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竞业协议在身上,三年之内,裴逐都无法入职任何一家律所当合伙人、或者律师。
但积累下来的人脉资源,让他顺利跳槽到了一家金融证券私企,做法务总监。仍穿着笔挺板正的西装三件,只是脖颈上挂着的工牌,却已经改换门庭——
为了不跨区通勤,裴逐退租了深城湾的公寓,花重金买了一套大平层,与工作所在的大厦,只只遥遥隔了一条马路。
他每每加班到深更半夜,端着杯咖啡,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几乎清晰可见自己漆黑一片的“家”。
……冰冷的,空荡的,没有丝毫人气,却是他在这个城市唯一的“家”。
那天要去开会,但他的车牌被限号,于是只能是坐地铁去。只是没想到的是,在即将走出地铁站的一刹,背后忽然有人喊道,“裴par——”
裴逐怔愣了一瞬,实在久违了的称呼,现在别人都喊他“总监”。顿了顿后,他竟有几分忐忑一般转头,喉结不由上下一滚,“……”
却没想到,背后站着的竟是姚世熙、和几位组内的律师。
那一嗓子是姚世熙喊的,这姑娘大概是跟谁都熟、完全是下意识反应,等喊出口以后,她自己都怔愣住,“哈哈……裴par早上好。”
“早上好。”裴逐下意识瞥了一眼手表,顿了顿后,他也不见外,“走吧、请你们……喝一杯咖啡。”
站在星巴克里,等到人手一杯卡布奇诺,姚世熙基本上把这几个月的大事小情都给叭叭完了,“Ella姐对我们都很好,每个月还有生理假,不用去办公室。”
“但该加班还得加班,工作又忙又多,跟裴par你在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只是……盛聿恒辞职了。”
“你说什么——”裴逐骤然一惊,猛地抬起头来。
“盛、盛聿恒他辞职了……”姚世熙都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又结巴着重复一遍,“汪par好像找他说了什么,然后没多久、他就辞了。”
“Ella姐怎么留,都留不住……”
咣当一声巨响,裴逐将手中的咖啡杯狠狠掼在了吧台,攥紧杯身的那只手,不住颤抖着、且青筋暴突。
汪中丞……他脑中再度出现一张令人憎恶的脸,牙关紧咬着、恨不得生啖其血肉——
本以为自己的辞职,已经算是退让,为了什么……几乎是不言而喻。
但万万没想到——汪中丞,你特么就是个畜生!!
裴逐甚至都顾不上限号不限号,当天晚上,他副驾驶上放了一把纯复合金属的棒球棍,一路疾驰着、杀向了汪中丞租住的公寓。
——作为死对头,他们对彼此可谓是了如指掌。
裴逐拎着球棍,就如同不讲道理的悍匪,直接“邦”“邦”敲响公寓大门。
“谁——”门内传来了拖沓的脚步声。
下一秒钟,大门打开,露出了汪中丞那张粉面油头的脸来,他嘴上还叼着根香烟,“哈——??”
他身上还穿着衬衫,只是领口大敞着,显然刚下班没多久,简直是诧异万分,“裴逐,你他妈的——”
“汪中丞,我去你大爷的!!”裴逐却悍然一脚,直接踹上了他家大门。
咣当一声巨响,把汪中丞都吓到一个激灵,但顿了顿后,他那副吊眉耷眼的神情又冒出来,“你特么是不是有——”
但话未说完,裴逐便抄起球棍,咬牙切齿地抵在了他的下颌,“你他妈的敢说出口试试?”
汪中丞觑着这根球棒,瞬间就哑火了,“……”他虽然也是个合伙人,但没有裴逐年轻,更没有他那样精力旺盛、十点下班还能去健身房泡俩小时。
简而言之——论武力,他完全不是裴逐的对手。
顿了顿后,他忍不住伸出两指,把这根气势汹汹的球棒,往旁边挪了挪,“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虽然是死对头,但仇恨程度,远不止于裴逐上门来把他给大卸八块。
因此——就还有谈判的余地,而这恰巧是他最擅长的事儿。
“我猜猜……”汪中丞用他那下三白眼,将裴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忽的,嘴角向上挑起一丝,“为了你那个‘姘头’?”
又是咣当一声巨响,裴逐抄起球棍,直接将他家大门给砸瘪了。他简直是天雷勾地火,几乎用杀人一般的眼神,“你特么还敢提?”
“……”汪中丞又吓了一跳,几乎是面面相觑地看着他家大门。
“操——!”下一秒钟,他也火大了,“你特么有病,到我这来撒什么疯!恶心下作的死基佬,迟早遭报应、天打雷劈!!”
“呵呵……真是感天动地、你特么还是个情种?!”顿了顿后,汪中丞嘴角向上翘起,用一种很微妙的、又或者很揶揄的神情看来,“你以为——举报的证据是谁给我的?”
轰隆一声、就仿佛晴天霹雳,裴逐的瞳孔骤然紧缩,接着又放大到了极致,不停颤抖,“……你说什么?”
汪中丞却好似乐在其中,眸光打量,嘴角向上挑起,“啧啧……裴逐啊、裴逐——”
“区区十万块钱——就能换来你这样的表情,真是太值了。”
然而,裴逐却仿佛听不清了,他踉跄着倒退,当啷一声,球棍脱手,连砸着自己了都没有丝毫察觉。
他浑身上下都僵硬麻痹了,唯有嘴巴里弥漫苦意,甚至有种吞不下又吐不出的梗塞,“……”
汪中丞在这个时候上前一步,将棒球棍捡了起来,倒转着、递还了回去,他嘴角还在愉悦笑着,“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跑上门来兴师问罪?”
“裴逐,你倒真叫我大开眼界——”
缓缓地,裴逐忽然抬起了眼眸,这一眼极其的深,似乎能将人洞穿一般。
然而他的嘴唇,却苍白着、毫无血色,不停颤抖着,“……”
汪中丞色厉内荏,本来还吓了一跳,但看他抖个不停,又大着胆子走上前,用手掌“邦”“邦”拍打着死对头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你现在这个模样,到让我怀疑——”
“之前和我斗到你死我活的究竟是谁?”他也抬起眉眼,似乎疯魔扭曲着,又似在享受这美妙时刻,笑容越来越大,“裴逐,区区十万块——”
“你呀——就只值十万块钱!!”
但下一秒钟,只听一阵迅猛无比的风声划过,裴逐提拳直接怼在了他的面门。似乎不过瘾一般,他双眼冷漠无神,又“邦”“邦”补了两记狠拳。
“啊啊啊啊啊——!”汪中丞捂住鼻梁倒退两步,满头大汗地嚎叫。这下子不仅要整容、还特么得补牙!!
裴逐收回拳头,又甩了甩手,骨节处满是鲜血,有几滴甚至飞溅到了他的脸颊上。
“……”但他此刻却面无表情着,似乎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当啷一声,大门在身后被关上,他都不知道是怎么回到自己家的,那根球棒沉甸甸的、又显得十分多余地坠在手掌当中,“……”
裴逐在走进衣帽间后,他就仿佛陡然垮了,跪在了地面上,扯抱着无数奢侈昂贵的西服,似乎想要将自己埋葬了一般——
“啊啊啊啊啊——!”他徒劳无助地张开了嘴,从喉管深处发出、完全不似人声的哀嚎,“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那张侬丽而又深邃的面孔,完全扭曲、涕泗滂沱一般。似乎完全想象不到,这世界上竟还有这样痛的事儿——明明自己什么伤都没有,却仿佛要死掉——
“啊啊啊啊……”裴逐再一次张开嘴,然而这次,发出来的声音却完全哑掉,粗粝嘲哳、仿佛老树昏鸦。
他伸出手掌抓住了自己胸口,脊背佝偻而起,倒抽着气儿、不知是在问谁,“怎么这么疼啊……”
“我怎么——这么疼啊……”
——他此生唯一一次背弃利益、相信了感情,然而,却输了个一塌涂地。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汪中丞瞎说的,他在侮辱裴逐。周二请假一天,之后会补上!
◇ 第59章 真相大白
裴逐大病一场,他熬夜抽烟又喝酒,所欠下的“债”,似乎一夜之间都找上门,高烧到意识都模糊不清——
深更半夜想打电话,给自己叫救护车,结果却发现,他嗓子失声了,“……”哪怕连半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他完全不知是昏睡、或昏迷了多久,最终被电话铃声吵醒,双眼挣扎着起开了一条缝隙。
“喂?儿子——”电话那头响起了熟悉的、他妈俞姿的嗓音,“这个五一假期,你大姨家的女儿、也就是你表妹结婚——”
“……”裴逐眼眸浑浊无神着,嘴唇苍白、干裂到起皮。
忽然一行泪水从眼眶中滑落下来,他张开肿胀又嘶哑的喉咙,无声呼唤,“妈……”
“喂?喂喂?儿子,你怎么——”俞姿虽听不清,但却仿佛心有所感,顿时急了起来,“你是不病了,怎么不说话呢?”
缓缓地,裴逐双眼又闭了紧,脸上泪痕犹在,却紧紧攥住了手机,似乎无比庆幸着、在这偌大无依的世界当中,自己并非是孤单一人。
——他还有个“家”、还有“家”可以回。
深城已经属于是伤心之地、让人没有丝毫留恋——
裴逐第一时间就订了机票,飞回了沪市,从机场里的地铁走下来的一瞬,似乎感受到了某种灵魂共鸣。他与这片生养自己的土地,所产生的、久别重逢的悸动。
但他刚一走进家门,就听到一阵熟悉的争吵,“你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你诚心就是想我死,是不是——”
俞姿气血不足身体虚,脸色一直都显得很苍白,但骂人却一个顶俩,嗓门尖利,“侬个小赤佬,戆大!你们苏北就只会出你这种孬货!!”
“那你当初别嫁啊?!”裴伟鹏一巴掌就将桌面上的茶具,给哗啦掀到了地面。
似乎被戳到了痛处,他也脸红脖子粗的,“你们家好,全家十几口挤在不到三十平米的老弄堂,就可高大上了!!”
又是“哗啦”“哗啦”接连不断,这俩人竟然比拼着,开始将橱柜当中的碗碟全扒拉出来,一样一样往地上砸,“你不是会砸吗?那就砸啊——我看你晚上用什么吃饭!!”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疯婆娘!!”
“到底是我不可理喻,还是你们苏北人,生来就是穷鬼——戆大!!”
“当啷”一声,裴逐用手轻轻一带,将大门给关上,推着行李箱,缓缓走入客厅当中,“妈、爸……”
俞姿捂着脸,坐在餐厅桌子旁边,正呜呜哭泣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受害者”情绪当中,天王老子来了、都不会抬头看一眼。
而裴伟鹏虽看见了儿子,但大男子主义作祟,就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就直接无视掉、转身去阳台上抽烟了。
“……”裴逐千里迢迢赶回来,却好似个外人,心脏忽然又隐隐开始不适起来。
——他自己都尚未发现,这是自他少年时代就有的,被“父母”这角色施以的天然创伤。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这对怨种夫妻,又俨然忘记了白天的不愉快,坐在一起同桌吃饭,还叭叭上了那场即将举行的婚礼——
“哎哟我说,嫁给个外地人,就是不行,川渝那什么破地方啊——”
“你二姨蠢得脑瓜不开窍,都不知道把把关,找个沪市本地的。”俞姿吃米饭从来都只一小口,怕胖了丢面子,用筷子在几道素菜翻来翻去,“今儿个菜心炒的嫩,都尝尝。”
裴伟鹏大口扒了两下饭,她当即就一个眼刀飞过来,“侬介个穷酸样子,吃个饭呼噜呼噜的,乡下头的穷农民工啊?”
可口头贬损,就好似已经成了家常,俞姿又坦然自若地夹了一筷子菜递过来,“哝,裴逐,吃菜。”
她这悉心照顾的模样,就好似儿子还是个小baby。但裴逐今年都已经二十八了,他顿时感觉有点噎人,“妈……”
“让你吃,你就吃。”但俞姿不讲道理,很蛮横地将菜一放,“别跟你爸学,那什么做派?”
而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忽然响起,她又将筷子一放,转身走了,“估计你二姨打电话、让参谋婚礼……”
——俨然忘了,刚刚还骂人家脑瓜不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