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通常来讲,许多小法师道行浅薄,尚不能做到跟产生阴差意念上的交流,所以大多数法师做过法事,只要确定鬼魂被顺利超度,自然也就当事情了却,绝对不会想到会有阴差拿了他们好处却不办事的情况发生。
如此一来,徐老七近几年里往阴司送押阴魂的次数便直线下降,但又因他负责的地片是出了名的荒凉人少,于是周围同僚跟上级也不曾有过起疑。
这次徐老七大翻车,还要归功于中年道人,为了续命,拿了大把的金银元宝跟沉香塔跟阴差行贿。
徐老七受了大供奉,飘飘然哼着小曲儿去阴司跟同僚显摆,一路走下来,便惹来几个跟他同样负责荒凉片区阴差的羡慕跟妒忌。
其中有个同僚眼馋极了,上前直夸他财运来了,接着又问徐老七是去了哪里发财,也跟大家分享分享。徐老七原本得意洋洋的,但听到同僚问起这个,他就不乐意了,随口找了个由头,不顾同僚阻拦迅速脱身。
同僚的阴差被他撂在原地,仔细一琢磨,觉得这徐老七财路来的蹊跷古怪,回头便偷偷跟了他一路。
不跟不出事儿,一跟吓一跳,跟着徐老七的阴差转眼发现徐老七竟跟生人沆瀣一气,收受贿赂不说,还牵连了整个西山片区的不少生魂。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惊愕之余,该阴差也兜不住了,连夜跑去判官那里,把徐老七给举报了。
徐老七:“……”
他捂住脸,悔不当初道:“小人知错了,是小人被供奉迷了心窍,小人再也不敢了!求府君网开一面,饶了小人这一次吧!”
他边哭还边向前爬了两步。
江与檀并不为之所动,眉眼微凉,淡声问,“被你提前勾走的阴魂送去了哪里?”
徐老七磕磕巴巴:“我,我”
旁边,腰间别着青铜刀的鬼差看不下去了,凶恶道:“磨蹭什么!还不快点交代!”
徐老七再不敢隐瞒,指着江与檀勾魂索那头的中年道人说:“我、我也不知道,生魂勾回来,就全部给他了”
鬼差看了眼中年道人,直接走过去把他拎起来,向其质问生魂下落。
中年道人被三鬼揍得眉眼耷拉,魂体半死不活,鬼差问他几句,都跟昏迷了一样没有反应。
宋西丰见状,有点慌,赶忙解释:“大人,我们可没有把他打昏!”
女鬼灿灿附和说:“大人,他怕不是在演你!”
“演我?”鬼差低头,看到中年道人的魂体果然在轻微抽搐,估摸着应该是之前被揍得狠了。
中年道人:“……”
中年道人发现自己装不下去,索性睁开眼,怨恨地望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和鬼。
到了这步田地,他已然打定主意,谁不让他好过,那他也决计不会让对方好过!
想知道那些生魂的下落?哈哈下辈子吧!
看他这副火烧不怕的样子,鬼差单手取出腰间的青铜刀,凶狠道:“好说你不讲,那我把你片成八十片,看你还说不说?”
他本意是想威胁中年道人开口,却没想到,中年道人被刀背一晃,整个魂体就像见到了克星一般,浑身冒起白烟,抽搐几下就变成了如游魂般的痴呆状态。
三只厉鬼见状,眼中不由浮现惊惧之色。
不远处,褚宁眉头不由一皱,取出一道符箓打过去,险险保住中年道人的一丝魂魄。
鬼差瞠目结舌,回头看向江与檀:“府君?”
“收起你的刀。”江与檀拧眉说了一句,又同褚宁道,“方才,多谢。”
褚宁不在意地摆摆手。
倒是他这一手,着实把鬼差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在场的活人里居然有人能看见他们,甚至可以跟府君对话,顿时愣住。
不过说来也巧,这鬼差其实跟褚宁也有过一面之缘,先前误上鬼公交那次,当时跟在江与檀身边的鬼差就是他。
鬼差名叫崔子晋,他抓着徐老七着急忙慌赶来,顾不上其他,加上夜黑林深,本就没注意到旁边竟还有活人,后来再看到也并没有在意,更不曾细看。
刚才褚宁突然露了这么一手,崔子晋定睛一看,才隐约想了起来:“原来是你。”
不过奇了怪了,这小高功上次见时身上的功德金光还刺目得很,今天再一见到,那层金光却像尽数内敛了起来,若非仔细探看,更是难以发现。
还有,功德金光的事且不说,他家府君怎么也看起来跟这个阳间小高功很相熟的样子啊?
他都错过了什么?
鬼差的双眼在褚宁与江与檀之间来回看了几遍,怎么也想不明白,干脆重新看向变痴呆的中年道人。
“他这是”崔子晋将青铜刀别回腰间,欲要说出什么,却被江与檀一个淡淡的眼神制止,硬生生转口问,“府君,现在要怎么办?”
这中年道人身上古怪太多,现在又变成这个样子,就更没法从他身上得到答案了。
他们先前曾用法术搜寻过那批生魂下落,但始终没有找到,而生魂离体,一旦超过七天,便再也无法回到肉身。
这次被徐老七提前勾走的生魂有近十人,若是不能将其送还阳世,对东岳阴司来讲,不可不谓是重大工作失误。
往轻了罚,扣光年终是肯定的了,往重了罚,此事牵连人数众多,估计不少阴司头目都要受到降级处罚。
崔子晋作为徐老七的上属,同样难辞其咎,说白了就是御下不严,监管不力。
江与檀暂时也没什么思绪,只道:“先将他押回阴司,让判官试试还能不能审。”
“只能这般了。”崔子晋叹了口气,替那群生魂惋惜,“哎,就是可怜那几人,命数将近,本就没几日好活,却又因这徐老七,连最后几日都不得安生,不能跟家属亲眷好好道个别”
他说完,又怒气冲冲地看向徐老七,恶声恶气道:“想你小子百十年前也是个广积阴德之人,为救落水女童不惜搭上自己性命,如今怎就变成这副模样!”
徐老七缩缩脖子,眼底除了麻木与惊惧,却没有太多悔恨之色,想来太过漫长的岁月早将他彻底改变。
一旁,褚宁摸摸下巴,心想如果这鬼差知道阳世有句话叫“岁月是把杀猪刀”的话,恐怕会有所顿悟吧。
这般想着,褚宁不经意将目光落到中年道人干瘪的尸身之上,脑内突然灵光一闪,单手握拳抵着手掌,喃喃说:“我好像有点想到他把生魂藏哪儿了。”
“嗯?”江与檀垂眸看他。
崔子晋见过褚宁的手段,不敢小看,“小高功,你觉得他藏哪儿了?”
褚宁指着中年道人说:“先前大人与这道士斗法时,我看见他曾丢了件招魂幡出去。”
妖道使用生人魂魄做法,是为以生魂为引,替自己续命用的,招魂幡既能藏魂,又便于随身携带,在褚宁看来,嫌疑很大。
“估计那些丢失了的生魂就是被他塞里面。”褚宁判断道。
崔子晋闻言,兴奋搓手,“好啊!那招魂幡呢!现在在哪儿呢!”
褚宁转头看向江与檀,问:“大人,刚才那妖道跟你斗法过后,那个招魂幡是不是被撕碎了?”
江与檀沉默:“……”
褚宁笑起来,小声问:“大人还记不记东西掉在了哪儿?”
江与檀移开眼:“应是落在草地里。”
不必他亲自寻找,崔子晋二话不说祭出个纸扎小人,小人飘进草地,很快就摇摇晃晃地抱着个完好无损的招魂幡回来了。
褚宁惊讶极了:“它怎么复原了?好神奇!”
“之前看到的,许是法器自保的障眼法。”江与檀表情不变,抬袖招手,纸人飘到他身前。
从纸人手中取过散发着阵阵阴气的招魂幡将神识往里一探,发现还有许多怨魂被关在幡内,战战兢兢。
阴差对怎么抓捕阴魂很有一套,但碰上这些个道士用的东西,就显得有点束手无策。
江与檀眉心微蹙,将招魂幡递到褚宁面前,垂眸问道:“有办法把里面的魂魄放出来吗?”
褚宁抬手接过,仔细的端详着招魂幡上刻画的云箓,颇有几分跃跃欲试。
旁边,宋西丰则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劝道:“高人,这个招魂幡是认主的,如果不是招魂幡的主人释放魂魄,别人强行召唤会遭到反噬”
妖道带给他们几个厉鬼的心理阴影实在巨大,宋西丰等鬼可不希望褚宁着了对方的道。
褚宁惊讶:“这东西这么厉害?”
他说着,手却快了一步,轻轻一扯,瞬间将招魂幡一分为二地撕成了两块破布条,刹那间无数阴魂疯狂地从幡布中逃脱出来,目标明确地冲向中年道人,逮住他的魂魄就用力撕咬。
痴呆了的中年道人眼神空洞,在群鬼撕咬下,无意识地发出几声哀嚎。
宋西丰等鬼:“……”
好家伙!
高手不愧是高手,是他们弱鸡,才看谁都菜。
褚宁:“……”讲真,他也没想到这东西这么容易撕开。
崔子晋没有放任怨魂将中年道人咬到魂飞魄散,毕竟,这样还算便宜了对方。他将怨魂们一个个都拉开,怨魂见是鬼差,瞬间没了脾气,一个个都变成听话的小鸡仔儿。
而在另一边,从招魂幡里被放出来的十几条生魂却十分懵逼,如梦初醒一般,神色惊惧地打量起四周。
“卧槽,我怎么一闭眼就到墓地了!”
“是在拍整蛊综艺吗?我想回家”
“科技发展这么快,说是特效也太逼真了点!那边的影子,好像真的在飘!!!”
“咦,怎么么我也是飘起来了我、我是不是死了啊?!妈耶,这飘得有点高了啊!我恐高!”
“是做梦,我肯定是在做噩梦,我绝对是在噩梦里还没醒过来淦!这真是噩梦吗?也太真实了。”
“呜呜呜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妈妈我要回家!!”
一堆生魂从惊慌失措,到隐约认清现状,有人恍然认命,也有觉得是做梦不信邪的,想要逃跑。
崔子晋可不能让这批生魂乱跑,忙用法术将他们圈在一块空地上。
“都别乱动!”崔子晋忙活一晚,脾气暴躁不少,一张青白脸面无表情,顿时吓得生魂们僵在原地,胆小的还哭了出来。
生魂中间,有个十分搭眼的年轻人,圆溜溜的一颗脑袋,头皮锃光瓦亮的。他显然比旁人镇定几分,迟疑地看向崔子晋,问:“我们真的都死了?”
顿了顿,他目光一转,又往褚宁跟康严明的位置看了眼,目露不解,“真不是整蛊综艺?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其实一个全息游戏实验,我们这批人只是你们的实验体,而你们是游戏npc”
早死五百年的崔子晋:“……”这人在说什么,他怎么听不懂了。
旁边,褚宁看到这光头年轻人也十分惊讶:“那妖道怎么回事?胆子这么大,居然连将死的和尚都不放过?”
江与檀:“嗯?”
褚宁解释说:“人间那群大和尚,惹了一个,能招来一窝。”
江与檀:“如此说来,你曾经惹过?”
“……”褚宁一顿,对上江与檀认真的目光,微微偏开脑袋,“是闹过点小纠纷。”
不过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两人说话声没有刻意压低,被认作和尚的年轻人尚且搞不清眼下状况,但既然被人指了出来,便鼓起勇气为自己辩解:“我不是和尚,你们要是想抓和尚做实验,那肯定抓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