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宴真紧皱着眉,脸色凝重。叶夫人气愤道:“这桩案子一定要好好审,不能轻易就算了。”
赵宝珠也是义愤填膺地点了点头,抓紧了叶京华的袖子,担忧又愤怒地说:“那些小人也太猖狂了,少爷,你这几天还是不要出门了,危险呢。”
叶京华闻言,略略一顿,抬手摸了摸赵宝珠的头发:“嗯,你也别出门了,正好在家休息几天。”
赵宝珠炸了眨眼睛:“那怎么行?衙门还有许多事呢——”
叶京华看着他,神色严肃了些,抬手捏了捏他的耳朵:“听话。”
赵宝珠无辜地瞪大了一双眼睛,没把叶京华的话放在心上。那刺客又不是来刺杀他的,他怕什么?
另一边,叶宴真看着两人无意间亲昵的动作,呼吸一滞,有点坐立难安。他到底是个有妻有儿的传统男人,一是没见过断袖,二是看弟弟弟媳这么亲密不合礼数,反正就是总觉得浑身都不得劲儿,坐了一会儿就找借口告辞了:
“这件事我会盯着,京华,你这几日小心些。”说罢便离开了。
叶夫人有些嗔怪:“干什么风火火的,这才坐了多久?”
赵宝珠倒是松了口气,他觉得这位叶家大哥长得很严肃,又是刑部的,非常有气势。看着他,赵宝珠就忍不住心虚,想就地跪下来痛述自己对叶京华起了非分之想,引人入歧途等等十大罪状。
叶京华倒是不在意:“想是衙门上有事。”
叶夫人嘟囔了几句:“弟弟都这样了,他能有什么事?”话虽这么说,可叶夫人自己也是从国公夫人的赏花宴上先行跑回来的,如今见叶京华好好的,她还得回去赴宴才是,要不然真让外人觉得他们叶家出事了:“行了,你们两个这几日就安安生生地在府上呆着,先别去办差了。”
说罢,叶夫人便缓缓起身。然而,就在这时,一声略微慌张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来:“太、太子殿下驾到——”
叶夫人脚下的动作蓦地一顿,赵宝珠也惊讶地看过去,果然不足一息就看见太子的身影自花园中郁郁葱葱的榕树下浮现。
他似是赶路来的,额上浮这层薄汗,紧皱着眉一路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门口,衣摆上的金龙在阳光下翻飞。
见叶夫人站在门口,他脚步一顿,目光先往屋里望了一眼,见赵宝珠好好地坐着,才收回目光,低头与叶夫人见礼:
“问夫人安,”太子略微低下头,态度很是恭敬:“瑱唐突前来,惊扰夫人了。”
叶夫人确实被吓得不轻,没想到太子忽然的就来了,见状赶忙道:“太子殿下不必多礼,殿下大驾光临,臣妇有失远迎,才是失礼了。”
太子便抬起头笑了笑:“无碍。”
太子来了,叶夫人赶忙招呼着满堂上下的仆人前来伺候,赵宝珠这时也回过了身来,急忙起身要见礼,太子却抬手制止了他:
“不必多礼。”
赵宝珠只好讪讪地坐了回去,还小心地看了一眼叶京华。不过叶京华似是早就料到他会来,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太子在这儿,叶夫人也不好多待,安排好下人后便告辞离开了。走出去后还不觉回头看了那着金龙赤衣的背影。
虽然碍着立场,她一直对太子心存芥蒂,但是如今一看又觉得他挺讲义气的。听闻叶京华遇刺这么快就来了。
叶夫人抿了抿唇,一时心里有些复杂,而后叹了口气,到底是扭头走了。
屋内,叶夫人一离开,太子面上的笑意便消失了。他的一双浓眉压在深邃的眼窝上,神情严肃地走向赵宝珠:
“小宝,你有没有事?”
听到他的称呼,赵宝珠一愣,接着有些局促地站起来:“回、回太子殿下,我没事。”
太子停在他身前,目光如电,仔仔细细将他从上至下扫视了一遍,见他似是确实没受伤,才松了口气,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向后靠在椅背上,用力闭了闭眼。
他有些微微气喘,眉心微蹙着,似是终于放下了心,还有些后怕的样子。
赵宝珠看在眼里,心道铁牛哥还是关心他的。一个人有没有真心,他还是看得出来的。太子并没有因为变成了太子,就忘了他们的交情。
赵宝珠一时有些感动,又有些愧疚,太子那么忙,一定是放下了手上的事情来的:“让太子殿下担心了,臣真的没什么事。”赵宝珠道。
太子闻言,睁开眼看向他,目光一下子就柔和了下来:“你没事就好。”
他直起身,身体略微倾向赵宝珠,双手交握,轻轻笑了笑:“真是把我吓了一跳,是我思虑不周,忘了这儿是京城,以往哪里会有这样的事?”
听见太子自称’我’,赵宝珠一愣,抬头看向他。太子的神情很温柔,眉尾低低垂着,没有了之前那股盛气凌人的戾气,和他记忆中的那个’铁牛哥’又很像了。
赵宝珠知道他是在说以前在村里,晚上睡觉都可以不关门,家家户户都大敞开着,方便在外头溜达晚了的牛羊回家。谁会想到在京城还会有刺杀这种事?
“是,臣也没想到呢。”赵宝珠道。
太子笑了笑,想开口说什么,一个声音忽然冷冷的插进来:“殿下,请喝茶。”
太子一顿,转眼看去,就见叶京华正垂眼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然而茶还没递到他跟前,叶京华就忽然失手,茶杯登时倒在了桌上。
茶水’哗啦’地一下撒了一桌,还是太子反应迅速地往后撤了一下,才没让茶水撒到身上。
下人们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收拾。太子后坐在椅子上看着一片狼藉,皱了皱眉,抬眼看向叶京华。便见他面色冷淡,轻轻说了声:
“臣鲁莽,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看着他,似是一下子从记忆中脱离了出来,用力皱了皱眉,抬手揉了揉额角,神情冷了下来。
赵宝珠瞪大了眼睛,叶京华方才那一下明显的他都看出来了,急忙打圆场道:“殿下,叶大人遭刺客刺杀,也受了惊吓,幸好没真出事。”
谁知太子听了这话却挑起了眉锋:“他?刺杀?”
赵宝珠一愣,遂点了点头。
太子的眉毛扬得更高,看向叶京华,张口想说什么,叶京华却率先开了口:“臣此番遇刺,多亏了殿下派的两位禁军,才能捉拿住刺客。”他语气轻缓,慢条斯理地说:“若是那弩箭再偏一寸,臣或许就不在这儿了。”
他说的隐晦,但太子怎么会听不懂,一时头疼得更加厉害,捏了捏眉心,道:“……确实他们太不中用,那两个废物孤已经发落了。”他转向赵宝珠,道:“我待会儿再派些人来,宝珠,你定要时时将他们带在身边。”
赵宝珠有些懵:“殿下说的可是楚午与言林?他们挺好的呀,今日之事若不是他们抓住了刺客,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太子已冷下了脸,毫不客气地道:“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在房顶伏击,用的还是连弩,他们竟然一个两个都跟瞎了眼一般没有发觉,孤没要他的命的就已经是仁慈了。”
赵宝珠被吓了一跳,他可不想要了楚、言两个人的命,抿了抿唇,嚅喏道:“也……也没这么严重吧。”
说罢还悄悄看了看太子的脸色。
太子神情严厉,显然是觉得这件事没有回转的余地。而叶京华也罕见地没有出声反驳。
这两人站在一条战线上,赵宝珠倒不敢说什么了。
太子看了看他,接着看向叶京华:”你说……他们是来刺杀你的?”
叶京华敛着眸:“臣认为事实已经很清楚了。”
太子听了,也没说好还是不好,沉思了片刻,又转向赵宝珠:“你最近和王家有什么交集吗?”
“王家?”赵宝珠一头雾水:“什么王家?”
太子对他很有耐心,笑了笑道:“就是兵部尚书王广昌的王家。”
这下赵宝珠就想起来了:“哦,考公司的一个主事是王家的。他长久缺席,我便上报给侍郎大人罢了他的官。”
太子听了,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他手扶着额角思索了片刻,略看了一眼叶京华,像是决定了什么似得放下手:
“行吧。”
他在桌上拍了两下,顺势站了起来,偏头看向赵宝珠,再次嘱咐道:“待会儿孤派过来的人,你一定要好好带在身边,知道了吗?”
赵宝珠被这段没头没尾的对话弄得晕乎乎的,闻言跟着站起来,朝太子道:“殿下,楚午和言林真的挺好的。这些人我跟他们也处的熟了,若殿下要派人,还是再将他们也派来吧。”
太子听他这样说,有点不乐意。楚午言林搞砸了这么重要的事,他是根本不想再用的,可见赵宝珠这么眼巴巴的样子,又有点犹豫。
赵宝珠见他不说话,不禁放低了声音,请求道:“殿下,算臣求你了。”
太子一下子就泄了气,眉目柔和了些许,微笑着垂眼看他:“好了,知道你心软,都依你。”
赵宝珠登时一喜。然而就在同时,他忽然感到一道目光打在了背后。
叶京华走过来,有意无意隔在他们中间,不轻不重地看了赵宝珠一眼。
赵宝珠登时浑身一凛,赶忙退后了几步——他差点儿又忘了少爷不喜欢他跟太子殿下走得太近了!
今日的太子殿下让他想起铁牛哥,赵宝珠一时有些忘形,也不觉拿出了对铁牛哥的态度。
叶京华收回目光,对太子伸出手:“臣送殿下出府。”
太子见状,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冷笑一声。也忒小心眼了点,宝珠跟他说句话又怎么了?不过今日赵宝珠受了惊吓,他不想当着人的面跟叶京华掰扯,便顺势走了出去。
叶京华一路将他送出叶府。
其实这叶府,太子也来过许多回了,在府中很是轻车熟路。
经过一处庭院时,他忽然开口:“这件事,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孤不管了。”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叶京华却听懂了。他没有说话,神色很冷漠。
太子心中嗤笑一声。旁人不知,他还能不知这小子心里在捣什么鬼?若只是刺杀赵宝珠,那就算赵宝珠是陛下亲口承认的福星,但他到底只是个在京城没有根基的五品小官,且又没有真的出事,那王家小儿恐怕也就是在牢里关几年完事。
但若被刺的人是叶京华,那事情就大不相同了。谁不知道叶家嫡次子在皇帝那里跟半个皇子都差不多了?若是刺杀叶京华未遂,那就不仅是要给公理一个交代,更要给叶执宰,给叶家,给宫里的宸贵妃,给皇帝本人一个交代。
若想王致远得到最大限度的惩处,说成是刺杀叶京华是最有效的。
太子看穿了这件事,但还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也对王致远此举非常恼火。
宝珠那么乖巧,不过是在公事上严厉了些,这些个小人心胸就如此狭隘,心肠如此恶毒,真是万死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两人走入庭院中,忽然看到了叶家养在水池旁的两只白鹤——它们不知怎么了,没有如往常一般静静或吃草或远眺,而是打了起来,长长的红色鸟喙交缠在一起。
太子停下脚步,看了几眼。
两只鸟还打得挺凶,坚硬的鸟喙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们两人一人站在庭院一侧,中间隔着四五个人的距离。
太子看了一会儿,忽然侧目道:“你这么做,究竟是想给宝珠出气、还是想给我使绊子?”
王致远有个兵部尚书的爹。而他那个尚书爹,也是铁太子党。太子是个有点尚武的人,虽然他学问也不差,但是军功更是赫赫,早年几场胜仗打下来,让他在军中名声甚为显著。
叶京华要将此次刺杀闹大,恐怕也会牵连到王尚书。
太子想着,微微牵了牵嘴角,他又何必问,叶京华此人做事向来是一箭双雕、甚至三雕。
然而就在这时,叶京华也转过头,迎上了太子微冷的目光:“那殿下先前在朝堂上的所作所为又是如何?”
阳光的一角扫在叶京华略微绷紧的眼角上:“殿下是为国,还是为私。”
太子看着他,额角一跳,脸色沉了下来:“自然是为国。”
叶京华微顿,遂敛下眼:“臣亦然。”
一番不阴不阳的试探下来,两人都知道彼此口中说不出什么好话,便都收回了目光,看着庭院中的两只白鹤。
忽然,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打破了有些紧绷的气氛。
叶执伦穿着一品紫金官袍,头戴乌纱,正自廊下走来。
两人登时都收敛了神色,转过身朝叶执伦见礼:
“宰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