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他的生活环境是相当必要的。不难看出,他是个相当理性且自制的人,所有东西的摆放都是有规律的,无论是衣服、书籍,甚至是实验记录用完的草稿纸都会分门别类地去整理。仅仅是透过一张纸去窥探,任何人都能想象他每日都过着怎样枯燥的生活。起床,用餐,在庭院随处走走,然后晒着太阳看看书,下午直接去图书馆,有时会拉一会儿小提琴调剂心情,到了晚上就独自一人在书房里研究与魔法有关的知识。”
“这样的生活有什么问题吗?”玛尔斯不理解拉斐尔想表达些什么。
“这样的生活太正常了,就仿佛在例行公事。”拉斐尔将手里的纸反面,转向玛尔斯,“而最关键的是,这上面所列的东西竟然没有一样是真正属于他的私人用品。”
“他回来找我的时候,什么也没有了。”玛尔斯的眉眼低垂,“这些都是我为他准备的,很奇怪吗?”
“即使生活了这么久,他也没有留下任何私人的印记,说明这里不是他的归属,他在时刻防备……”拉斐尔平静地说出自己的判断。
“够了。”玛尔斯低声呵斥,打断拉斐尔还未说完的话。
他站起身,冷漠地注视着拉斐尔:“我已经按你说的支走了希恩,该配合的都已经配合完了,你没有得到任何的结果。”他指了指站在那的人,“现在带着他们滚出去。”
“你应该仔细想想。”拉斐尔站起了身,他知道眼前的男人丧失了冷静思考的能力,于是也不再多言。
这时,又有一名神眷者神色匆匆地跑了进来。
“我说都滚出去,听不明白吗?”没等对方开口,玛尔斯就转过身高声训斥起来,他罕见地失态了,面色变得难看无比,眼睛里像是圈着一只咆哮的狮子。
“希恩先生的马车提前回来了。”死寂片刻,那人还是硬着头皮将消息说出了口,“现在已经到皇宫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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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宫殿门口,跟随的仆从们开始忙碌地搬运起行礼。
“希恩先生,您怎么提前回来了?”刚踏入门,就有人热情地欢迎他。
“看望完殿下的马驹,我就回来了。”希恩抬起眼皮,“怎么?我现在还不可以回来吗?”
“不是,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询问,要不要给您准备一些食物。”
“不用,谢谢。”希恩缓缓走上楼梯,来到书房门口站定。
他弯下腰从地板的缝隙处捡起了一根暗绿色的松针叶。
这是他临走前特意从庭院里摘下,再夹在门缝里的。
希恩默不作声地推开门,走进自己的书房,大致扫视了一番。
他拉开抽屉,拿出里面厚厚一沓的实验记录。
这些实验记录也是他很早之前就准备好的,每一张上几乎都写满了很多文字绘图,看上去信息非常繁杂,但实际上这些内容纸是他复写了一遍学院里乌迪尔教授在魔法阵课程上板书记录而已。
为了更加具有迷惑性,让偷窥者降低警觉,他还专门将这些纸以最近的日期标记进行排列。
只不过除了这个规律外,他还将第二十八张与二十九张记录纸的右下角页脚合在一块小小地对折了一下。
这才是真正的陷阱。如果有人悄悄翻阅过,那两这道轻微的折痕就会明错开明显地角度。
希恩低下头,用食指指腹快速翻过每张纸的角落。
现在他可以百分百确定了。
果然,有人趁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进入了他的书房,并且翻查了他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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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见玛尔斯殿下。”希恩走下楼,直接找到了西装笔挺的管事。
“希恩先生,殿下还没有回来,应该是还没有处理完公务。”管事愣了下。
“我知道。但是我有很重要的事。”希恩轻声说,“请他务必抽空见一面。”
“这——”管事有点为难,平日里这位被豢养着的情人先生都表现得十分听话懂事,没有主动打扰过主人,而今日居然直接用这般强硬的语气要求殿下来与他见面。
他非常困惑,只能理解为今天这位希恩先生在马术场受到了不小的刺激,非常需要殿下的安抚。
“您只要将我的愿望如实转达就可以了。”希恩也没有再咄咄逼人。
“好吧。那我试着跑一趟,但我不敢保证能为您将殿下带来。”管事犹豫了半天,好在他对希恩的印象还不错,又想到主人对其的特殊对待,最后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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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他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玛尔斯黑着脸放下了手里的骨瓷杯,“这到底是怎么一会儿事?”
“您的马驹不知道怎么会事,突然就失去控制,跑得特别快……”
“他有没有受伤?”玛尔斯立刻又问。
“没有。”管事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悄悄看向皇子殿下,“但希恩先生的精神状态不太好,然后他刚才说,他很想现在就见您一面。”
玛尔斯沉默了许久,接着他就在管事有些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拿起外套,丢下未办完的公务,离开了国王套房。
寝宫内没有多余的声音,仆人们都不知道去哪里忙碌了,会客厅内只有一个人孤独地坐着。一份茶、一本书,专心致志地模样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什么事都无法影他。
希恩大部分时候总是这样沉默。
玛尔斯很喜欢希恩这幅模样,不谄媚,也不畏惧,可以让他感觉很放松很舒服。但是今天有所不同,可能是怀有愧疚不安的缘故,他刚踏入房间心里就感觉怪怪的,甚至有点想找借口离开的冲动。
“殿下,您回来了。”希恩抬眼,露出温和的神色。
“嗯。”玛尔斯的眼神有些尴尬地错开,“听说今天在马术场出事了,你骑马的时候为什么会这么不小心?”
话说出口,玛尔斯就察觉到自己语气的异常。他本意是想表达一些自己的关心,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说出来的话竟然带了责备的意味。
“抱歉,让您担心了。”希恩轻声说。
“是的,你总是让人如此不放心。” 玛尔斯的喉头滚了滚,随口嘀咕了一句。像是为了掩饰心里的情绪,他装作不悦地后靠在临近的沙发上,并没有向往常一样直接坐到青年的身边,“一次又一次,我甚至不知道你是不是——”
“殿下,其实我是故意的。”希恩注视着对面的男人,平静地说,“因为当时我发现有人在监视我。”
第12章 真伪前奏09
玛尔斯的神情在剎那间凝固。
他没有想到希恩这么快就发现自己被监视的事实,更没想到对方会大方坦诚地面对面告知他。
这是什么情况?
虽说他很清楚希恩的敏感和睿智,快速察觉到周围异常不算奇怪。
但如果希恩真的是藏有隐情的话,发现被人监视后,对方不应该装作一所不知,或者悄悄心存警惕吗?
为什么会这样……平静淡然地告诉他?
难道是已经不想伪装,想直接向自己公开对峙了吗?
玛尔斯身体不可见地颤了颤,隐约感觉到自己内心强烈的动摇。
他无法抑制地开始设想,如果一切都发展到两人没有退路的绝境,他究竟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你说发现有人在监视你?”玛尔斯低垂下了头,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发出了多么沙哑生硬的声音。
“是的,有几名行动可疑的人在马术场,他们伪装成贵族的模样,故意与我撞面。那种情况下,我只能尝试制造一些特殊状况来帮助自己脱困,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到您的身边。”
“是吗?幸好你反应快——”玛尔斯的声音忽然终止,有人温柔地覆盖住他攥紧的左手。
“玛尔斯殿下,我今天之所以希望您能抽空见我,就是因为想告诉你这件事。”希恩深深吸了口气,情绪里像是充满了说不出的后怕,“我似乎被十分危险的人盯上了,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虽然我不害怕自己被伤害,但我很担心他们接触我是为了去伤害您。”
“像我这样失去身份的人存在在您的身边,本就会成为别有用心的人攻击您的弱点。所以……我必须见到您……我真的很惶恐,要是您因为我样卑微的人受到伤害该怎么办。”希恩微微垂下眼眸,他抬起另一只手轻抚着玛尔斯冰冷的侧脸,“幸好此刻您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平安无事……”
“别说了……不要再说了……”
“殿下,您怎么了?”希恩低头望着突然拥抱住自己的男人,像哄孩子一般摸了摸对方银色的发丝。
阴影下,男人控制不住地颤抖,没有回答他。
“殿下,您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您这样我会很担心。”希恩感受到自己背后的衣服被人用劲抓着,“可以抬起头,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不要动。”男人将脸埋在阴影里,声音夹杂着沉重的鼻音。
“殿下。”希恩轻声说。
“就这样听我说。”玛尔斯头脑有些发胀,但他的声音变得逐渐冷静,“你发现的那些监视者是拉斐尔的人。”
“拉斐尔殿下?”希恩露出诧异地神情,“您在说什么?”
“由于一些原因,他怀疑你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有可能是导致帝国战败、提西丰惨死的敌方内应。”玛尔斯紧握着手,将所有的事说出,“他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于是派人监视你。虽然我和他说了,你绝不可能背叛我,但我还是默许了他的这些行为,包括今天马术场的事。”
“敌方内应?我吗?”
玛尔斯感觉自己脖颈上的神经一下一下跳动着,牵扯着他的头皮:“我知道你一定感觉很荒谬,事实上我也感觉这种事简直是莫名其妙。但拉斐尔他受了女王的旨意,我没有很好的理由去阻止他,而他怀疑你——”
“玛尔斯殿下。”希恩截过了玛尔斯的话头,“您相信我吗?”
过了好一会儿,阴影之下,玛尔斯才缓缓张开了口:“我是相信你的。”
“只要您相信我就足够了,其他的都无所谓。”
玛尔斯愣了愣,他听见自己拥抱着人极轻的呼出一口气,仿佛如释重负一般。
“你没有生气吗?”
“当然,突然被人扣上这样的罪名,就算脾气再好的人,也会忍不住感到气愤吧。”希恩的声音有点无奈。
“对不起,希恩。”
将一切说开后,玛尔斯的后背明显松弛了下来。群臣都说玛尔斯像狮子般自信高傲,一往无前,无畏任何的困难与挑战,而他也确实只会在面对希恩的时候选择退让。
“虽然我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您永远不需要向我道歉。”希恩安抚着玛尔斯,“可以和我说说吗?拉斐尔殿下为什么会突然怀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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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就是这样,拉斐尔只是在凭借自己的假想筛选怀疑的目标,他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
“但是我能安全回到您身边,确实是匪夷所思。”希恩眼神暗了下来,“说实话,到现在我都无法相信自己那天能够死里逃生。”
“这只是上天庇护了你,或者怜悯了我。”
“女王陛下失去了自己的心爱的公主,并且为了避免‘人类圣战’的悲剧重演,拉斐尔殿下必须尽快抓住那名内应。”希恩的肩膀松了下来,“现在正是帝国内外动荡的时候,如果不将这个隐患解决掉,所有人恐怕都不敢安心睡个好觉吧。”他转过头望向玛尔斯皇子,“我想去找拉斐尔殿下。”
“等等,你找他干什么?”玛尔斯一把拽住希恩的手臂,“太危险了,他还在怀疑着你。”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应该去见一见拉斐尔殿下,并且和他好好谈谈。”希恩注视着玛尔斯认真地说,“我希望以最快的方式证明自己的清白,这对拉斐尔殿下的调查也是最好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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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庭院,圣哥林教堂。
拉斐尔双膝跪在地上,停止了向光明神的祈祷,慢慢睁开了眼睛。身后的教堂大门发出滋啦地推拉声,犹如不和谐的音符,打破整支曲子的旋律。
“你——”拉斐尔蹙着眉站起身。静悄悄的教堂多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金发青年坐在倒数第三排长椅边上,以一种无比平和的态度,沉默地观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