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得太好,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生面孔,杨吝信奉有教无类,只要愿意听他讲课的,哪怕是外校学生,他也不会赶人。
更何况夏颂白每次都是早早就到,虽然坐在角落里,听讲却很认真,一直在笔记上认真记录,不是那种单纯来凑热闹的,一看就是好学生。
可他居然是那些公司的说客。
杨吝猜,这一个月,他不过惺惺作态,笔记本上肯定都是乱涂乱画。
可是翻开看了之后,杨吝才发现,夏颂白居然真的记了笔记。
虽然看得出来,他对专业知识知之甚少,但他十分敏锐,记下的知识点都是很关键的内容,甚至还会自己归纳总结,课后自己把知识点和书本页码对照标注,其中一些红笔标注的问题,明显是有自己的思考在里面的。
或许是找本专业学生帮他做的笔记。
杨吝皱着眉,随机提问了夏颂白几个问题。夏颂白不明就里,但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了。
居然都对了,还真是他自己做的笔记。
每个老师都喜欢认真的学生。
杨吝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公司员工,沉默一下:“你记这些干什么?”
夏颂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有种被老师考校的感觉,小声说:“我们公司以后想要生产这个,我当然要多学习一点。”
杨吝又看他一眼,把笔记还给他,这次语气缓和了一些:“多学是好事,但我不会授权你们进行生产的。”
夏颂白有点失望,但还是很礼貌地向杨吝鞠了个躬:“我知道了,杨老师,打扰到您的课堂了,真的很抱歉。”
杨吝没说话,夏颂白就转身走了。
他不开心的时候头低着,脚步没有那么轻快,慢吞吞的,头发软软的,像是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看得人忍不住想要去哄一哄他,让他重新开心起来。
杨吝忽然说:“至少现在,我不能给你们授权。”
夏颂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停下脚步:“杨老师,您说什么?”
杨吝却已经转身走了。
夏颂白有点茫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没搞懂,杨吝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现在不能给授权,那就是以后可以?
那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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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内一尘不染,身着白大褂的研究员们一个个屏息凝神。
外面,四名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护着一辆小型悬浮运输车。这样的悬浮运输车也是新技术,只在军方中使用,没有普及到民用,现在拿来运输的东西,必定是特别珍贵的。
悬浮车挺稳后,四名工作人员慢慢打开盖子,露出车上搭载的东西。
巨大的特制透明箱内,是一枝榕树树枝,上面生长着一簇簇白色的小花,花朵极小,花瓣柔软,白得微微发蓝,柔弱而无害。
和崇和大楼顶层,只供沈庭宗欣赏的那棵句榕树上的花如出一辙——
或者说,正是从那上面剪裁移种而来。
箱子缓缓放在特定的位置,花朵微微晃动,还好没有凋零。
在场的工作人员都长长舒了一口气。
大幅的三层钢化玻璃观察窗外,沈庭宗站在那里,静静地凝视着那纤细伶仃到很容易被忽略的花朵,如果按照在野外的原生生长环境,这种植物单体虽然渺小,但大片大片生长盛放时,甚至可以吸干整棵巨榕树。
旁边,何郊饶有兴致地问:“这就是天堂花?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嘛,至于这么如临大敌?”
沈庭宗不语,姚秘书解释说:“这种花看起来人畜无害,据当地土著讲,其实致瘾性极强。当时发现的时候,围绕着天堂花的生长范围,有不少上瘾了的动物每天蹲守在那里,只为了吸食花蜜。”
那种场面诡异至极,大大小小的动物,无论食草还是食肉,都和谐共处,蹲在树下等候着每天一次的开花。但那绝不是圣经中所描述的天堂,每只动物都瘦骨嶙峋,对真正需要的食物置若罔闻,只有花蜜能够吸引它们。
当把它们抓回来,断了花蜜的供给后进行观察,它们不少都发疯发狂,将自己硬生生饿死在了食物旁边。
姚秘书微笑道:“土著里面也有吸食花蜜上瘾的,说是食用后可以抵达天堂。或许他们眼中的天堂,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地狱。”
何郊被他说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玻璃结实吗?”
他还没活够,可不想去天堂走一趟。
姚秘书说:“四级的生化防护实验室,保护伞公司都没这个结实。”
何郊:“你们不会真打算整个丧尸病毒出来吧?”
姚秘书笑而不语。
何郊:……
何郊若无其事换了个话题:“廉润文这次也是下血本了,把他们锐蓝制药的几个核心研发都赔给你了。人到了吗?”
沈庭宗说:“没让他们过来。”
何郊:“也是,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卧底。得好好观察观察。听说廉润文私下里,还给你大哥的那几个公益组织捐了十个亿?你违约金赔了多少来着。”
姚秘书说:“七点六个亿。”
“嗬,不到八亿换了十个亿。不到一个月时间,这得有百分之三百多的年化率吧。”何郊嘲笑道,“廉润文也是断尾求生了,上面明摆着要搞他,不找你求求情,这次锐蓝麻烦可就大了。你真替他说情了?”
沈庭宗淡淡道:“他还不值得我用这么大的人情。”
何郊:“哇,老沈,你还真是吃人不吐骨头啊,收钱不干事。”
沈庭宗微微一笑:“他自愿给你,你不收吗?”
何郊一想,也对。
生了个儿子不好好养,天天干点丢人事,廉润文这是咎由自取啊。
何郊说:“现在锐蓝的研发团队也到手了,廉润文那个老东西也没工夫再做他的超级药企梦了。这不会都是你计划的一环吧?”
沈庭宗说:“我没那么神机妙算。”
何郊不信:“你和锐蓝决裂,总不能真的只是为你手下的小员工出气吧?”
真的不带一点算计,只是为了夏颂白?
沈庭宗自问没那么高尚。
但下决定那一刻,更多想起的,却是那纤细羸弱的身影,黑色的礁石构成绵延的海岸线,他站在海边,海浪一波波拍打,他像是丢失了鱼尾的人鱼,每一步都艰难而坚决,却又有与外表截然相反的柔韧傲骨。
哪怕知晓,他或许并不需要自己保护,可沈庭宗总是疑心,他会变成一捧泡沫,消散在自己的掌心。
想要他快乐、想要他开心,想要再也没人敢欺负他、看轻他。
最想要的,却是自己可以得到他。
自己终究是个自私的人,只是隐藏得好。
谁也没有发现,圣人君子的皮囊下,藏得是那样的心思。
沈庭宗没有回答,何郊刚想追问,就看他忽然看了一眼手机,然后对何郊说:“我还有事,你自便。”
何郊:?
何郊:“什么啊,谁给你发消息了,你就把我扔下了?”
沈庭宗没理他,一边向外走,一边打开了聊天窗口。
【小夏】:“沈总,您睡了吗?”
【小夏】:“小猫打滚.gif”
唇边露出笑容,沈庭宗回复:“还没有,怎么还没睡?”
【小夏】:“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 <”
【小夏】:“可不可以请教您一下呀。”
【沈庭宗】:“方便接电话吗?”
看到消息,夏颂白从床上翻坐起来。
【夏次一定】:“好呀好呀。”
刚发过去,沈庭宗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夏颂白连忙整理了一下衣服,把在床上翻来翻去蹭得有点乱的衣摆拽正。
然后才想起来,不是视频。
大佬看不到他的。
夏颂白又放松地躺了回去,因为是在床上,声音有种绵软又慵懒的娇:“沈总,这么晚了,我还以为您已经睡了。”
沈庭宗倚在露台上,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山脉,银色的月光洒下,望得见莽莽苍苍翡翠似的松林,被风吹了,松涛阵阵。
一直绷着的神经松弛下来,似乎只是听到夏颂白的声音,就像是给他注射了一针麻醉剂,让他甘心情愿沉沦在那种轻飘的心境中。
沈庭宗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放得很低很轻:“刚忙完工作。”
夏颂白拍马屁:“沈总辛苦啦。您真是崇和的顶梁柱!”
沈庭宗笑道:“不是说有问题想不明白?”
夏颂白:“唉——”
他这样叹气,有种少年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可爱,让人特别想捏一捏他的脸。
沈庭宗觉得手痒,指尖勾着一旁的月季花,漫不经心地摩挲柔软的花瓣:“这么为难?”
“也不是啦。就是不知道怎么讲。”夏颂白把自己和沈钊他们创业的事交代了一下,又提到了杨吝,“我就去旁听嘛,想着混个脸熟,说不定杨教授就心软了呢?”
他被借调的这件事沈庭宗也知道,沈钊申请的时候,姚璋第一时间就告诉他了。
闻言沈庭宗问:“失败了?”
夏颂白:“呜呜,失败了。”
沈庭宗轻轻笑了起来:“杨吝这个人,是出了名的硬骨头,当初美国人开了八千万年薪外加分红留他,他义无反顾回国。”
夏颂白眨眨眼:“您也调查过他?”
“阿钊第一次创业,我当然要为他保驾护航。”沈庭宗说,“别告诉他,免得他自恃有所依靠。”
哇塞,大佬真的好疼小孩。
夏颂白说:“我懂我懂,这是我们的小秘密嘛。”
他语气俏皮,尾音轻轻往上一抬,像是坐过山车时抵达最高处,向下落的那一瞬间,心也跟着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