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容星熠只是在做梦, 席冷面无表情把他扯下去,塞回被子里。
紧接着上楼拿到自己的手机,叫了个送药到家服务。
预计只要二十几分钟就能送达,比他亲自出门去一趟药店更快。
席冷仰头靠坐在沙发上,双眼平和地闭着,静静等待。
只有交握在身前的双手, 骨节紧绷泛白,手背浮现出明显的筋脉。
……
半小时后,值夜班的物业管家按下门铃。
云顶壹号严格限制外来人员入内,外卖小哥和快递员也不例外。所有食物、货物都会转交给物业, 再由物业管家接力送上门。
管家清楚这层两套房都属于闵致, 虽然手里的单子写的是隔壁的门号,但他仍按照自己的记忆, 按下闵致住的那边的门铃。
等了三分钟, 他疑惑地挠了下头, 犹豫着走向对面……
咔嗒,身后的防盗门刚好开了。
管家满面笑容地转身回来,礼貌道:“闵先生,你的外卖到了。”
闵致皱了下眉,去看他递来的纸袋。
纸袋上大剌剌一个“药”字,管家便多了句嘴:“闵先生, 如果您或者家里人身体有什么不适,请随时联系我。”
闵致看了他一会儿, 没否认这话, 把纸袋接过去:“好。”
高档住宅的物业服务相当贴心。
他们贴心地记住每一位衣食父母, 按照根深蒂固的经验行事,结果把外卖送错了门。
物业管家走后,闵致半天没把房门关上。
他拎起手里黄色的纸袋,分辨小票上的黑色小字,买家正是他的邻居席先生,下单时间,药品的种类,备注加急……
大半夜的,退烧药?
按理说闵致不该知道这蕴含怎样的深意,但谁让他有个风流成性的基佬损友?
回神的时候,他已经重重擂了两下那扇紧闭的门。
先发泄了,理智才重新回到大脑里,他想到几个小时前席冷在雨中找人的事,忽然反应过来,但这时,眼前的门打开了。
席冷脸上带着明显的急色,看清来人的瞬间,猛然僵住。
只是过来取个外卖,他身上穿着的是居家的睡衣,V形领口漏出一小片白皙锁骨,脖子上当然也是空的,被他临时用手挡着。
闵致喉咙一滚:“药送到我家了。”
“啊……”深夜里,席冷的反应略显迟缓,“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没事儿,我还没睡。”
闵致说完却没松开手里的袋子,席冷一下没接过去,只能抬眼看他,试探着说:“谢谢,给我就好。”
可闵致不但不给药,甚至支进去一条腿,强势地挡住门:“有什么事儿,我也来看看?”
“毕竟,你是我粉丝。”
“……”
除去房子的所属权不提,席冷都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享受了作为粉丝的好处,总得承担些许义务。
况且席冷实在着急,果断让出进门的通道,闵致终于松手让他拿走退烧药。
“小熠发烧了。”
只来得及对闵致简单交代一句,他立马扭身去了容星熠的房间。
又要拿药又要开门,这下他两只手都忙了起来,脖颈完全失去遮挡,可惜留给闵致的只有一个匆忙背影。
闵致快步追上去,再次挡开他顺手带上的卧室房门。偶像的皮冠冕堂皇,作风浑然强盗流氓。
不过看清床上面色红热、满头大汗的少年的刹那,他不由自主学着席冷动作放轻,没去惊动打扰对方。
席冷叫了几次“小熠”。
容星熠睁开一双茫然的桃花眼,“咦?”一声,先摸了摸席冷伸过来的手,凉凉的,真实存在的,和过去几年的梦里不同。可一抬眼发现闵致,又觉得不真实起来,似梦非梦地呢喃:“……哥?闵致哥哥?”
“你在做梦。”席冷面无表情把他拽起来,递上药和水,“吃了。”
容星熠并没有抗拒,顺从地吃下具有安眠效果的退烧药。
席冷坐在床边安抚他,睁着眼说瞎话,让单纯的少年深信不疑,偶像的突然出现只是他在做梦而已。
想来反正只是在做梦,容星熠便抓住哥哥的胳膊,把他当成安抚巾,再次进入了梦乡。
闵致欲言又止:“……”
目光几次来回,最终在席冷的侧脸停驻。
再往下稍许,就是长期以来被席冷藏在衣领或者丝巾里的,喉结下神秘的皮肤。
“别看了。”席冷察觉到他的注视,却仍低着头,垂着眼,“很恶心。”
闵致忆起那天在前往密室的大巴上,他似乎也是这样的表情,说了一句很轻的没听清的话。
直到现在才从潜意识里挖掘出来。
当时,席冷抚摸着脖子上的遮瑕贴,说:“是很恶心的东西。”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拼凑出残忍自贬的,不知道包含了多少苦痛的句子。
那是一道伤疤。
喉结正下方,横向,大概五六厘米长,暗红色,微微凸起、扭曲,像蜈蚣之类的虫子,由竖向的缝针痕迹组成触角。
饶是对方顶着张精雕细琢、气质超凡脱俗的脸,那道伤疤还是以极强的存在感,抢占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人总是热衷于窥探丑陋,并为此津津乐道。
尤其是美丽中的瑕疵,美好中的丑恶,善良的黑暗面。
此时的席冷面无表情,没去遮挡已然暴露的伤疤,只低着头。
忽然,他站了起来,站在闵致面前,没事人似的暴露自己隐藏的所有。
“出去吧,让他睡。”
席冷拨掉容星熠的手指,平静地起身。
那种平静绝对不是无所谓。
而是习以为常的死寂,万念俱灰。
好比他蜗居在破败不堪的老房子里,满地杂物无从下脚,他满不在乎当作没看到,让光鲜亮丽的偶像“随便坐”。
人总是向往光明、向往美好,渴望被喜欢、被夸赞、被敬仰。这是人的本能。所以,他们才会努力遮掩丑陋,拼尽全力,以最好的面目示人。
再看看床上的容星熠,闵致有一肚子话想问,张了张嘴又闭上,到底什么也没说。
两人前后脚来到客厅,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这是什么啊?丑死了。】
席冷背对身后的人,轻轻闭了闭眼。
又出现幻听了。
原本以为,经历过死亡那种最深层的恐惧之后,这些已经不算什么了。
【离我远点!】
出神地注视着玻璃窗上蜿蜒的雨珠,席冷喃喃自语:“怎么还在下雨?”
【好恶心……好恐怖……】
脚步声混杂在幻听和雨声里,杂乱无章,窗外的雨幕看起来像是万千混乱的针脚,刺进他的耳朵,扎进他的大脑。
【你该不会自残吧?天呐,我不要和你同桌了!】
余光里出现一片衣角,席冷倏然一惊,偏头,闵致已经近在两步外了。
他还记得闵致说起自己的音乐时,那讳莫如深的样子,便找了个委婉的逐客托词:“不早了,你回去吧,我打算听一会儿你的歌。”
【这种伤疤不应该遮起来吗?这里是学校!吓到其他孩子了怎么办!?老师,这种孩子……真的没问题吗?】
可闵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般,脸色严肃,黑漆漆的眼睛凝在他脸上。
【容昭同学……你以后能尽量穿带领子的衣服来学校吗?】
席冷从幻听中抽离,与面前真实存在的人对望,正要再说些什么。
闵致却先开了口,问:“谁干的?”
……
在席冷漫长黑暗的记忆里,容星熠刚学会走路,对万事万物充满好奇,他跌跌撞撞地朝着父亲走过去,却被后者烦躁地推开。
容海高从这次经历找到了另一个有趣的玩具。
长子是个闷葫芦,打起来不用担心被邻居敲门警告,但那也无聊透顶。
相反的,幼子会哭,会闹,给他带来一种虚假的强者快感,仿佛在这个家里肆意妄为,就能证明他不是这个社会的失败者,而是权势滔天的王。
那年,容星熠六岁,准备上小学,正是席冷当年失去母亲的年纪。
两个孩子都算不上调皮捣蛋,却总要经受无妄之灾的暴力惩罚。
十二岁的席冷放学回家,还没开门就先听到容星熠的哀鸣,他用尽全力把反锁的门撞开,就见继母衣衫凌乱、鼻青脸肿地歪倒在厨房里,捂着脸瑟瑟发抖。
目光所及,是被父亲掐着脖子奄奄一息的容星熠。
她或许仍对那个男人抱有一丝期待,或许是害怕恐惧极了,以至于失去行动的能力。
十二岁的席冷,比成年女人更高挑、更有力,叶楠就像发现一根救命稻草,眼眶湿润地看向门口沉默阴郁的少年。
容星熠虚弱无力趴在地上,容海高正要去厨房收拾叶澜,却又被他抱住了腿。
“不、不准,不准打我妈……”
“啪!”
容海高反手就是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