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柳对视一眼,各自沉默下来。
行吧。
几人在天桥底下分了头。
前往西山公墓的途中,康严明开始还有点紧张,双手就没有离开过方向盘,手心发冷沁出细密的汗。
他是第一次参与这种行动,目的还是为了拯救死去多年的老同学。放在半个月前,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褚宁坐在驾驶后座,通过后视镜看到康主任面色发白,身体僵直,不由安慰道:“不要太在意,今晚你不一定能见到鬼。”
康严明:“……”不、一、定。
那不还是有几率见鬼了?!
他深吸一口气想要扯起嘴角,随便说点什么转一下思绪。
可还不等他开口,车已经驶进了西山公墓的范围内,眼前除了一条笔直的主干道,两边全是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跟起起伏伏的山坡林地。
远光灯往前一照,康严明眼睛一晃,陡然看见一个乌漆墨黑的人影正不远不近地站在车前不足十米的地方,微微偏着头,身躯佝偻,朝他们招手。
大半夜的,漆黑的人影看不见脸,除了招手,僵硬的身体还一动不动得驻足在原地。
康主任心下一颤,额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抖着声问:“小褚,这前面、前面是人是鬼啊?”
许受到前几次事件冲击,他这会儿虽然害怕紧张到不行,但至少还残存着几分理智跟镇定,还能记得及时轻踩刹车,没有造成急刹的惨祸。
褚宁向前探头一看,主干道上,那个黑乎乎的身影背靠黑暗,在两旁树木的拱卫下,宛如雕像般矗立在马路正中央。
对方见车子靠得更近,招手的频率也更快了起来,只是那佝偻的身躯,却丝毫不曾随着手臂摆动。
见状,褚宁轻叹口气,在口袋里摸了摸,先是摸到了手机和纸巾,最后终于摸出张一元的纸币,打开车窗,迎风扔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安安静静挡在车前的身影见到纸币飘出去的下一秒,竟是四肢着地,用迅猛且用力地窜了出去。
它的整个身子往半空中一跃,稳稳叼住纸币,快速跑动着消失在了路旁的树林山坡中。
“那是什么东西?妖怪吗?”康严明震惊地瞪大眼睛。
褚宁心疼他扔出去一块钱,恋恋不舍的看了眼纸币消失的方向,随后解释说:“是山魈,喜欢在夜里活动的精怪,刚才它停在车前,许是想跟你要一些买路钱。”顿了顿,又说,“估计是闻到车里有纸钱的味道。”
康严明消化了一会儿,人跟着放松下来,却又有点疑惑道:“不过那只山魈是不是有点笨?它蹲这么会儿,一块钱就给打发了?”
褚宁:“……”
他还嫌一块都给多了呢!
不过
褚宁看了看附近略显荒凉的山头,失笑道:“说不定那只山魈也是第一次买路?”
康严明:“……”
他悟了。
敢情这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山魈。
西山公墓作为桐城最偏僻也是售价最低的一块墓区,整个墓地周围都透着一股荒凉破败的气息。
陡斜的山坡,需要层层台阶才能通往一排排冰冷的石碑。
褚宁跟康严明到达目的地后,将近找了十分钟,才找到宋西丰的墓碑。
一路走过去,有的墓前摆着纸扎,有的留有鲜花水果,到了宋西丰附近这片,一个个墓碑四周却野草丛生,墓前空空荡荡,覆盖了厚厚黄尘。
康严明看到眼前的荒凉景象,轻叹一声。
“老同学,竟是落了个孤魂野鬼”
他忍不住上前为老同学扫去墓前尘土,褚宁坐着轮椅跟在他身后,目光却落在墓碑不远处。
只见正对着宋西丰墓碑背后,三只绿衣鬼紧凑得蹲在地上,各自怀中抱着个冬天少见的大西瓜,简直绿上加绿。
三只鬼围成一个小圈,其中两只幽幽看了眼墓前来的两个生人,屁股一扭,当空气无视掉,转头就嘀咕起来:
“我感受到那妖道又在召唤我们了!”
“好不容易从他手里抠到个西瓜,这还没吃两口呢!”
“如果我们不过去帮妖道打架的话,他回头会不会揍我们啊?”
“真是好烦鬼!那妖道有病吧,天天那么多逼事,不是害这个就是害那个,他真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三只鬼抱着手里的瓜,互相惆怅地看了几眼,齐齐叹一声气,然后沉默下来。
唉,算是他们命里带衰,连死了都不得安宁。
要知道,新鬼穿白,老鬼穿花,越是怨气重的鬼,身着纸衣颜色就越发鲜艳。想当年他们作为一只只新鲜出炉的枉死鬼,虽然心有怨念,却也是清清白白的白衣好鬼,可现在嘛
这些年拘役在妖道手下,又被逼着做了数不清的恶事,就是现在他们想往别的鬼堆里走两步,找别的阴间群众唠唠嗑呢,都没有鬼敢往他们面前凑,一见他们就四处飞逃。
鬼生,真是寂寞如雪
三只绿衣鬼感慨一番,其中长相清秀的男鬼又问:“瓜没吃完,还剩一半,咱们现在就走吗?”
三人里唯一的女鬼立刻扔了西瓜,愤愤站起来,“走走走,赶紧走!要是再不走那妖道回头又要用动用恶咒治我们!很痛诶!”
剩下一只嘴角长着痣的小眼睛绿衣男鬼慢悠悠走了两步,低着头愁眉苦脸地嘟哝说:“也不知小柳在我老同学家过得好不好,适不适应,不过他肯定能天天吃到不少好吃的吧?或许已经开心得把我们忘掉了。”
心想着生前吃过的各种美食,绿衣男鬼忍不住吸溜了一下舌头。
鬼吐舌跟生人不同,绿衣男鬼舌头垂吊在地上,又快速卷了回去,来来回回,进进出出,玩的不亦乐乎。
对于野鬼来说,这是一种十分平常的消遣,但这画面放到生人的眼里,就变得极为惊悚又骇人了。
眼看着三只绿衣鬼就要离开,褚宁来不及多想,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符箓,用了一丝巧劲,就把符箓飞弹到它们身上。
旁边,康严明面对着老同学的石碑墓地还在静默惋惜。
转眼,他看到褚宁连番动作,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便看到那些飞出去的符箓漂浮在空中疯狂抽搐扭动起来,就像沾到了会移动的空气墙,牢牢挂在上面。
康严明没忍住揉了揉眼:“……”
卧!!!槽!!!
符箓怎么突然全飞起来了!
周围也没刮风啊!
这种诡异的景象让康严明情不自禁长大了嘴巴,整个人都看傻了。
墓碑后面,绿衣鬼们陡然受到威胁,原本正常的身形瞬间暴涨,面色狰狞地朝着在场唯二活人的方向扑去!
“你们是谁!”绿衣女鬼尖锐地鬼哭一声,发丝顺着地面急速平铺蔓延。
褚宁见状,又扔出几张符箓,拧着眉心轻喝一声:“雷霆随行,诸恶退散!”
下一秒,只见符纸无风自动,流星赶月地直冲着女鬼飞去,一沾到女鬼张扬的头发便纷纷点燃,眨眼就烧出一片惨绿火光。
“啊啊啊啊!!!救火,快来救火!!救救我乌黑油亮的头发!!!”前一秒还在愤怒着张牙舞爪的女鬼见到自己头顶火花四射,冒出青烟,瞬间整个鬼都不好了。
这可是她小心翼翼、用尽资源精心保养了整整三年的秀发啊!!!
女鬼无比绝望地用双手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还不忘把暴涨的发丝快速收回。
两只男鬼看到这一幕,一时也忘了还在跟人斗法,着急忙慌就蹿到女鬼身边,一边飘动身子挥舞双手给女鬼的头发扇风,一边努力给她吹冷气。
清秀男鬼边吹还边说:“灿灿,你头发要保不住了呀!呼呼,这烧的也太快了,呼呼,头皮都露出来了!呼呼”
“我去!这人有点厉害啊!呼呼,咱们看起来好像打不过啊!呼呼”
“不然、不然还是先跑吧!呼呼”
两只绿衣男鬼一边给绿衣女鬼的头发吹冷气,一边一左一右快速架起情绪崩溃的绿衣女鬼,想趁着那个坐轮椅的厉害年轻人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溜掉。
但是
“跑什么。”褚宁忍俊不禁,被这三只厉鬼直接逗笑了,根据之前的资料照片,他不出意外地认出其中那只小眼睛绿衣鬼就是康严明的老同学宋西丰。
随后,褚宁便直接掏出几十张符箓,随手一扬,把三只跑路鬼全给定在了原地。
宋西丰见势不妙,色厉内荏地喊道:“你你你别过来啊!你再过来,你再过来一点,我可就、就暴起吃人了!”
清秀男鬼跟着高声喊:“就是就是!你也不去周围打听打听,我们可是西山三霸,很不好惹,而且而且我们背后有人!”
被叫灿灿的女鬼兀自捂着被烧光的头发,情绪恍惚,只顾着痛哭流涕,发出阵阵凄厉鬼哭:“呜呜呜,呜呜呜”
无辜路人康严明:“???”
他老同学这墓前好生古怪!
风从这墓碑吹过来的动静咋好像哪家窗户没关紧,跟吹口哨一样呢。
前后不过眨眼间,三只绿衣厉鬼就尽数被褚宁轻描淡写地制伏在原地,动弹不得。
而这一切在康严明的眼里,就变成了几十张符箓分别错落有致的贴在三堵胖瘦不一的空气墙上,牢固又稳当地随风飘扬。
隐约间,他还能听到一阵幽幽的口哨音。
绿衣女鬼:“……”那明明是她在哭!为她的秀发悲伤爆哭!
“小褚,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康严明直盯着前方,不敢随便动一下。面对眼前的诡异场景,他不仅相当懵逼,还六神无主,“难道,你在跟那个妖道隔空打架,呸,斗法?”
“准确说,是跟你老同学打了一架。”褚宁指尖不知何时出现一枚硬币,月光倾泻,银白流转在指缝间,平添几分道法神韵。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三只明明被戾气缠身,却还意外保持神智的厉鬼,对康严明说,“康主任,你现在想不想见见老同学?”
康严明:“怎么见?”
他心里有点发毛,搓了搓胳膊,眼神不禁又朝那三堵空气墙看了看。
褚宁说:“蹲过来,给你画个咒。”
康严明犹豫了两秒,蹲到褚宁身边,被指挥着闭上眼。
随后,褚宁左手按住他的眉心,右手食指在他的双目间快速画了个开眼咒。
“可以了。”褚宁道。
康严明:“……”
他鼓足勇气,缓缓将眼睛睁开一道缝,便发现眼前的三堵空气墙竟然出现了实体,还是三个穿着绿衣服,面色青灰的两男一女!
而其中眼睛最小,表情最丧的那个绿衣男,可不就是他的老同学宋西丰!
康严明呆愣在原地,直直地盯着对方,不敢相信的颤抖着嘴唇朝对面喊了一句:“宋西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