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凌七七不是说了吗?修罗山的云雾千年一散。”雪云练从袖子里钻出来,“千年一开的秘境,可想而知有多危险。”
重雾夕觉得自己的小命悬在刀尖上,他缩了缩脖子:“为何要让新弟子去争夺如此危险的秘境,直接让各宗长老去不就成了吗?”
“各宗长老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哪好意思拉下老脸去争去抢啊。”雪云练骄傲地开口道,“只有咱们玄清宗的六位长老年纪最小,最有天赋!”
重雾夕想起自己六长老的身份,放眼整个清源界,应当没有比自己年纪更小的长老了,这话倒也没错。
他摸了摸手腕上的白色缎带:“晚饭之后我要去找裴冬,你记得提醒我。”
雪云练应承下来:“放心吧主人,我一定会记住的。”
晚饭过后,重雾夕去找裴冬,将下午遇到玄穆的经过讲了一遍,又把符纸分给他。
“裴师兄,玄穆师叔不仅记得你的名字,还让我看顾于你呢。”
他原本以为裴冬听到这句话会很开心,却没想到裴冬不仅不开心,反而变得更加难过了,重雾夕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人类的感情原本就十分复杂,自己想不明白,旁人也看不明白。
重雾夕托着脸,望着萤镇的满天流萤:“原来是师尊解决了药人之事。”
雪云练捧着话本头也不抬:“他心里有你。”
重雾夕:……
他扭过头,沉默地盯住雪云练。小毛团子见势不妙,抱着话本逃之夭夭。
今夜有星有月,还有萤镇的萤火虫。重雾夕从乾坤袋里取出飞花金翎灯,望着灯里的星星。
这些星星都是师尊从天上摘下来的,由天地间最纯粹的灵气凝结而成,比萤镇的萤火虫更加明亮。
先前那只小团子出现的时候,重雾夕就猜到师尊一定不放心自己,亲自到萤镇确认自己是否安全。
却没想到师尊连药人之事都帮自己解决了。
十四年前他穿到这里,拜入玄清宗,命格的确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重雾夕突然想起在散集遇到的青年道士。
——道友的命格于十四年前发生巨变,只是道友不信命,我便为道友算一下姻缘。
——道友的姻缘在五年之后,冬末初春,红鸾星动,至于道友的命定道侣,则要往身边去寻。
那个青年道士的话,他只信了前半部分,毕竟他的命格确实在十四年前发生巨变。
但是后半部分……
重雾夕从未想过道侣之事,在他的设想当中,他会一直陪着师尊,每日勤勉修炼,争取与师尊一同飞升。
但那个青年道士的话又有几分玄妙,万一他算的全部都是真的,自己注定会有一个道侣——五年之后,冬末初春,要往身边去寻。
不可能是师兄师姐,年纪相差太大;也不可能是宗政澜,那只小凤鸟未来可是西陵王朝的帝尊;也不可能是柳婉,柳婉与无尘才是一对;更不可能是叶以舟,叶以舟只会偷鱼……
罢了,想这些虚无缥缈之事毫无用处,还不如想一想师尊现在在哪里。重雾夕飞到驿站外的梨花树上,放出灵识探查整座萤镇。
亥时二更,困意逐渐袭来,夜风凉爽,他干脆设下结界,倚在树枝上睡着了。
–
重雾夕醒来的时候,枝头梨花大簇大簇地开着,映在水面上,盛了一江雪。
可是这里是驿站,有梨花,却没有江。重雾夕结了一个印,想要驱除眼前的幻象,然而他释放的灵力却被一道屏障挡了回来。
重雾夕从树上跃下。驿站之外并没有江,所以打破幻象的关键就在这一池江水中。他沿着江水的方向前行,猝然撞上满江河灯。
璀璨灯火顺着江面漂过来,撞碎江里满天星,波光水影与河灯交织成一片绚烂,殷九离于星河灿烂中缓步走来。
像是幻境,又像真实。
重雾夕抿了抿唇,凑到师尊面前,拽着一截雪白的袖子晃了晃。
白衣墨发的仙人垂眸看着他。
重雾夕抱住殷九离的手臂蹭了一下:“你真的是师尊吗?”
师尊不回答,他就一直抱着师尊的手臂不撒手,师尊走一步他就跟着挪一步。
最终殷九离伸出手,摸了摸小徒弟柔软的银发。
重雾夕开心起来:“我就知道师尊一定会来,因为您放心不下弟子。下午的时候,我遇到了玄穆师兄,他说是您解决了药人之事。”
殷九离颔首。
“那日真是凶险万分,宗政澜结成金丹渡雷劫,还有药人来捣乱。”重雾夕叹了一口气,“柳婉他们初次下山,见到药人都吓呆了。”
“其实弟子也很害怕,但弟子毕竟是玄清宗六长老,就算害怕也要装成不害怕的样子。”
重雾夕蹭了蹭师尊的手臂:“好累啊,弟子夜里还做了一个噩梦呢。”
殷九离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重雾夕捂着嘴悄咪咪道:“虽然西陵王朝的帝尊也是化神期大能,但您可比他厉害多了。”
“宗政澜说影卫已将消息传回宫中,帝尊会派人调查此事,却没想到您先他之前将药人一事解决了。”
“对了师尊,您认识西陵王朝的帝尊吗?”
“忘了。”
师尊脸上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但重雾夕就是觉得今日的师尊有些不同。
他转过头,望着师尊清冷的侧脸:“师尊,您永远都不会忘记弟子,因为弟子会永远陪在您身边。”
——道友的命定道侣,要往身边去寻。
两道声音叠在一起,重雾夕怔住了。
第39章
从三岁到十七岁,重雾夕一直住在即墨峰,那里的夜色永远伴着雪色。每个夜晚,他都会倚在窗边,细赏梨花千树雪,琉璃窗映在雪色中,投下斑驳光影。
师尊左手执卷,长发如瀑散在肩上。
而他总会为师尊点燃桌上的莲花灯。从小到大,他都执着于为师尊点灯。
重雾夕刚来的即墨峰的时候,那里只有皑皑白雪。后来即墨峰有了雪屋,有了梨花树,还有数不清的雪人。
师尊为他建成雪屋,种下梨花树,每日还陪他一起堆雪人。十四年来,雪人重雾夕永远倚着雪人师尊,重雾夕也一直陪在师尊身边。
——道友的命定道侣,要往身边去寻。
重雾夕蓦地缩回手。
殷九离扫了一眼神情恍惚的小徒弟。少年脸色苍白,睁着大大的眼睛,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
他抬起手,探上小猫的额头。小猫屏住呼吸,滞在原地一动不动,呆成了一个小雪人。
恰有清风拂过,吹落满树梨花。殷九离掐了一个诀,色白如雪的花瓣顿时化作满天飞雪。
“像你。”
重雾夕浑浑噩噩地接过师尊手里的小雪猫。雪人很冰,将他冰得清醒了一些,要不然他整个大脑都要宕机了。
“明,明日还要启程去云州,弟子先,先回房间休息了。”重雾夕僵硬地捧着手里的小雪猫,磕磕绊绊说完一句简单的话。
殷九离轻轻一拂袖,波光水影与璀璨河灯瞬间化为虚无,驿站的门庭院落出现在眼前。
当下已是深夜,驿站的人皆已歇息,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些许月色洒落。
重雾夕突然有些怀念方才的满江灯火,他眼巴巴地望着殷九离:“师尊,弟子到了云州之后,您还会来看望弟子吗?”
“算了,您还是别来看望弟子了。有师尊在,弟子必定事事依赖师尊,这样也不好。”重雾夕垂下头,“师尊,再见。”
他还未走到门口,一株柔软的藤蔓缠上来,绑住他的腰。重雾夕被藤蔓扯着向前,撞进殷九离怀中。
身上的寒气被体温裹挟,热意隔着衣服蔓延。
重雾夕的脸热得不行。他知道自己今日的行为十分异常,师尊有些担心,但他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清新的花木香气混着即墨峰的雪香萦绕在身边,重雾夕缩着手脚,结结巴巴地开口道:“药,药人一事受了惊吓,吹了冷风,弟子受,受凉风寒,今日还吃了八宝糖……”
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到底在说什么。”重雾夕木着脸坐在床边,床头的桌案上放着一只小雪猫。栩栩如生的小雪猫逐渐融化,变成一只模糊不清的小雪猫。
雪云练跳到桌案上,绕着雪猫转了一圈:“主人,您怎么了?”
重雾夕一脸麻木:“我有罪。”
雪云练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方才我醒来见您不在卧房,原来您打家劫舍去了?”
重雾夕扭过头,沉默地盯住他。
雪云练缩了缩脖子:“我错了。”
“你没有错,是我的错,我犯了滔天大错,不,是滔天大罪。”重雾夕捂住脸,“我竟敢对师尊产生如此不敬的想法,真是……”
雪云练十分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原来您并没有打家劫舍,而是深夜与仙尊幽会。”
重雾夕无力地看了他一眼:“请注意你的措辞。”
“我如今不看话本了,话本十分无趣。”雪云练坐得端正,“少看话本多读书,每日勤勉修炼,将来与主人一同飞升。”
重雾夕盯着桌上的雪猫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把你的话本给我瞧瞧,但我不要宫嫔争宠的,也不要书生与狐妖的。”
“不知是谁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这辈子绝不会看话本一眼,不止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看。”雪云练拿眼睛瞄他。
“人的想法是会发生改变的。”重雾夕伸出手,“快把你的话本交出来,别磨磨蹭蹭的。”
“交就交嘛,凶什么。”雪云练嘟嘟囔囔地将私藏的话本全部倒出来,整个房间瞬间被话本淹没,重雾夕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雪云练飞到话本山上,优哉游哉地甩了甩尾巴:“主人,您自己挑一本吧。”
重雾夕懵了:“你为何会有如此多话本?”
“我可是跟着青鸾姐姐在人间卖了整整一百年话本。”雪云练挑了一个话本递给重雾夕,“主人,您看这个吧。”
重雾夕接过话本瞧了一眼,而后丢回桌子上。片刻之后,他又翻开话本看了一眼,又放回桌子上:“罢了,时辰不早了,我还是快些睡觉吧。”
驿站的房间盘了地龙,略微有些闷热,雪云练飘到窗边打开窗户。重雾夕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高悬的明月。
初见师尊是在万山之巅的即墨峰,那日的月亮也同今日一般,高高悬在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