希恩平静地问。
“你应该知道的,因为有事要处理,”玛尔斯停止翻看的动作,“我一直都是这样,忙碌起来的时候就住在这里,不会回去寝宫。”
“但昨天不一样。马车已经到了门口,可最后还是掉头返回了。”
“有什么不一样吗?马车行驶到门口,就不能原路返回了吗?”玛尔斯又烦躁起来了,“你想要质疑我什么?是的,我每天行程都是安排好,如果真的忙到分身乏术的地步,我绝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坐马车上。可谁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本来我是处理好所有事,想早些回来的……忽然听到钢琴的声音,抬起头看见你在窗口弹钢琴,乐音美妙动人,却充满悲伤……那个瞬间我心里忽然没了把握,于是就掉头逃跑了呗。”
玛尔斯又想起昨晚那扇泛着暖光的窗口,分开了那么久,他爱的人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他,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心里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苦涩。
“对不起,殿下。”
“为什么又要道歉?我说过,你不需要时刻卑躬屈膝,更何况你没做错任何事。”玛尔斯阖上眼,强忍着情绪,尽量放缓自己的声音。
真见鬼!为什么情况越来越糟糕了?他根本没有想要发火的打算,就心里真的充满怨气,那也不是对希恩,而是对他自己的。如果希恩能直接责骂他,最好能像伊迪斯那样无理取闹,他大概心里就会好受很多了。
“我没有卑躬屈膝。”
“这还不算吗?”玛尔斯猛地站了起来,他转过身,紧盯着希恩的眼睛,“你为什么还能面不改色地服侍我?不提及就是不存在吗?我已经辜负了你的信任,愧对你的忠诚。你差点因为我的怀疑而丧失性命!”
玛尔斯心里的防线彻底裂开了,从来没有在和谁的对话里变得这样溃不成军,像一头失去理智红了眼的雄狮。正常情况下,他往往扮演的角色是精准的猎鹰,狡猾的狐狸和耐心的猎人,绝不轻易真情流露。但他无法接受希恩的态度,那平平淡淡的语气,更加刺痛了他的灵魂。
“我还活着。”希恩轻声说。
“你死了……”玛尔斯脱口而出,“至少有一刻,我以为是这样。”
“可我从未怀疑过。”
玛尔斯怔住了,有些呆愣地盯着青年的脸使劲地看,青年依旧温温和和地注视着他,没有受到一点他烦躁情绪的影响。直到自己被温柔的拥抱住,玛尔斯混乱的头脑才缓缓放松了下来……原来一切真的全是自己幻想出来的误解,希恩的心里根本没有痛恨埋怨,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表演”的真实性!与自己不同,他是完完全全信任着的!
“你这样的包容迁就会显得我无理取闹,就像一个不成熟的男孩。”玛尔斯将脸埋在青年脖颈里,有些贪婪地闻着对方身上熟悉的气息,“不!我发誓我小时候也没这样丢人过,我很会克制自己的脾气,也很擅长表达自己的想法,但不知道为什么,你总能让我变得例外……让我变得敏感,愚笨,彷徨,不堪一击……”
“那我的存在真不是一件好事。”希恩拍了拍玛尔斯肩膀,脸上也没有表现出难过。
“虽不完美,但必不可少。在你离开的时间里,我深切感受到了这一点。”玛尔斯下意识将手臂环紧,像是要再次确认彼此的存在。
人的适应性很强,有的事经历过一次后,心里便会留下痕迹,等到再次经历时,情绪就会变得平淡很多。玛尔斯很相信自己适应性,所以当他以为自己再次失去所爱时,相较于分别的痛苦,他心中第一时间涌上的是怒火。他感觉自己被深深地冒犯,他痛恨教廷的欺骗,愤怒女王的逼迫,仇恨拉斐尔自作主张夺取希恩的生命。
再次失去爱人,他确实很悲伤,但不至于像个妇人一样整天泪流满面。没有什么是离不开的,更何况他是一直以君王的冷酷来要求着自己,白天他可以正常的议事、不让私事影响自己一丝半点,可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坐在只剩下公文的书房内,一种可以吞噬掉所有思绪的悲哀就会没来由地笼罩在他的心头。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太疲惫,但即使躺在床上,他依旧是翻来覆去,像是有蚂蚁附着在他的身上,彻夜难眠。
他会开始胡思乱想,怀疑自己的身体里其实是空荡荡的,自己根本就是一具为帝国而打造的人形傀儡。
他会迷茫自己的人生目标,即使握着曾经梦寐以求的令牌,那份欣喜也无法保持太久,犹如留不住的风转瞬即逝。这个时候他才感到了真正的恐惧,恐惧未来没有什么人可以再次牵动自己的情绪,恐惧自己要在挥之不散的阴影下碌碌而活。
这是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习惯了有人的陪伴,那种一个眼神就能理解的默契,已经像皮与肉一般将他们的灵魂死死缝合在了一块儿。
皮肉分开会流血。他自己也能活得好,但痛苦会常伴一生。
“我不会离开您。”
玛尔斯沉默了很久,“我只相信你,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我以·玛尔斯萨尔菲德的名义起誓。”
“您不用……”希恩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像是意外于玛尔斯的决心。
“从认识到现在,你承诺的每一句话都做到了,你为我铲除障碍,助我加冕为王,不求回报、坚定不移站在我的身边。信任是双方的。所以,你值得我起誓。”玛尔斯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以后,我只相信你说的话,其他人都不行。”他轻声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玛尔斯的额头依靠在男人的肩膀上,此时此刻他享受着内心前所未有的宁静和无与伦比的满足。他没有去察觉到有人的双手已经垂了下来,放开了他的拥抱。
希恩忽然抬起了头,目光从玛尔斯皇子身上挪开。
书房的门被急促地瞧见了两下,兰伯特拿着最新的消息去而又返。
“希恩·米勒?”兰伯特的身体僵硬住了半秒。
“你为什么每次都要这么没有礼貌地出现?兰伯特。”玛尔斯如触电般分开,面上略微有些不愉快。“我还没说‘请进’,你就自己进来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每次都来得有些不巧……”兰伯特极小声地嘀咕了一句,随后他很快就恢复平常面无表情的样子,“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殿下。因为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向您汇报。”
“什么事能比下午茶更重要?”玛尔斯坐回到位置上,漫不经心地问,“我的点心你准备好了吗?”
“是的。”兰伯特又愣了一下,“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外面的餐车上。”
“一边享用下午茶,一边听他说,可以吗?”玛尔斯扭头,望向站在后面的金发青年。
“好的,殿下。”希恩微微笑了笑。
很快精致的三层点心小塔就被放置另一张休息的餐桌上,希恩与玛尔斯坐在两侧,而兰伯特则为两人重新沏了一壶红茶。
“西方领主切斯特顿公爵传来了消息,兰薇雅尼森林里有狮鹫出现!”
“狮鹫?”玛尔斯皱了皱眉,“那种传说里的动物真的存在?他们想做什么?申请一笔神奇动物保护费?”
“不是的,殿下。”兰伯特打开了一只长长的方形盒子,递到玛尔斯的面前,“作为凭证,他们送来了一根狮鹫的羽毛。”
那是一根远比鸟类粗壮的暗红色翎羽,长度超过成年男性的手臂,前窄后款,羽毛的边缘泛着极为罕见的金属感,触感似乎并不柔软。
“狮鹫是红色的?”玛尔斯有些怀疑,“它的羽毛这么硬?”
“狮鹫的羽毛大部分是青铜色,边缘是如阳光般闪亮的金色。雄性狮鹫胸部的翎羽为暗红色,磁性狮鹫胸部的翎羽则是灰白色。”希恩站在旁边仔细观察着盒中的翎羽,“狮鹫不同于普通的鸟类,它更倾向于长着羽翼的猛兽,除去尖锐的利爪,他的翅膀也是用于攻击的利器。胸部的翎羽已经是最柔软的,如果是翅膀边缘的羽毛会更加锋利,能划开牛、马、猪等牲畜的皮毛,而切割开人类的皮肤对于它们来说更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玛尔斯不解地问。
“看书上说的。”希恩谦逊地回答。
“殿下。”兰伯特顿了顿,“他们想将这只狮鹫作为礼物送给您。但是,狮鹫的性格桀骜不驯,说需要您亲自前往驯服。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狮鹫吗?”玛尔斯对于超出常识的生物很难轻易接受。
“殿下,狮鹫是真实存在的,切斯特顿公爵应该没有糊弄您。”希恩补充道,“这根确实是雄性狮鹫的翎羽,温格尔教授曾经在《圣维亚地理风情史》这门课上向我们展示过一根雌性狮鹫的翎羽,这两根翎羽的触感是一致的。”
“没错,殿下。”兰伯特接过话头说,“在来找您之前,我已经请温格尔教授鉴定过了,这根翎羽确实出自一头雄性狮鹫身上。”
“好吧,你们都有认真听温格尔教授的话。原来只有我把《圣维亚地理风情史》这门课整个学期都旷了吗?”玛尔斯微微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接受了长着巨大翅膀狮子的存在。
“殿下,狮鹫是财富、权力的象征,它动作敏捷,能够飞行,同时,自身也有着非常强大的力量。”兰伯特低下头,轻声劝说,“温格尔教授对这些神奇生物很了解,他懂得该怎么做,能够帮助到我们。我想如果能驯服这只狮鹫,它将会成为您很重要的一股力量。”
玛尔斯没有马上回答,似乎在思考。
“殿下,如果外面境况还算稳定安全,去西部领地走走也是不错的决定,听闻北方领地被征用的事,各个领地都人心惶惶,切斯特顿公爵估计很希望同您保持更加密切的关系。”希恩不紧不慢地说,“我们也不一定为了驯服狮鹫而去,春秋日狩猎是皇室的固定活动,保持这一固有的活动,也能都城上下的贵族们情绪更加稳定。”
“沉寂了这么久确实要活跃一下了,我也想出去亲眼看看。”玛尔斯终于点了点头,“回复切斯特顿公爵,我愿意前往西方领地,按希恩说的,以春日狩猎的名义,你们两个先商量下,拟定一份随行的名单给我。”
第37章 春日狩猎02
“你为什么要帮我一起劝说玛尔斯殿下?”推着餐车走出走廊, 兰伯特冷着脸询问与自己一同出来的金发青年。
“兰伯特学长也帮过我,不是吗?”希恩半开玩笑地说,“学长上次来制裁部看我, 我还是很感动的。”
“那是殿下的意思,我本身是希望拉斐尔皇子能彻查你的。”兰伯特冷冷地说, “你不用将它当作我的好意。”
“这样说的话, 我帮学长也确实出于个人的私心。”希恩轻轻叹了口气,“我感觉玛尔斯皇子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所以想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让他暂时放下手上的事务, 出去走一走, 散散心事。”
“您才回来不到一天,就已经察觉到了?”兰伯特的眼神暗了暗, “殿下这段时间的状态确实很不好,不管是身体上, 还是精神上。我无能为力,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因为你的事, 又或者是因为女王, 总之有太多太多糟心的事困扰折磨着他了……我非常担心……”
“殿下又头疼了?”希恩皱眉问。
“三天一次, 也有可能还有没同我说的时候。”兰伯特的语气抑制不住地担忧,“女王也有头痛症, 奥尼恩斯大师说过这种症状是一种遗传, 没有办法切合地缓解, 只能尽量减少思虑。”
“这样吗?”
“玛尔斯皇子非常相信你, 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我知道你没有表面那么温和友善, 科尔里奇商会的事我没忘记, 你的真面目看上去就像真正的恶魔一样。”
“学长是什么意思?”希恩缓缓停下脚步。
“我的意思是,一直以来你在殿下面前伪装得很好,我即使有时会嫉妒不安,也不会将你黑暗的一面戳破给殿下看。”兰伯特没有停下脚步,继续说,“我和玛尔斯殿下从小相伴,但玛尔斯殿下很在乎你,这次我也不得不承认你在殿下心中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
“简单来说,管好自己。不要再让殿下为你担忧,他要操心的事已经够多了。”兰伯特回头望了过来,“明白了吗?”
“是的,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