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花灯节,许多人站在缀星江边,将承载着愿望的河灯放入江中。重雾夕绕开人群,沿着江水的方向前行。
璀璨灯火顺着江面漂过来,撞碎江里满天星,波光水影与河灯交织成一片绚烂。
两月之前,重雾夕也见过这样的场景。他放缓脚步,沿着星河灿烂走到一片梅林中。
倏而风起,暗香浮动,梅花枝头挂着的一捧冬雪落在重雾夕发间。
睫毛上也沾了雪花,他揉了揉眼睛。清新的花木香气混着雪香环绕过来,有人为他拂落发间雪花。
重雾夕轻声道:“师尊?”
筑基之后他闭关了很久,师尊每日都会去玄冰洞看望他。这次他在幻境里困了两个月,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跟师尊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白衣墨发的仙人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重雾夕突然又有些疑惑。他觉得他只是睡了一觉,如同每个寻常的清晨,他睡醒之后,与师尊道一句早安。
小徒弟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只雪白的异域小猫。殷九离取出小猫形状的花灯,递给重雾夕。
重雾夕提着的一颗心顿时放下:“原来那盏小猫花灯被师尊买走了。”
殷九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你。”
重雾夕接过花灯,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自己像一只猫的事实。他从乾坤袋里取出几片金叶子,还有一大袋银子,捧到殷九离面前:
“师尊,方才那个卖花灯的老板说您用一斛珍珠换了这盏小猫花灯。凡人之间交易用金银,用珍珠换也太亏了。”
见殷九离收下金叶子和银子,重雾夕又从乾坤袋里拿出那把镶着灵石的洒金折扇:“师尊您看,这是宗政澜赠我的折扇,纯金的。”
“真不愧是西陵王朝的小殿下,寻常人用纸扇,他用五十八片金叶子制成的洒金折扇。”
殷九离睨了一眼重雾夕手中的折扇,抬手抚上眉间赤焰。
“伸手。”
重雾夕愣愣伸出手,殷九离将一个锦盒放在他手上。锦盒上刻着绮丽的花纹,质地如玉通透。
重雾夕向锦盒注入灵力,锦盒突然变成一方长长的玉匣。玉匣上的暗纹隐隐闪着赤色光华,重雾夕一怔:“师尊,这个玉匣难道是九离剑的剑匣?”
殷九离祭出九离剑,抬手结了一个印,重雾夕手上的玉匣瞬间变成剑鞘,将汹涌而出的剑意压制。
重雾夕感叹道:“原来这便是存放九离剑的剑匣,也是九离剑的剑鞘。”
剑匣重新变回锦盒的模样,落在重雾夕手中。他愣了一下:“师尊,您要将九离剑的剑鞘,送,送给弟子?”
“收好。”
剑鞘可聚剑意,可凝剑势,对于修士来说,本命灵剑与剑鞘是绝对不能拆分的。可师尊竟然要将九离剑的剑鞘送给他,重雾夕捧着锦盒,心跳震声。
“不想要?”
重雾夕下意识摇摇头。冷风吹过来,拂去面上热意,他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将锦盒装进乾坤袋里。
风越来越大,殷九离取出一件毛绒绒的披风拢在重雾夕身上,而后牵起他的手。
师尊掌心的温度十分特别,就像北冥雪地的千年寒玉,明明冰冷刺骨,却又能从丝丝寒气之中感受到暖洋洋的热意。
重雾夕的手有些凉,但有师尊牵着他,他的指尖也染上了融融暖意。
今日是仙州的花灯节,璀璨河灯顺着缀星江面漂过来。
缀星江上有一座云雾桥,桥边种着一片雾兰树,民间有人将雾兰称之为“鬼兰”,只因雾兰有花无叶,花叶永不相见。
重雾夕正要去雾兰树下观摩一番传说中的“鬼兰”,抬头却看到树下站着的一对男女。
披着鹅黄色披风的姑娘踮起脚搂上蓝衣公子的手臂,蓝衣公子宠溺地摸她的头。
重雾夕突然有些紧张。
第54章
披着鹅黄色披风的姑娘将河灯放入江中,蓝衣公子牵住她的手,粼粼光点从他的发尾跃到她发间的琉璃珠串,宛如一幅画。
重雾夕有些尴尬地垂下眼,恰好瞥见自己与师尊相牵的手。他下意识挣了一下,殷九离垂眸看过来。
重雾夕有些心虚地抬起头,目不斜视穿过云雾桥。倒是那个披着鹅黄色披风的姑娘,颇为稀奇地盯着他看了好几眼。
今日是花灯节,仙州人潮如织,碧瓦悬光,朱红色暖。
带着烟火气的热闹裹挟而来,心头莫名涌上的情绪散了大半,重雾夕望着不远处的点心铺子:“师尊,您想尝尝酒酥糖吗?”
“柳婉说酒酥糖乃仙州八绝之一,酥脆绵甜,入口回味无穷。”
殷九离轻轻颔首。
重雾夕立马跑进不远处的点心铺子:“老板,我要两包酒酥糖。”
“好嘞!”点心铺子的老板熟练地用桑皮纸包起酒酥糖,今日是花灯节,桑皮纸上十分应景地画了一盏花灯。
重雾夕解下乾坤袋付钱,这才想起自己将所有钱财都送给了师尊。他有些为难地拿出一块灵石:“老板,这个可以吗?”
仙州往来修士众多,点心铺子的老板自然识得眼前的上品灵石,他开口道:“小公子,您这一块灵石换我百包酒酥糖都绰绰有余,只是我并非仙门中人,要这上品灵石也无用啊!”
最终还是殷九离付了银子,带着两包酒酥糖和耳根通红的小徒弟走出点心铺子。
两个月未见师尊,又在师尊面前丢了好大的脸,重雾夕懊恼地垂下头。
“张嘴。”
他下意识张开嘴,含住送到嘴边的酒酥糖,微凉的手指擦过唇畔,带走一些炙热的温度。
重雾夕不由得屏住呼吸,却不小心将酒酥糖吞进肚子里,噎出满眼泪。
一团柔和的光裹上他的身体,重雾夕瞬间不难受了,他讷讷地开口道:“谢谢师尊。”
小徒弟红着眼眶,眼角泪痕未干,整个人像一团潮湿的雾。殷九离抬手触上雾气,果不其然,这团雾是发着烫的。
重雾夕呆住了。
一个小姑娘跑到他面前,仰头抱住他的腿:“小师叔!”
重雾夕弯下腰,神情不属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妙妙,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柳妙今日梳着双丫髻,两个小发髻上一边插着一串小灯笼流苏,一晃一晃的煞是可爱。重雾夕捏了捏她头顶上的小发包:“师尊,这是柳婉之妹柳妙。”
小姑娘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妙妙拜见师祖。”
殷九离指尖微动,一只漂亮的红萝蝶随风而至,停在柳妙发间的小灯笼流苏上。六岁的小姑娘兴奋得脸都红了,忍不住转了一个圈,红萝蝶跟着她,环绕在她身边。
重雾夕抬起头,望着立于人潮熙攘之中的殷九离。
他与师尊初次相见是在即墨峰,万山之巅,明月高悬,白衣墨发的仙人拨云踏雾而来,驻足在他面前。
当时天色已暗,山间的雾拢了一层薄薄的月色,大雪纷飞之际,他看到了一捧九天之上飘落的清雪。
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师尊的脸上永远笼着一层淡漠——众生皆草木的淡漠。他的瞳孔里映着九天之上高悬的明月,映着即墨峰的皑皑白雪,却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柳妙追着红萝蝶跑了好一会儿,终于玩尽兴了,她跑过来向殷九离行了一个道礼:“妙妙谢师祖赐蝶。”
殷九离轻轻颔首。
柳妙扒着重雾夕的腿,奶声奶气地捂着嘴道:“世人都说师祖极寒惊雪,我却觉得师祖温柔可亲,师祖还送我小蝴蝶呢。”
重雾夕抬头望着殷九离,华灯星火映在白衣墨发的仙人眼中,凝成一缕轻融的暖意。
他被这缕暖意挠得心痒,连忙垂下眼看着柳妙:“妙妙,我先送你回府吧。”
柳妙摇摇头,召出一只胖乎乎的灵兔:“妙妙自己回府。”
重雾夕在灵兔周围设下护身结界,小姑娘迈着小短腿爬到灵兔背上,灵兔温驯地驮着她向柳府飞去。
重雾夕收回视线,恰逢一束烟花直冲天际。子时更响,辞旧迎新,千树花开,灯月交辉,重雾夕转过头,望着殷九离轻声道:
“惟愿岁岁年年,年年今夜,朝朝暮暮,你我同安。”
他的声音掩在爆竹人语中,殷九离似乎并未听到。重雾夕笑着跑到他身边,抱住师尊的手臂蹭了蹭:“师尊,新岁安康!”
殷九离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小徒弟的头。
家家户户都在放烟花,更有仙门中人以灵阵加持,整个仙州落星如雨。重雾夕赏过烟花之后,带着殷九离来到一处还算清净的茶楼。
堂倌将二人请到雅间,上了一份精致的茶点,又呈上一壶色如红梅,有蜜糖香味的九曲红梅。
重雾夕已在萤镇品过此茶,他开口问堂倌:“你这里可有别的茶?”
“客官您请稍候。”
片刻之后,堂倌捧着色泽温润的白玉酒壶走进雅间。重雾夕嗅到一缕熟悉的酒香,连忙开口问道:“这是什么酒?”
堂倌道:“客官,此酒名为锦千里,有驱寒散风之效。”
重雾夕望着杯底清澈的酒液:“此酒可是用千里银锦的花蕊酿成?”
堂倌有些为难地开口道:“酿酒秘方只有掌柜知晓……”
重雾夕点点头,换了一个问题:“那你们掌柜可曾听过‘南沁’这一朝代?”
堂倌叫来掌柜,果不其然,茶楼的掌柜并未听过湮灭在历史之中的南沁。
突然起了一阵风,重雾夕举起酒杯,将玉杯中的锦千里一饮而尽。
殷九离抬手截住他的手腕:“此酒性烈,切勿多饮。”
南沁国师九方祢也说过同样的话。
重雾夕抬起头,望着一袭白衣的殷九离。他突然有些分不清这里到底是仙州,还是南沁的岫云雪山。
窗外仍旧响着源源不绝的烟花爆竹,重雾夕关上窗,将在修罗山秘境之内发生的所有事全部讲了一遍。
突然想到什么,他霍地站起身。当日在幻境之内的岫云山遇刺,还未恢复灵力与记忆的重雾夕护着宗政澜避开刀光,手臂却被一名随从手里的短剑刺破。
他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玉瓶:“师尊曾叮嘱弟子,若是受伤,务必要服下凝血散,也是因弟子有魔族血脉的缘故吧?”
殷九离点点头。
重雾夕呆滞地坐回椅子上:“有魔族潜入修罗山幻境,他们定然已经拿到了我的血。”
这句话方出口,他又自嘲地笑了一下:“说起来,我与那些魔族还是同族呢。”
殷九离抬手,召来一朵小云团,小云团托着坐在对面的小徒弟来到自己身边。
清新的花木香气混着雪香环绕在身旁,安抚了重雾夕烦躁不安的情绪,他抱住殷九离的手臂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