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闱弊案和陕西赈灾粮案后，太子秦昭低调了许多。

　　但也因为殿上种种，他开始生出反叛的心思——父皇要废他，可他已经当了几十年太子，可以说，他除了当太子外什么都干不了。

　　为人臣者尚且可以为天下江山殚精竭虑，他身为太子却不能，因为他一旦擅动妄念，就是在挑战父皇的威严，就是忤逆，就是欺君。

　　那他还能做什么？不当这个太子？

　　不是他愿当，是他不得不当，即便他放弃这太子之位，父皇不会允许，他的兄弟们也不会放他一条生路，何况他并不是孤独一人，他有舅舅，有外祖父，这些人势必是要捍卫他的太子之位的。

　　如果他不当太子，不去拼一条路，这些人会有活路吗？

　　秦昭懦弱的性情第一次生出了恶念。

　　在日常对戏中，陆煦也按剧本中所写的那样，把一个慢慢变质的秦昭演绎了出来。

　　然而秦昭只是变坏了一些，并不代表他变聪明了，因而，他的反叛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

　　陆煦是一点一点展示出秦昭的变化的，秦昭本质上还是懦弱的，其他兄弟在朝堂上展现锋芒、在战场上为君分忧，他这个太子却只能从最琐碎、最卑劣的地方下手。

　　所以事发之时，成帝震怒。

　　但——是他一步一步逼迫秦昭走上不归路的。

　　要刘春风来形容陆煦对这一时期秦昭的演绎，他只能用一个词——宿命感。

　　剧本中，秦昭的结局带有强烈的宿命感，陆煦的演绎便更有强烈的宿命感。

　　太子不是一开始就很坏，他是一点一点烂掉的。

　　成帝这位英明神武的帝王，终究给自己的嫡长子制造了终生无法愈合的阴影。

　　……

　　试戏那天，陆煦的第二段戏是太子被废后父子间的交锋。

　　这同样是他在《天子》剧组的最后一场戏。

　　随着《天子》剧情的推进，陆煦的妆造越来越成熟，但无论化妆师化出什么样的妆容，在当天的拍摄中，陆煦总能展现出与妆容相符的演技。

　　换而言之，他演的是多少岁的秦昭，旁人就相信秦昭多少岁。

　　这场戏拍摄之前，郭一宁他们还担心陆煦接不住戏，因为这算是秦昭情绪波动比较大的一场戏，需要强烈的情感注入。

　　程赟却一脸放心的神色：“放心吧，这场戏我们练过一次。”

　　随着刘春风的一声“开始”，父与子一个失落一个绝望，一个试图以威严压人，另一个却毫不留情地揭露了他这位父皇的虚伪。

　　正因为他是太子，他懂！

　　秦昭瞳仁里的冷漠与嘲弄，几乎能让围观这场戏的其他演员被震住。

　　郭一宁他们不是第一次看陆煦表演，他们很清楚，陆煦把秦昭这个角色驾驭得很好，偶尔甚至有几次，他们的状态不够好，是陆煦帮他们代入角色的。

　　但这一场戏，陆煦依然演绎出了一个他们理解之外的秦昭。

　　这位史书上被剥夺太子之名的“太子”秦昭，他的怨几乎凝结为了实体。

　　秦昭是一个人，并不是史书寥寥几笔可以简单刻画的，世人只知嘲秦昭愚笨无知，被继任皇位的兄弟衬托得一无是处，可谁若和他换一个位置，必然会理解他的痛和怨。

　　身处太子之位，愚笨懦弱是错，若太过聪明，便也是错了。

　　只是身不由己罢了。

　　“卡！”

　　这一段剧情拍完的那一瞬，陆煦深深吸了口气。

　　刚刚这一段戏，他用劲太狠，都有些喘不上气了。

　　他自认自己这段发挥比试戏那时候好，那时候他只拿到了一部分剧本，是凭自己的理解去解读角色、去试戏的。

　　但现在不同，现在他读完了全部的剧本，并按剧本所写演绎了秦昭的一生。

　　秦昭的愤怒与不甘，他比那时候理解透彻许多倍。

　　这场戏里，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秦昭的化身，他的所有怨与冰冷，都不是在对作为对手戏演员的程赟说的，而是在对他的父皇倾诉！

　　这场戏拍得他很累。

　　当然，有这种想法的不止陆煦一个人。

　　程赟也在一旁喘着粗气，对上郭一宁看好戏般的眼神，他不由朝自己的老搭档翻了个白眼：“你来试试？”

　　“这份罪我就不受了。”郭一宁笑道，“从没见你这么费劲过。”

　　“那是你没拍这个角色，等你拍了你就知道了。”

　　当初试戏的时候，陆煦的表演已经把他震撼过一次，到了现在，这份震撼的感觉更加强烈，陆煦在爆发，他也只能跟着他爆发，不然——儿子在将自身最真实的情感表达出来，他这个父亲接不住怎么行？

　　但他也累。

　　不知为什么，程赟隐隐有种预感，《天子》应该比他想象中成绩更好。

　　虽然他的预感经常出错。

　　可……

　　《天子》如果没有足够好的成绩的话，如何匹配得上刚刚这一段情感浓烈的表演？

　　陆煦喘着气的功夫，刘春风从监视器后冒出来，用力拍着陆煦的背。

　　陆煦疼得龇牙咧嘴：“导演，你不会真练过拳击吧？”

　　刘春风冷漠脸：“……没有。”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该是拳击教练？

　　导演俨然已经忘记了，他还被错认成菜场杀猪的过。

　　他大度选择原谅。

　　“演得很好。”一直板着脸的刘春风终于露出了笑脸，“真的很好。”

　　选择陆煦扮演秦昭，或许是他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陆煦刚进组拍前几场戏的那几天，刘春风就觉得自己选对人了，之后秦昭的剧情越来越多，陆煦的表现一天比一天更让他满意。

　　陆煦以为，秦昭的戏份结束，他就该麻溜回家了。

　　到这个时间点，《天子》剧组也就程赟还剩下一些戏份没拍，郭一宁饰演的权相早就下线了，他还留在剧组，纯粹是等着和程赟一起出门旅游。

　　结果刘春风领着陆煦去了隔壁，吆喝般喊了一声：“老姜，人我给你带来了，你看看行不行。”

　　“就算不行，劳务费你得给小陆结一下，不许给少了。”

　　刘春风对陆煦解释道，这是隔壁的《至尊》剧组，演魔尊的那个演员跑路了，他把陆煦带来试试角色。

　　“姜忘书在咱们剧组偷窥了半个月了快，都不知道他怎么摸过来的，他非把你拐走，我硬拦着没让。”

　　随着那位姜导露面，陆煦在对比了一下刘导拳击教练一般的身形和姜导生姜般的身形，觉得自家导演这话毫无说服力。

　　总而言之，魔尊跑了，姜导眼馋他，试图拐卖他。

　　刘导说不行，要卖得他自己亲自来卖。

　　刘春风：“……你这样理解就没意思了。”

　　虽然逻辑差不多。

　　姜忘书是偶尔路过《天子》剧组，才发现陆煦的。

　　他和刘春风有些交情，《天子》拍摄期间，他特意过来和刘春风打了个招呼。

　　当时姜忘书就觉得陆煦很适合魔尊这个角色，但当时角色已经定了，他自然不可能再来邀请陆煦。

　　但巧合的是，《至尊》拍到一半，扮演魔尊的演员毁约演其他角色去了，陆煦在《天子》剧组的戏份又刚好杀青了。

　　他千请万请，请刘春风把陆煦带来试试，结果刘春风话都没和陆煦说清楚，就把一脸迷茫的陆煦带来了。

　　姜忘书：“打拳击把脑子打坏了。”

　　刘春风：“……姜肥大有辛辣味，脾气真坏啊你。”

第27章 027 纪修涯本人

　　待两位导演唇枪舌剑停止，陆煦才弄明白，刘春风带他来《至尊》剧组，是想他来试试魔尊纪修涯这个角色。

　　并不是刘春风把他卖了，也不是姜忘书天天眼馋其他剧组的演员，两位导演关系亲近，偶尔互相探班，姜忘书提起了演纪修涯的演员跑路的事，又感慨当下合适的演员不好找。

　　“人要好看，演技要好，还要有阴郁霸道的气质，这让我一时半会到哪儿找去？”

　　刘春风瞬间get了所有关键词，视线定定朝姜忘书看过去。

　　“你看我做什么？”姜忘书叹了口气，“我可不像你运气那么好，演员说找就能找到。”

　　“你不认识陆煦？”刘春风问。

　　“陆煦，谁？”姜忘书一脸迷茫。

　　“那你怎么一直报他名？”

　　——就这样，陆煦被姜忘书记住了，知道他是刘春风特意找来演太子秦昭的人选。

　　某一天，姜导围观了一场陆煦和程赟的对戏。

　　从那之后，他确实经常去烦刘春风，让他先把陆煦借《至尊》剧组用一阵，但那时候秦昭的戏份还没结束，刘春风怎么可能借？

　　好在秦昭的戏份已经不剩多少了。

　　姜忘书左一个骚扰电话，又一个骚扰电话，催得刘春风头都大了——这事他不可能提前和陆煦说，陆煦还在为秦昭酝酿情绪呢。

　　好容易熬到秦昭戏份杀青（其实没几天），姜忘书终于盼来了陆煦。

　　魔尊纪修涯是《至尊》剧本中的大反派，这个角色戏份并不多，份量却相当之重，他是男女主角倾尽全力也无法打倒的最终boss，为了将他打败，男主为天下苍生牺牲自己，只留女主孤单在这人世间。

　　纪修涯的演员没那么难选，姜忘书没刘春风那么挑剔，想着找个勉勉强强过得去的演员也还行，可惜剧组试了几个，却没遇到合适的。

　　首先，在剧本的设定里，纪修涯比男主贺子卿帅。

　　魔尊之所以能魅惑人心，也是因为他有一副天下间难得一见的好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