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火龙(二)
都这会儿了,盛宁仍在市局门口打车,可能因为在老沙跟前碰了壁,他也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走。天阴雨将来,风有些戾,一辆本田CRV忽然停在了他的面前,放下的车窗里头探出一张极英俊的脸,可不就是蒋贺之。两人无声息地对视一会儿,然后盛宁虚握拳头抵在唇边,轻轻咳嗽,蒋贺之才蹙一蹙眉说,上车。
盛宁什么也没问,走两步,打开车门就坐上了副驾驶位。引擎发动,本田CRV像箭一样驶了出去,车窗外的风景迅速倒退。
“这是去哪儿?”盛宁认出此刻在车轮下无限延伸的这条道儿就是荔宁路,老派的骑楼街上人声鼎沸,烟火气息日复一日。他却想着,只多一个人还是不够的。
“我先换件衣服。”配枪与防弹衣都留在市局了,但警服还在身上。车停在骑楼街一爿墙面斑驳的老字号前,蒋贺之留下一声“稍等”就用最快速度往返了一回,他回来时,身上已是一件黑色衬衣。布料紧贴胸肌与上臂,拓出凹凸分明、完美劲壮的肌肉线条,让人可以安心倚靠。
“需要多少人?”引擎再次发动,蒋贺之这么问。
“最好再有二三十个人。”盛宁这么回答。
“需要多久?”
“孙书记刚刚北上,等北京来的调查小组开启全省粮库清查,少说一个星期吧。”
问完这两个问题,蒋贺之就再不开口了。盛宁同样垂眼不语,这些话,连同方才那声“稍等”都太过客气,他们之间以前是不必这么客气的。一切遂其所愿,他爱的这个人被他寒透了心,再也暖不回来了。
天色更阴一点,一片片游云在天空中垒砌,越垒越厚重,摇摇欲坠。在大雨降下来前,他们抵达了晶臣天地。
一栋超甲级的写字楼矗立在这片大型商业体中,外观犹如奇峰,室内金碧辉煌,蒋贺之径直走了进去。这儿的人都认识昔日的三少爷,但没人阻拦他,也没人巴结他。盛宁跟在他的身边。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但仍一字不问。
进电梯,出电梯,来到一间大办公室的门口。这儿是晶臣的司机休息室,里头二十个人,名义上是晶臣集团内地高管们的司机,其实就是保镖。这个保镖团队成员全部由退役的特种兵或者省级以上的武术冠军组成,晶臣集团在洸州有不少项目,蒋继之这阵子常在粤港沪三地往来,这些人就负责在洸州保卫蒋二少的安全。
然而蒋贺之知道不是,至少不全是。
晶臣四少蒋慜之幼时曾被人绑架过,绑匪开口就要二十亿港币的赎金。那会儿蒋慜之刚刚被老爷子认回蒋家,还不是如今这个最受全家人宠爱的小少爷,蒋瑞臣认定这是蒋慜之的生母与其情夫串通好了来讹他的钱,公开表示自己绝不受人要挟,赎金一分没有,但胆敢挑衅蒋家权威,所有参与这起绑架案的人都别想留下全尸。蒋瑞臣有没有这个儿子全无所谓,坊间一直有传,除了目前蒋家的这五个孩子,没有认祖归宗的私生子女还有不老少呢。但蒋二少极其重视家人,还是他想办法把人带了回来。
所以蒋贺之知道,这个留守洸州的保镖团队应该是哥哥留给自己的,以备不时之需。
但他现在不姓蒋了,多半就使唤不动了。
二十个保镖,一概黑衣黑裤,身材高大,面孔刚毅,无事时就在专备的司机室里休息。这会儿他们正要出去喝酒,见蒋贺之突然出现在眼前,便都挑着眉,一脸寻衅地望着他。
“有件事情想请各位帮忙。”蒋贺之说得挺客气。他以前也请这些人轮岗守卫过盛宁住院的母亲。
保镖团队为首的叫高鹏,又称“高佬鹏”,不仅是退役军人、全国武术冠军,还曾是某军分区的“武教头”。未退役前,他就是军营里有名的“刺头兵”,见到昔日的蒋三少,他也端坐不动,只自下而上地这么懒懒地挑动一下眼皮,先瞟了瞟蒋贺之,又瞟了瞟他身边的盛宁,淡淡道:“你已经不是三少爷了。”
蒋贺之笑一笑,一摸裤兜,修长手指抖动一下,一条蓝宝石项链就亮在了众人面前。二哥蒋继之曾送过他很多东西,豪车名表艺术品,但离开蒋家时,与蒋家相关的东西他什么都没拿,除了这条项链。无论是顶级的喀什米尔蓝宝石,还是“永恒的美人”这个寓意隽永的名字,他都觉得,太衬他了。
他说,“它应该够雇用你们了。”
幽邃的蓝色光芒在休息室里流移四散,是海天相接处才会浮现的那种梦幻光晕,在场所有黑衣黑裤、面孔冷峻的男人都愣住了。亚洲首富为爱惊世一拍,这是轰动一时的新闻标题,他们都知道,这条项链是蒋瑞臣送给蒋夫人的生日礼物,价值2亿港币。
盛宁也怔了一下。他想起来,他曾答应过要跟他一起回香港,管那个待他很好的女人叫“妈妈”。
“三少……”保镖们改口了,有人声音都在打抖。高鹏尚余理智,他说,“这项链……太珍贵了……”蒋贺之敢给,他们也不敢收。
“没关系,事情办妥了,你们拿走就是。这是我的养母嘱咐我送给我妻子的,”千金一掷,蒋贺之很潇洒地笑了一下,同时又轻瞥盛宁一眼,他说,“可它现在对我来说,一点价值也没有了。”
这人的语气有种“送掉这条项链,我俩就再无瓜葛”的轻松感,眼神却像电流一样在他身上激起了些微的刺痛。然后盛宁看见蒋贺之朝自己完全转过脸来,又冷冷淡淡地说,“这些人是威胁不听、收买不了的,但他们现在都听你的。”
北上之前,孙冉英顶住了来自周嵩平的巨大的压力,下令把全洸州大大小小近三十个粮库都查封了。
听到这个消息,方兴奎瞬间就慌了神。换作以前他是不慌的。只要事先得到消息,他们就有办法把账做平。比如调其它地方的稻谷或小麦把被重点抽查的粮库填满,比如可以找家公司,虚开购买合同虚收买粮款项,待检查小组离开,再悄悄退款便是……最不济还有最后一招“火龙烧仓”,卸粮台的传送带可以“意外”发生短路、违规停在粮库门口的液化气运输车可以“不慎”发生爆炸,反正大棚的苇板、粮堆的苫盖还有装粮的麻袋都是可燃物,可燃物在某些“特定条件”下就会变成易燃物,只是大火烧起来,这笔烂账就再也查不清了。
无论是长留街的旧案还是爱河桥的事故,方兴奎都险些被绊倒,也都有惊无险,绝处逢生,长留街抓了李乃军与段长天,爱河桥又折了陶晓民与沈司鸿。但随着孙冉英坐上了去往北京的飞机,他知道自己这一回可能再也躲不过去了。洸州粮食局的人是他提拔的,倒卖储备粮的私人粮企也是他的亲属。陈粮与新粮之间每一吨差价几百元,洸州稻谷储备达30万吨,随随便便就能贪个几千万,然而只要(装儿)来人彻底普查、清查,存粮是新是陈,合同是真是假,必有水落石出一刻。现在也再没有洪兆龙和他的新湘军来替他铲除异己、收拾烂摊子了。
只剩一个张钊。
尽管上头下达了命令暂时不能对盛宁下手,但到了这个生死存亡的关头,方兴奎就都顾不上了。他知道周嵩平自有办法对付孙冉英,所以他再次对张钊下达了必杀令,一定要在一周之内除掉盛宁。
穿上雨衣,扎紧裤管,踏进金乌山前的张钊再次接到了领导的命令。
可这件事对他来说,很不好办。
时间太紧了。正因为他本人就是刑警,太知道策划一场“完美犯罪”的难度。他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或者说一直没拿定注意要不要下手。毕竟不是洪兆龙那群目无王法的黑社会,他也受过警校的锤炼,也曾矢志献身崇高的公安事业,但方兴奎一再暗示他,他不做,有的是人做。
甚至这位方市长跟他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说你们沙局当年也是办对了一件事儿,用12年的时间就从大队长升至了公安局长。你还年轻呢,比起当年的沙怀礼,更是前途无量。
一飞冲天的机会千载难逢,可张钊还是下不去这个手。
“感谢莲华区的警力配合,已将金乌山附近的道路出口全部堵死了,根据监控录像、群众举报以及嫌疑人自己留下的痕迹,已基本可以判断洪兆龙潜逃的方向就是金乌山。”窦涛代替了蒋贺之成为这次搜山围捕特别行动组的组长,他向各个大队布置完朝不同方向搜山的任务,又用对讲机向众刑警喊话道,“今晚天气条件不佳,请各位勇于克服困难,争取一举擒下逃犯!”
大雨倾盆而下,隆隆雷声险些掩盖掉他的话。
金乌山上植被丰富,本是绝佳的藏身地,但同样的,金乌山里没有居民,除了一些麂类、鸟类的小型野生动物,也没有别的活物了。红外热像仪让原本的搜山行动变得简单了,特别是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在20米的有效距离内,堪称一目了然。
然而当他第一个看到躲藏于山间帐篷里的洪兆龙,张钊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兴许可以借刀杀人。他知道洪兆龙恨透了蒋贺之,而蒋贺之又跟盛宁黏在一块儿了,这样一下就能除掉两个。
洪兆龙也看见了张钊。他已经走投无路了,所有还来得及带走的钱都换成了从缅甸走私而来的重武器。他本想在儿子出殡那天以这个刑警的鲜血告慰他的在天之灵,可偏偏也在那天,蒋贺之在关键的路口掉头了。
没有后续的金钱支持,那些缅甸雇佣兵又带走了这些重武器,他的那群手下也几乎都被公安抓干净了。
哗哗暴雨中,两个男人互相对峙,洪兆龙悄悄摸出了自己怀里的枪。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眼前这个警察根本不想抓他——他没有在第一时间用对讲机呼叫其他刑警,甚至都没有拔枪的动作。这类狡诈卑劣的动物是可以闻见同类的气息的。几乎一瞬间,两人就心照不宣了。
“谁在那里?”不巧的是,窦涛也持红外热像仪探测到了这里。为免误伤或者扰乱视线,刑警之间有约定好了的打招呼的特殊手势,窦涛看清了距离更近的张钊,虽看不清他几米之外的那张人脸,但那个人影一动不动,穿的不是公安特备的雨衣,也没有用特殊的手势跟他打招呼。
“洪兆龙!”窦涛反应够快,马上就要摸枪——可他身旁的张钊忽然用力撞了他一下。
窦涛毫无防备,手中的枪和对讲机就都这么被撞飞了出去。
“张钊……你怎么回——”还没来得及拾起自己的配枪,洪兆龙就迅速扑了上来。两个男人瞬间滚作一团。洪兆龙也是刀头舔血练出来的实战派,而窦涛一开始就因张钊的偷袭处于了劣势,很快他就被对方死死扼住了咽喉。队员们都被密林分散着隔开在远处,他们的扭打声被一个又一个炸响的惊雷掩得干干净净。
张钊举着枪,愣愣地束手站着。方才那一撞是他鬼迷心窍,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出手帮谁。
大雨中的山体又有了松动的迹象,并且很快抖落下泥沙和石块。洪兆龙先窦涛一步看见了向下移动的潮汛似的土壤,及时一个撤力并翻滚着朝一侧横向逃离,就留窦涛一个人被这泥沙卷裹着滑了下去。
事故发生得太快,张钊瞪大着眼睛,彻底愣住。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然后用对讲机向其他警员呼叫,说,山体滑坡了!窦队失足掉下山崖了!
搜山围捕行动被迫终止,洪兆龙则趁乱逃走。与张钊擦身而过之际,他冷笑着说了声,谢谢你,张队长。
第128章 陷阱(一)
搜山围捕行动中止后,山体滑坡的异响仍在夜色中久久回荡,戚戚然,宛若大山也在呜咽。所幸金乌山近期虽岩土体坍塌的事故频发,但每回的程度都不严重,其间茂盛的植被更为窦队长留了一线生机,在被崩落的岩土向前推挤的过程中,他受到了一些树木的阻挡,并未直直下坠,他的身体也侥幸未被全部掩埋,还露了一部分在外头,所以很快就被他的队员们找到了。市局刑警们将失去了意识的窦涛从一个坟堆似的土体里刨了出来,第一时间送去医院。经CT检查发现,窦涛除了严重的颅脑损伤,全身上下还有包括股骨干骨折、髋臼骨折等在内的多处骨折,要想生还,就得与阎王爷争分夺秒地拉锯博弈,短时间内肯定是醒不过来了。
赔了夫人又折兵,众刑警回到市局,一连数日,一到下班时间就被老沙强行摁在会议室里,对失败的行动进行检讨并反思。
好容易又结束了一天的会议,张钊步行离开市局,一抬眼,天都黑透了。再往前看,马路上已积起了深深的水洼,目测深及膝盖。市局周边地势低洼,排水系统也一贯不给力,受这阵子断断续续的暴雨影响,乍一眼,整座城市都像漂浮在一条大河上。因此这个点了,仍有环卫工人在为街道推水清淤,力图明儿一早就恢复道路通行。
一辆垃圾清运车就停在地势稍高的路肩上,但车轮仍被积水没了小半,里头装着一些从下水井口的箅子里清掏出来的果皮、烟壳等垃圾与杂物。一个身着亮橙色环卫服、头戴荧光黄环卫帽的环卫工人正埋着头,用竹子扫帚认认真真地推水前行。
张钊快步向前,有意绕开积水的路段,没想到那名环卫工竟似完全没有注意到他那般,挥手一扫帚,就把积水全都扫到他的腿上了。张钊厌烦地往旁边一躲,哪知那人突然就扔掉扫帚冲了上来,在他来得及反应前,一把枪已经抵在了他的腹部。
雨早停了,但阴风阵阵,来人从环卫帽的帽檐下露出一双阴毒凶恶的眼睛,沉声呵斥他:“别嚷,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我就走。”
“你、你怎么敢到这里来?”意识到眼前这个环卫工人竟由洪兆龙假扮,张钊吓了一跳。他万万不敢想,一个黑社会竟敢在公安局门口挟持人民警察。
“灯下黑么,我不仅敢到这里来,我还打算在市局附近租房子呢。”张队长的确不是最后一个离开单位的刑警,两人说话间,又有人从威武气派的市局大门里走出,还朝张钊所在的方向挥了挥手。但洪兆龙笑得不慌不忙,仍轻声追问,“蒋贺之人在哪里?”
张钊略一琢磨,把早就准备好了的答案吐了出去:“他在华粮洸州直属库那里,跟那个检察官盛宁一起守粮仓。”
怎料洪兆龙久经沙场,一眼便拆穿了他的谎言。他用枪口戳了戳他的肚脐,又阴恻恻地笑了笑:“张队长,没人告诉过你,你撒谎时的表现特别拙劣吗?”
张钊只能承认:“好吧,蒋贺之没在守粮仓,是我接受了上头的命令要杀盛宁。”停顿一下,他又道:“那天滑下山坡的那个窦涛还没死,蒋贺之在华希医院的高干病房里陪床照顾他。你当然现在就可以去杀了他,但你也得顺便帮我杀掉盛宁,事成之后我可以从公安内部协助你逃跑。”
这会儿,山穷水尽的洪兆龙已经回过味儿来了。他的那些手下会接二连三地落网,肯定是新湘军内部出了奸细。但换言之,如果有个刑警大队长愿意做他的内应,他也能在为儿子报仇之后成功脱身。
两人再次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了一眼,洪兆龙后退两步,朝张钊扬了扬跟手枪一起攥在手心里的录音笔。在心里骂了一句对方“傻逼”,又在这位张队长极度震愕的注视下,他龇出黄牙得意一笑,然后便转身匆匆消失于夜色之中。
反贪局的一干人马加上晶臣集团的保镖们,洸州二十几个粮库库点总算都有人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驻守了。白天在检察院上班,晚上就开车巡逻守粮仓,苦是当然的,但苦有所值。这几天盛宁一直跟远在北京的孙冉英保持着联系,孙书记在最近的一个电话里说,要说服(装儿)再派一回调查组并不容易,但她如实汇报了洸州粮库空置的问题并展示了新密村全体村民的联名请愿信,总算得到了上级的支持,将由国家粮食局的副局长亲自带领工作组赴粤东省开展全省粮食清查工作。收线之前,孙冉英郑重地再次叮嘱盛宁:“成败在此一举,在工作组抵达之前,你一定得把洸州的粮仓守好了。”
在孙书记的安排下,由乡镇财政拨款的“华早35号”种子也都到了新密村的村民手中,金乌名城里的插秧好手业已就位,准备在范教授的指导下,将这特早熟早稻品种的秧苗插进5000亩丰沃的土地里。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一切也都在好起来。
粮食安全一向被喻为“国之大者”,只要(装儿)的工作组到来,方兴奎一定跑不了,那个胖子杜思铭的老爹杜家睦曾主管省内粮食工作,多半也跑不了。盛宁虽不看好这两个人就能牵扯出他们背后的周嵩平,但事情总算一点点地在向好的方向推进。他望着车窗外依然墨沉沉的夜色,突然很想看看,洸州的太阳升起会是什么样的光景,这千古一贯的苍黑色的大地早已浸污着斑斑血泪,又会在阳光下换发出怎样勃勃鲜活的生机。
当一切顺利的时候,他就很难不去思念他的爱人了。
他听说窦涛受了伤,依着那位蒋少爷的性子,这会儿肯定自责得不得了、痛苦得不得了。他很想去看看他,很想像过去常做的那样,把手指插进他偏硬质的发丝里,把他的脑袋揉进自己的怀里。
这个想法一旦冒头,很快就茁长起来,令人无法忍耐了。
“蒋队这会儿应该在华希医院的高干病房里,我向公安那边打听来的。”驾驶座上的叶远竟很懂领导的心思,主动开口提起了蒋队长,“哎呀,都不是少爷了,做派还跟少爷一样,动不动就高干病房,得花不少钱的。”
“我没问你。”盛宁仍寡着一张脸,漂亮的细巧的下颏子有点不悦地扬了起来,“工作的时候严肃点。”
“盛检,你都几天没合眼了,先回去休息吧,多你一个守在这儿没什么区别。再说我也不是一个人,你看看他……”叶远又是体贴一笑,目光扫向车窗外,指着不远处又一辆黑色轿车,说,“这群人还真跟铁打的一样,从早到晚都守在这里,比我们都上心。”
黑色轿车上是一个黑衣黑裤的晶臣保镖,跟反贪干警们搭档守粮仓,踏踏实实认认真真兢兢业业,比以往老沙派来的那些人民警察还靠谱。也是,2个亿呢,任绕指柔也得变成百炼钢,盛宁在心里笑了笑,笑那个人确实是十足任性的少爷做派,2个亿的蓝宝石项链说不要就不要了。留或不留,去或不去,两个念头正在激烈开仗,愈发强烈的思念最终占据了上风,驱散了倦意。他下了叶远的车,但没打算回家休息。
他决定去华希医院看看。
第129章 陷阱(二)
华希医院的高干病房中,燕子一直伴在蒋贺之的身边。她最近闲得很。刘老实涉嫌销售伪劣种子罪已经被抓了,他参与投资的燕子农庄也在村民的怒火中关门大吉,暂不营业了。病床上的男人罩着呼吸机,面孔瞧不真切,但看得出强壮英武,是人民警察该有的样子。燕子看着蒋贺之将这位窦队长从平卧位调整成了半卧位,然后又坐回他的床边,两只手一上一下地环扣交握,以个略显疲惫的姿态支住了额头。
“窦队长的家人呢?”燕子其实想劝他,这些事情可以找护工来做。
“三十多了还是光棍一条,他父母年纪大了,怕受不住这个刺激,所以暂时没让他们知道。”此时的自责也无济于事,蒋贺之不是自怨自艾的性格,只是莫名地感到懊丧与憋屈,“如果不是……”他摇摇头,叹着气咽下了后话。
昏迷的病人经常需要翻身护理,燕子知道,亲自陪床照顾更多是为了纾解他对战友的内疚。她不知怎么劝他了,只好体贴地说:“都熬了几晚了,你回去休息一下,我来替你照顾他吧。这位窦队长看上去就是个很好的人,一定吉人自有天相。”
“等天亮了我就回去。”蒋贺之又摇摇头,故意以玩笑的口吻道,“你才该回去,我要帮我们窦队长脱裤子擦身体了,小姑娘非礼勿视,不然会长针眼。”
燕子不能真赖在病房里看一个大老爷们光屁股,只得听话地回去了。收费高昂的高干病房本就人少,华希医院也不特别有名,凌晨2点多钟,她一个人走在空旷的病房区域,总感觉今天的医院静得有些离奇。
明晃晃的灯光下,迎面而来一个护工模样的男人。他戴着口罩,微微低头,手推一辆不锈钢的器械车跟她错身而过。只是瞥了对方一眼,一种令人难受的湿冷感就袭遍全身,燕子颈后那点细细的绒毛倏忽奓起了。她常年当蒋贺之的线人,直觉非常敏锐。她曾听蒋贺之讲过如何在某家医院的高干病房里识破了小梅楼的那个女老板。医院的护理人员大多是进城务工的劳动者,岗位平凡,薪水微薄,可燕子注意到,这个深夜独自工作的男护工虽身着医院常见的那身浅蓝色的护理服,脚上的一双皮鞋却油光锃亮,还是奢牌。意识到这点不对劲后,她那双懵里懵懂的眼睛忽地清晰起来,面上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却悄悄加快脚步闪身躲到了医院公区走廊的拐角处。燕子掏出手机给蒋贺之打电话,想通知他,一定要小心——
然而电话还未接通,一支手枪就抵住了她的后脑勺。
燕子真跟燕子一样身量娇小,洪兆龙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把她牢牢钳制住了。他用黑洞洞又冷冰冰的枪口强迫她带路,让她把他带到蒋贺之的面前去。
病房的门冷不防地就被踹开了。蒋贺之闻声起身,回头,先是望见燕子一双凄楚的眼睛,接着便看到了她身后的洪兆龙。危机一触即发,窦涛仍在病床上昏睡。
“把手举过头顶,别乱动,乱动一下我就崩了她。”洪兆龙冲蒋贺之威胁着低吼。
“陶鲁斯M689,弹巢6发,威力比咱们的54式大多了。”蒋贺之乖乖听话,慢慢地高举起了双手,这个节骨眼上,他倒还有心情跟对方调笑,“我认识这枪是因为昆汀·塔伦蒂诺的《低俗小说》,我很喜欢那部电影。”
“少废话!”洪兆龙简直没一点幽默感,又恶声恶气道,“现在动作慢一点,把你带着的枪扔过来!我提醒你,别以为你开枪的速度会比我快,我身上绑着炸药,大不了同归于尽,我一个土匪换你一个蒋家少爷,值了。”
他猜到他带枪了。而蒋贺之确实也带了,不是“善良之枪”,而是54式。
虽然喉咙被对方往死里擒住,骨头都快挤碎了,但燕子仍小幅度地冲蒋贺之摇了摇头。她绝不愿这个男人为自己犯险,死也不愿。
“枪不错,但炸弹不行,压发式,自制的?”鉴赏完了对方的枪,蒋贺之的目光又落在洪兆龙另一只没拿枪的手上,仔细辨别了一下他攥在指间的炸弹引爆器,笑得更轻佻、更花哨、更俊俏了,“左手起爆器,右手陶鲁斯,以后这种情况要制作松发式炸弹,松手就爆炸,警察就不敢对你开枪了。出林龙,对自己狠一点么,你不会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