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长生点点头,感慨道:“还是要早些站起来才行。”
褚宁点头:“确实,来观里一趟还挺不方便的。”
他在市区里活动得多还不怎么觉得,一看到东岳观前面的台阶,就有点眼晕,不过还好小道长颇有力气,一个人就把他推上了来。
不然就他轮椅上装的这点小马达,怕不是要在前头翻车。
这么想着,三人又回到了主殿门口,恰好这会儿吉时将至,观主施明恩也将殿门大开,请了在场众人进去。
超度法会的过程十分枯燥,这次负责的法师便是施明恩,他叫了徒弟方留青上前做为自己的助手,众人站在庄严肃穆的大殿之前,只听着施明恩手持灵幡唱诵着让人听不清楚字词的经文,看着殿前的香烛袅袅升起,又消失不见
心中慢慢便升起了一丝怅然。
蓦地,殿中一阵冷风吹过,像是有什么还在迟迟不肯去,留恋着缱绻人世。
“爹啊,你就快点儿走吧,投个好胎,下辈子咱们还做父子!”这时,郑家男人突然跪倒在地,朝着台上供着的手串不停磕头。
“唉”
风中像是传来了一声叹息,主殿侧门被吹的“吱嘎”一响,台上香烛一时竟是被拦腰截断了。
垂目诵经中的施明恩若有所感,褚宁也抬头看向了大殿中央。
邱长生见状,摸了摸胳膊,低声问:“香怎么断了?”
“心中有恨亦有怨,它不愿意离开,尚且纠缠。”褚宁淡淡道。
郑家人并不知褚宁是什么身份,但他这句话传进众人耳朵里,却好似一声惊雷,只让他们也惊恐跪到了地上,双手合十求着郑老爷子快些离开。
褚宁眼神淡漠地看着这些人,内心毫无波动。
邱长生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想起两家之间曾经有的情分,不由浅浅叹息一声,向台上默道了一声愿逝者安息。
香断了自然要重新烧,方留青看着跪拜了一地的人,重新取出四柱。
这时,主殿外的院子里又传来两声动静,早被吓到不行的郑家子孙还以为老爷子又闹出什么诡异事了,却见是一个风尘仆仆的中间男人与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老三,你竟然肯回来了??”
“蒋飞龙,你今天请假了?”
几乎是同时开口,郑家人看向了一脸沧桑的中年男人,而邱长生跟褚宁却是看向了蒋飞龙。
中年男人看起来十分沉默寡言,他眼神敏锐地看到了方留青手里的香烛,以及香炉里被折断的那些,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去,朝他伸出手。
“小道长,这香给我来点吧。”中年男人声音沙哑。
方留青有些惊讶,下意识看向了自己师父,然后便看到他家师父竟然轻轻颔首,显然是同意了的样子。
将手里的香递出去,方留青退出了他刚才站着的位置,给男人留了出来。
男人点香时动作很慢,看起来很是仔细的样子,他缓缓用大殿上的烛火烧红了香烛,然后郑重对着手串一拜。
“不孝儿,郑三给爹请香。”中年男人,也就是郑老三沉声道。
“儿子蒋飞龙也来给您请柱香。”蒋飞龙这是,也撇着嘴走上前,“祝您老快快超升去,别留在人间作孽了。”
他这一句话说完,直接把跪在地上的郑家子孙给弄懵了。
“这你是谁??”郑家男人脸色异常难看起来。
“我是苏锦的儿子啊。”蒋飞龙好笑地看着这些人,“你们不会把苏锦忘了吧。”
“又是苏氏。”郑家男人眉心一跳,不敢置信道,“你就是苏绣她姐的孩子?”
苏绣,就是郑其母亲的本名,同时也曾是郑老三的妻子。
“他不仅是苏绣她姐的孩子,还是我们同父异母的亲弟弟。”郑老三稳稳地将香烛埋进供台中央,又从怀里摸出一杆老烟枪,兀自点燃又吸了一口,放在了供台边。
按理说,这些都是不符合超度流程的。
但此时,郑家人却完全无法在意这些细节了,他们对于郑老三的这句话,反应了十好几秒,才捋顺过来!!
老爷子竟然在外面有一个私生子,还是跟老三媳妇儿的姐姐厮混到一起后生下来的!!!
众人没想到事情会出现这个走向,他们神色麻木,其中年龄最大的中年男人只看向蒋飞龙,然后说:“你现在回来是想分家产?”
顿了顿,他又道,“郑家已经没有家产可分了,你来晚了。”
蒋飞龙却好笑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看着邱长生跟褚宁等人那边,耸了耸肩解释说:“也不怕你们笑话,我从小到大都是自己生活在国外,还是前几年听说这老头儿死了,我才回的国。”
邱长生记得,蒋飞龙的履历确实很漂亮。
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有这么一层身世背景在。
不过经蒋飞龙一解释,褚宁也就明白了:“你回了国,被郑其参推荐到了邱总的公司,同时替他完成了每年一次的放血任务,安抚住了来自飞僵的反噬。”
之前说过,飞僵炼制完成后仍旧嗜血,每一年它都必须从直系亲属的身上获得一次鲜血吸收,以安抚自身,这样才能继续安稳地帮助郑其参掠夺属于邱长生的气运。
邱长生显然也明白了这一点,他倒是没想到,原来敌在身边。
蒋飞龙苦笑一声,说:“我说我并不知情,老板你信吗。”
蒋飞龙当了邱长生三年秘书,他只记得,第一年自己在邱长生面前莫名流过一次鼻血,邱长生帮他了一次纸巾,那次纸巾上的血应该是蹭到了手串上。
至于第二年,则是有一次蒋飞龙裁纸的时候不小心割破了大拇指,鲜血大滩大滩地往外涌,当时邱长生路过,帮他拿来了医用棉签止血。
第三年也就是今年,没有流血。
看来,的确是今年他不曾在邱长生身边发生意外流血事件,于是飞僵才暴动了吧。
两人各自在心底捋顺一遍,然后便双双叹了口气。
倒是不知道,当时郑其参远在千里之外的国外,又是怎么控制着蒋飞龙办到的。
毕竟这些事看起来都太自然了。
“其实也不必控制。”大概是看出了邱长生的疑惑,褚宁解释说,“飞僵嗜血,蒋飞龙既然他的直系血亲,只要它想吸食血液的愿望变强,两者再一接近,它暗中引导蒋飞龙流点血,就会变得很简单”
蒋飞龙闻言,不由砸吧了下嘴:“好家伙,我好赖都没被他照顾过一天,就要为他放血还父了是吧?”
邱长生也觉得蒋飞龙这儿子当的怪惨的,看向对方的目光隐约带了点同情。
而这时,旁边的郑家人却不愿意了:“去去去,你这人究竟在胡说些什么东西,我们家老爷子如今连尸骨都被刨了,你们眼下却还要凭空踩他一脚,污蔑他生前清白!我可怜的老爷子诶!”
蒋飞龙看那群人一眼,语气不屑说:“污蔑还是事实,你们自己心里有数,他清白,那你们也要拦住他别在外面乱搞啊。”
郑老三沉默许久,这时却说:“都来给爹上柱香吧。”
郑家男人们因为之前的那阵怪风,其实是有点踌躇,不敢上前的。
郑老三又道:“不然爹走得不安心。”
郑家男人这才赶忙从地上站了起来,抢着去前头烧香。
法事流程到了这一步,已然是被郑家人打乱了套,但观里的道长却没一个点破的,副观主白轻慈露一副慈悲模样,确其实是站在门边看热闹,而施明恩却还在诵念着往生的经文。
方留青在乱中退了下来,走到褚宁身边,感叹:“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不知何时从殿后取来了自己的桃木剑,就怕万一那郑老爷子又被这群不孝子孙气得从珠串里跳了出来,他好上去跟老爷子对打。
想他这个月刻苦练剑做功课,剑术着实又进步不少。
褚宁:“……”
褚宁看着方留青脸上的跃跃欲试已经到了毫不遮掩的程度,他低低叹了口气,口中却是与施明恩念起了同样的往生经文。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脱离苦海,转世成人”
袅袅的烛火在殿中再次升起,郑家人表情哀戚,悲喜惊惧都被掩盖在茫茫香火吹起的朦胧之后。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
“怨债有主,早且偷亡。”
“死生更替,勿复以加。”
“且去吧。”
郑老三站在供台前,神情木然:“父亲,且去。”
蒋飞龙则是语气讥讽:“儿子同盼父亲快些找上债主,赶紧下去跟郑其参他们算总账去吧。”
同一时间,供奉在一旁的烟斗重重掉落在地,明灭的烟灰蓦地熄灭了。
郑家子孙见到这一幕,背脊愈发瑟瑟。
被打乱的超度法会究竟是稀里糊涂结了尾,郑家子孙不清楚亲爹到底有没有被送走,待施明恩告知他们超度完成后,这群人几乎是脚底抹油,一个比一个溜得快。
生怕跟走完了就会被郑老爷子的怨魂给缠上一样。
倒是迟来的郑老三没急着走,他拿起摔在地上的烟斗,拍打了一下烟斗上的灰烬,有些抱歉地跟观主施明恩说道:“实在不好意思,这东西弄脏了道长这边的地。”
“无碍。”施明恩略略看一眼那根精致古旧的烟斗,发现那一摔已经叫上面裂开了一道极为惨烈的纹路。
“怕是这烟斗再拿出去,便不值钱了。”邱长生显然也注意到了,颇有些替这根称得上是古董物的烟斗遗憾道。
“无碍。”郑老三笑着重复一遍施明恩刚说过的话,一张不过五十岁的面孔像是经历太多风霜,“左右这是他生前爱的,他死了留在我这也不值什么。”
“哟,你可真是视金钱如粪土。”蒋飞龙呵呵道。
他跟郑老三关系其实也咋样,不过这次要不是对方突然找上自己,他也不能知道原来他这个死去老爹的身上还有这次一个热闹可看。
倒是方留青看看两人,摸了摸下巴,很是好奇的问:“很怪,你们两个之前应该怎么互相称呼?”
“留青。”施明恩听到方留青这张嘴又开始惹事,暗暗瞪他一眼。
好在蒋飞龙也不在意,摆摆手说:“我能叫他什么,我可没认过自己是郑家人,至于苏家人我也是不认的。”
他妈苏锦当年生下他就是为了想做郑家太太,可惜他那个姓郑的爹却为了名声并不敢认他。
这两个人,一个是眼红妹妹嫁进豪门,飞上了高枝,算计着也想当阔太太,另一个则是管不住下半身,爽了一时就不负责了。
两个只管生不管养的人,算什么爸妈。
比起父母,蒋飞龙还是更加担心邱长生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把自己从公司开了。
“邱总,我今天可是有专门请过事假的,绝对不存在旷工行为!”
蒋飞龙眼巴巴的看着邱长生,很是想保住工作的卑微模样。
旁观的褚宁还有方留青:“……”
哇,做社畜,真惨。
邱长生倒是没想过要开了蒋飞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