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都好,你们都快些回去吧,啊?”
这一路招呼打下来,马车是越走越慢,待入了城,一群少年还跟在马车后头边跑边笑闹。赵宝珠见状哭笑不得:
“这些皮小子。”转而回头对阿隆道:“待会儿到了衙门先拿了水给他们喝。”
前头驾马的马夫见了这一番场景,也十分感慨:“赵大人真是民心所向。”
当着叶家人的面儿,赵宝珠反而不好意思了,待马车停在衙门前,便干净带着阿隆与善仪下了车,阿隆人下了马车,手却还拽着车上的软枕不肯撒手。
那马夫看见了便笑道:“若是喜欢,大人便给他便拿去吧。”
赵宝珠见状更不好意思了,一张脸涨的通红:“这怎么行,阿隆、快撒手!”
阿隆见老爷生气了,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然而那马夫看了这一幕,神情却有些意味深长起来,主动拿了那软枕递给阿隆:
“大人便拿着吧,往后——”他顿了顿,看了赵宝珠一眼,低声道:“大人还是先进去看看吧。”
赵宝珠见状也不好再推拒,只好让阿隆接过的软枕,又掏出几十个钱来给马夫买茶喝,却不想马夫说什么也不肯收,利落地上马走开了。
赵宝珠望着他,疑惑地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
待马车走远,他回过头,便朝衙门内走去。
然而一进衙门,赵宝珠便觉得有些不对。
衙门里安静极了,明明他们上州府之前,陶章等人*都在,这会儿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赵宝珠皱起眉,有些忧心地大步朝里头走——难不成之前那些府兵有人对陶章他们不利?
然而他急速行至公堂内,刚一跨过门楣,便见到一个清俊挺拔的人影坐在堂下。
他手上端着一盏茶,却也没喝,听到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将茶盏放下,才转过头来。
竟赫然是叶京华本人。
第70章 看病
赵宝珠整个人都愣住了,好半天后才能出声:
“少爷,你怎么在这儿?”
他脱口而出后,立即觉得不妥,抬手俯下身来要作揖:“不,大人——”
然而他腰还没弯下去,就被一双手虚虚扶住,“好了。”
赵宝珠抬起头,就见叶京华站在离他面前只有半寸的地方,一双琉璃双眸垂下,静静看着他。
赵宝珠一时屏住呼吸,心情慌乱之下舌头打结:
“少爷,你——我——”
叶京华只虚虚扶了他一下,便收回了手。他背着双手,立于赵宝珠面前,目光长久地凝在他面上。
许久之后,他眉尾间才微微一动,抬手用手背碰了碰赵宝珠的面颊:
“怎么瘦了这么多?”
这一碰,手便顺着面颊滑到他肩上。
叶京华紧皱着眉,不错眼地看着他,走进了一步,双手握住赵宝珠的肩头,又向下摸了摸他的臂膀,越摸叶眉头便皱的越紧,
“瘦得只剩骨头了,到底怎么回事?”
赵宝珠来无涯县这几月来大事不断,中间生了场病,又日夜操劳,故而虽吃的不少,却清减了许多。他也到了年纪,这数月来开始抽条,还长高了不少,这样一看就更显得瘦了。原本圆润的脸颊肉都消了下去,削尖的下颌生得楚楚可怜,加之眉目张开了些,整张脸更显出清秀精致来。
然而这看在叶京华眼里,只觉得他瘦得厉害。往日里精心养出来的一点儿肉都全没有了。
赵宝珠并不觉得自己瘦了,且背后还站着阿隆与善仪叶京华便这样拉拉扯扯,往日他不明白自己的心思,还能和少爷亲近,而今却是羞臊极了,有些慌张地躲开了叶京华的手,退后了一步:
“我、我没瘦,是少爷看错了。”
他一后退,叶京华的手骤然落了空,颇有些尴尬地顿在半空中。他抬起眼看赵宝珠,见他低着头也不看自己,面色骤然一沉。
阿隆低着头不敢看,然而善仪留着心,却是看见了,一时心里’嚯’了一声。
还真不知这叶二少爷还能有这样一番模样。
赵宝珠正羞恼地说不出话来,低着头耳根都红了。
然而叶京华垂眼看着他,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胸膛狠狠上下起伏了两下,才憋出来一句话:“你在这儿任职,现我来了,也不带我看看?”
赵宝珠闻言抬起头,一双猫儿眼亮了起:“怎么会!”他兴奋地两颊泛红:“我这就带少爷在各处看看。”
说罢也全忘了善仪与阿隆还在身后,便领着叶京华朝衙门里头走。他们身后,善仪面色复杂,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神色莫辨。阿隆见他没有要跟上去的意思,在原地踌躇了半息,还是将软枕往善仪怀中一塞便跟了上去:
“柳兄帮我拿着,我去看看!”
善仪猝不及防,接了软枕,看着上面的刺绣,眉梢一挑,面色更加古怪了。
·
此时,赵宝珠正兴冲冲地指着公堂上头挂着的牌面给叶京华看:“少爷,你看,这是我新买的牌面。”
说罢又去指旁边儿的桌椅板凳:“这些都是新买的——”
谁知叶京华站在一旁,低声道:“先去你房中看看。”
赵宝珠闻言一愣,随即放下手,这才想起来。这些物件当然是叶家的更好,他在这儿显摆个什么呢。赵宝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好,那我领少爷去后院。”
赵宝珠带着叶京华去了自己的房间,待打开门,他就更不好意思了。银钱他都拿来修整前头了,后头就没怎么整治,用的都是上任知府留下的老物件,床上的也都是旧被褥,不过都是洗干净打扫整齐了的,还不算太看不过眼。
赵宝珠可不想让心上人觉得自己是个邋遢鬼。
然而赵宝珠小心翼翼地去打量叶京华的脸色,却见他紧皱着眉头,唇角拧得死紧,侧脸冷白。
“你就睡在这种地方?”
男子冷硬的声音传来,赵宝珠顿时一愣,接着茫然道:“这、怎么了?这里挺好的啊。”
叶京华话说出了口,似是也注意到这话不合适,复又拧起唇,沉默地打量这间屋子。
见他不说话,赵宝珠也不敢说话,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虽知道赵宝珠是苦出身,叶京华极力放平心态,却依旧是看这也不顺眼,看那也不顺眼。地方太小,东西太旧,门窗都不严实,被褥还那样薄,晚上睡着怎能舒坦?
叶京华看着赵宝珠榻边儿放着个瘸腿的小方凳,上面孤零零地放在一根烧了一半的蜡烛,竟连盏像样的油灯都没有。
叶京华胸口发紧,面沉如水,在小屋中踱步了一圈,忽然转过眼看向赵宝珠。
赵宝珠被他看得心里一突。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叶京华拽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拉出屋子去。
“少爷?”赵宝珠被他拉出去,疑惑地抬起头,然而还未来得及问出口,便见一大队人从门外走进来,手上捧着各式各样的被褥、油灯、软枕等物。
赵宝珠登时看呆了:“这、这是做什么——”
叶京华又将他往自己身边拉了些,也不看那些家仆,对赵宝珠道:“再带我去后厨看看。”
赵宝珠即刻被吸引了注意,感到男子修长的手指环住自己的手腕,还小幅度地晃了晃,一时间心神晃动,心尖儿一阵酥麻,待再醒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了后厨门前。
后厨也是上任县令留下来老锅老灶。翠娘是个勤快的姑娘,后厨里的各类锅碗瓢盆都刷得锃亮,各处都收拾地很干净。叶京华进了后厨,原是眉头紧皱,待看见了不远处草笼里关的鸡鸭,和地上水盆里养的几尾大鱼,蒸笼上吃剩的大馒头,面色才稍微好看些。
看来还不至于饿肚子,那怎么会瘦成这样了?
叶京华皱着眉转过头,目光落在赵宝珠面上:“平日里都吃什么?”
赵宝珠闻言一愣,道:“就、就平常饭菜啊。”
叶京华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就在此时,一直小尾巴似的跟在两人后头的阿隆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儿,他现在也看明白了,这位大舅子对他们老爷可是关心得很呢,两人必然是至交好友!他想通了这点,便一个踏步走上前,十分狗腿地道:
“知府大人,老爷平日里早上起来都要吃三个馒头,两个鸡蛋,两碗小米粥,一碟小菜,中午吃三碗大米饭——”
阿隆嘴皮利索,人又机灵,叽里呱啦报出一大串菜名来。赵宝珠在一旁拦都没拦住,顿时羞臊得手脚都僵了,瞪眼看着阿隆——这小子!怎么好像他吃的很多一样!
然而叶京华听了,眉目却渐渐舒展。
听完阿隆报菜名,叶京华转过身来,手往赵宝珠面颊上轻轻摸了摸:“吃得也不少,怎就瘦了这么多?”
赵宝珠一路上被他动手动脚,整张脸都涨红,两腮更是如鲜嫩可口的西瓜仁一般娇艳欲滴,虽是羞臊,却又不舍得躲开,便抬着一双猫儿眼盈着水光望着叶京华。
叶京华见他这幅样子,心尖儿就像是被人用力掐了一下,想将赵宝珠狠狠抱在怀中揉搓一般,又恨不得将他捧在手心上。
然而就在这时,一股苦香忽然顺着秋风飘到了叶京华鼻尖。
他眉梢微动,转眼一看,忽然注意到墙角里的一尊石炉,上面放着一台小锅,里面是熬干了的药渣。
叶京华登时眉头一跳,“谁在熬药?”
他蓦然转过头来看向赵宝珠,语气有些急促:“你病了?”
赵宝珠闻言一愣。自他初秋淋了场雨后感染风寒,之后病虽是好了,却时不时还有些咳嗽,故而药也一直熬着,只不过赵宝珠觉得自己已然好了许多了,便喝一顿漏一顿,常常药都放凉了还在处理案子,阿隆也拿他没办法。
这下抓着机会,阿隆顿时来了劲。
他治不了老爷,难道大舅子还治不了吗?立即高声告状道:
“老爷初秋时便病了,却一直不好好吃药,故而到了今日都还没好全呢!”
赵宝珠一听便张大嘴,嘴硬道:“你说什么胡话,我的病早好了!”
阿隆如今有了倚仗,也不怕,回嘴道:“老爷别再狡辩了,我昨天夜里还听见您咳嗽了!”
赵宝珠这几日夜里确实时常咳嗽,闻言也不好辩驳,只能睁着大眼睛瞪阿隆。
然而另一边,叶京华却是骤然黑了脸,
赵宝珠忽然感觉手腕上一痛,还没来得及抬头,便听到叶京华急促的声音:“生病了为什么不说?!”
这句话不仅急,还带着丝怒气。
赵宝珠被吓了一跳,顿时不敢说话了。叶京华目光冰寒,在他面上停留一瞬,便让赵宝珠感到如刀割一般。
叶京华看他一眼,接着转过头,对一家仆道:“速去将齐大夫带来。”
那家仆应了声,转身便出去找人了。
叶京华又回过头,对阿隆道:“去将你们老爷吃的药方子拿来。”
阿隆先是被他的神色吓了一跳,接着立即点了点头,转头出去找单子。不知为何,老爷的这位大舅子长得贵气不说,说的话也极有分量,听在耳朵里就让人下意识地想要服从。
阿隆急急奔出去,翻箱倒柜地将赵宝珠素来吃的药的药方找出来,又拿了一袋大夫配好的药材,这才回身往后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