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情况?她的身体里还藏着另一个人?!”克拉拉手握着十字架,脑袋中一片空白,“她在说些什么?就像怪物在嘶吼一样。”
“那是恶魔语。 ”诺曼轻声说,“她的身体归我所有,你们奈何不了我……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恶魔语?”克拉拉震惊地盯着身边的黑发青年。
诺曼摁住克拉拉颤抖的肩膀,“它被激怒了,必须立刻将它从尤拉身体里赶出来!”
“我……不知道……怎么做?”克拉拉望着发狂的女人,思绪十分混乱,“一般来说,想要驱魔必须要得到恶魔的名字,然后以光明神之名命令它们遵从。”
实践是最诚实的揭发者,自欺欺人在它面前无法掩藏。
驱魔是神甫进阶的必修课,作为光明祭司,克拉拉当然记得仪式的步骤。只是当真的要对上那超越认知的神秘存在时,克拉拉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有人站在了他的面前,并且发出了与“恶魔”类似的声音。
“你……”克拉拉抬起头,黑发青年冷静果敢地走上前,竟然试图与少女体内的恶魔直接对话。
克拉拉意识到自己是无能为力的,他听不懂那生涩嘶哑的语言,也无法想象与“恶魔”交流是怎样冰冷绝望的感受。
天色愈发黑暗,尤拉的神情也愈发狰狞。
脚下的地面颤抖得强烈,这座上了年纪的老教堂正摇摇欲坠!
难道真的靠聊天就能赶跑恶魔吗?自己要不要先跑出去?如果这恶魔缠上自己就全完了?!克拉拉望着地上不知生死的三名神甫,又瞧着不远处似乎被“吓懵了”的公爵大人,感觉一切已经希望渺茫。
他想狠狠给自己一拳,懊悔半个月前为什么自己非要从朋友手里抢来前往“白鸽圣苑”驱魔的机会。
“真是自食其果。”克拉拉喃喃自语,眼睛有点酸。
他不想死,他那么年轻,还没出人头地,还没逃离那偏僻的小村子,还没有当上梦寐以求的红衣主教。
所以,如果您真的存在,请在此刻现身庇护您的信徒吧。
伴随着恶魔愤怒不甘的咆哮,拥有漫长历史的“白鸽圣苑”轰然坍塌。
在巨大石板掉落的剎那,克拉拉阖上了双眼,手握十字架,大声喊出《光明旧约》上的一句句神谕。
这时,有淡绿色的柔光包裹住了他。
“等待别人,不如自救。”冷漠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你难道不会魔法吗?”
克拉拉睁开眼,瞧见了梳理整齐的棕色长发。他真的活下来了吗?头脑里混乱一片。
“您是被恶魔附身了吗?”克拉拉蠕动着干巴巴的嘴唇。
奥斯卡公爵没有应答,大概是觉得他的提问太蠢了。
克拉拉僵硬地环顾四周,这才发现那三位与自己同行的神甫正躺在他的身侧,并没有受什么皮肉伤。
“恶魔去哪了……还有诺曼子爵……”他脸色变了变。
“一切都结束了。”奥斯卡公爵平静地望向废墟。
克拉拉瞳孔猛地收缩,穿着长袍的黑发青年缓缓从破碎的石板砖中走出来,抱着昏迷的尤拉身影有一点点狼狈。
他麻木地站起身,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只觉得此刻这位和自己差不多的岁数的青年仿佛被温暖的圣光笼罩着。
这一定是被神明眷顾的人吧!
诺曼将尤拉小心放下,他的目光与克拉拉接触,露出一丝微笑:“谢谢您,克拉拉祭祀。”
克拉拉有点懵,不清楚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值得感谢的事。
“恶魔已经逃离了。幸亏您最后念出神谕唤回我的意志,不然我的精神可能就要被狡猾的恶魔吞没了。这次驱魔能成功,真是多亏了您。”
“嗯,不用谢。”克拉拉有些面热,只能顺着青年的话回复,“我去看看其他人的状态,但愿他们没有受多重的伤。”
恶魔驱散,无人伤亡,他莫名其妙被捧为了大功臣。克拉拉感觉一切都仿佛是做梦一样。
****
半个月后,冰面彻底融化,大船终于能靠近这些无名堡礁。
为了防止恶魔的再次侵袭,所有人被要求先撤离这座被神秘力量夷为平地的“白鸽圣苑”。
死寂的清晨,船员来到甲板清理昨夜冻结的冰霜,发现诺曼子爵已经捧着书,懒洋洋地倚在桅杆边了。
“休息室没有热水了。”有人在他背后说。
船员转过头,瞧见那冰冷尊贵的面容,他的眼皮本能地跳了跳。
“万分抱歉,不知道您有晨浴的习惯,我这就去为您准备。”船员立刻道歉,慌慌张张地跑回船舱里。
“奥斯卡公爵,早上好。”黑发青年抬起头,露出温和地笑,“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与半个月前相比,今天确实能算为美好的一天。现在奥斯卡的脑中还能回忆出青年灰头土脸从废墟中走出来的狼狈模样。
虽然最后功劳似乎都落到了那位克拉拉祭司身上,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真正驱赶走恶魔正是眼前这位彬彬有礼的年轻子爵。
“陛下命令你带着这些人前往东洋传教,不用回帝都了。”奥斯卡面无表情地说,“等出了这片冰海,会有另一艘准备完全船等着你们。”
“哎,我以为这边结束之后多多少少能休息一阵子。”诺曼幽幽叹了口气,“毕竟在孤岛上呆了这么久,还真想回繁华的都城看看。”
“你不愿意去东洋?”
“我可不想违背陛下的意思。”诺曼耸耸肩。
“你是想去东洋的。”奥斯卡语气没有起伏,“那里有你想了解的神学历史,传说埋藏着有关世界最古老的起源。”
诺曼愣了下,望着奥斯卡的脸看了会儿,随后微微笑了笑。
“公爵大人,您比想象中更加了解我。确实,神学是我所感兴趣的探究方向。”
“通常来说,学者是最缺乏信仰的一类人,他们喜欢用自己建立的体系来解释世界的一切。”奥斯卡盯着那双淡蓝色的眼眸,“可作为圣维亚最顶尖的学者,你很不一样。”
“其实没什么不同,我翻阅无数的典籍,沉溺在知识的深海中,也是在渴求着真实的本质。”诺曼收回目光,“只不过他们陷入了误区,信仰与真理决不矛盾,它们是相辅相成的。”
“你追崇的神是什么样的?”
“和你,和我,和任何一个人类截然不同。它冷酷无情,不为任何所动。它在蕴含万物之中,衡量着神秘的自然法则。”诺曼声音变轻了许多,整个人的思绪仿佛陷入畅想中,“我不追崇它,但我坚信它是存在的。”
“如果有机会,你想见见‘神’的真容吗?”
“当然,这种诱惑谁能拒绝……”鼓动不安的帆布遮掩住诺曼后面的声音。
他背对着奥斯卡,无视湿冷的海风,直面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和天空。他缓缓伸出手,弯曲自己的食指,远远圈住了那轮逐渐升起的太阳。
第4章 真伪前奏01
约克赛拉镇,光明受洗河。
这条不算宽的河流是南方领地与东方的界河。在信徒的口口相传中,萨尔菲德一世曾来到过这里,受洗成为光明神虔诚的信徒。
此处是光明教廷的圣地之一,附近有专门的修士巡逻戒备,一般的村民无法靠近,更没有受洗的资格。
今日的约克赛拉镇格外热闹,因为听说帝都教廷的队伍到来,淳朴好客的村民们自发举办了热烈的庆典活动。敲鼓高歌的声音即使在河对岸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河面上漂浮着干净的白袍,有人坐在寓意神圣的光明受洗河边,随意地划弄着波光粼粼的河水。
很多信徒将受洗当做人生大事,将在此地受洗当做人生最为珍贵的幸事。
但这个男人一直紧皱着眉头,似乎在若有所思,神情称不上愉悦,更称不上激动。
“接下来,我将亲自为你受洗。”站于身后的人打断了他的思绪。
“惶恐至极。”艾瑞克斯缓缓抬起头,“拉斐尔殿下,不知道我何德何能让您成为施行洗礼者?”
拉斐尔沉默不言,弯下腰盛满一瓢水。
艾瑞克斯叹了口气,想到两人有言在先,只能有些认命地步入受洗光明河中,
受洗是信仰坚定者的证明,同时也代表着受洗者答应归于光明神的愿望。从宗教规定来说,普通人也可以受洗。但一般来说,正式的受洗仪式只有光明教廷的神职人员才能施行。
因为经历过正式受洗的人将会被教廷记录在册,视为一名光明教廷的一员。
“艾瑞克斯,我以神明之名询问,您是否会终生坚定自己的信仰?”拉斐尔清晰地念出经文。
“我…不知道。”艾瑞克斯选择实话实说。
至今,他仍然迷茫,没有想清楚自己到底在追求着什么。
冰冷的刺痛感让艾瑞克斯不由哆嗦了一下,紧接着从天而降的水流便模糊了他的视线。
“这样也行吗?”艾瑞克斯擦着脸忍不住说。
这样不忠诚的答案当然不行,但他的意愿似乎被完全忽视,岸上的银发男人还是按部就班地为他完成了受洗礼。
“从现在起,你的名字将写入教廷的名册。”拉斐尔背过身去,“恭喜你成为教廷的一员。”
“真的好吗?”艾瑞克斯回到岸上,推开额前碍事的碎发,盯着走在前面的身影,“我想我的觉悟还远远不够!”
“这不重要。”拉斐尔轻声说。
“那为什么一定是我?”艾瑞克斯快步跟上,“您为什么如此迫不及待地让我加入教廷?”
“因为我们有着一样的命运。”
艾瑞克斯愣了下,抬手拦住了拉斐尔皇子的去路。
“殿下,请饶恕我直言的无礼。”艾瑞克斯注视着男人沉静的双眸,“我已经听从您的命令来到这里,也完成了教廷的洗礼。现在应该轮到您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我的母亲,玛丽·维多利亚没有自杀……”艾瑞克斯声音颤抖,眼睛却无比坚定,“您说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希望您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知道了。”拉斐尔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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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约克赛拉镇上最高级的驿馆,艾瑞克斯换了一身干燥的衣服,他穿过略显窄小的走廊,在一扇松木门前站定,深深吸了口气。
“进。”
拉斐尔端着一杯红茶,站在窗边,阳光沐浴在他那张一成不变的面庞上,像是一尊冰冷的神像。
“城镇上也在举行受洗仪式。”艾瑞克斯走上前,顺着拉斐尔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广场,“好多人。”
“《光明旧约》记载,今天是光明降世的日子,公平、善良、正义等美德接踵而来。”拉斐尔淡淡说,“混乱的世界在神的指引下重获新生。”
“公平、善良、正义吗?”艾瑞克斯远望着广场,“我现在却无法看见这些了。战争留下的疮痍,所处可见的偏见,还有沦为借口的正义……”
“你对眼下的世界不满吗?”
艾瑞克斯摇了摇头:“我不擅长说谎,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个世界在越变越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