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这儿收成还挺好的,比城里另外几家收成要好。”
“我们地少,侍弄地仔细,不比城里大户家那么多地。”里正半谦虚半骄傲地说着。
文吏又追问几句他们如何除草施肥,夸赞村民勤勉,里正治村有方。
姜树见缝插针地介绍梯田也是他堂弟姜竹家的。
文吏诧异,“梯田也是?”
姜树:“正是!原本这是座荒山,只长些竹子,我堂弟听说县衙鼓励开荒修梯田,感大人所想,受大人启发,想到家里的荒山,也想试试也出一把力……”
走到附近的姜竹、沈青越:“……?”
姜树激情侃侃而谈:“虽然不能救济难民替大人分忧,但租给本村乡亲,也能缓解县内田地不足的问题,多一亩田,便多一石粮,为县令大人分忧,责无旁贷!”
姜竹、沈青越:“……”
姜竹简直一脸懵逼,啥?这说的都是啥?不是看书院吗?
沈青越则心里啧啧称奇,环境造就人物啊,瞧这才去了县衙多久,拍马屁都会用“替大人分忧”“责无旁贷”了。
姜树:“开春时候县令大人表彰开荒,还赏了我堂弟两副铁犁呢。”
文吏也想起有这么回事了,点点头:“原来那两副铁犁是赏了你家!”
里正比姜竹和沈青越有觉悟多了,马上道:“铁犁正在族中仓库妥善存放。”
文吏:“开荒用上了吗?”
里正:“用上了!”
姜树深情款款:“县令大人赏的铁犁比我们村的旧犁好用多了,大家都争抢着用呢。”
“……”姜竹一阵恶寒。
心说睁眼说瞎话,那犁都长一个模样,拉地里给姜树猜五回他都认不出来哪个是县令发的。
然而这位来核实书院的文吏好像还挺吃这一套?
不用姜竹多说,姜树就殷勤地介绍了他们家还要开梯田、要种桑麻,要为建设宝峰县贡献力量。
而姜竹有如此觉悟,都是因为县令大人领导有方,他在县衙受到熏陶,沐休回家再把学到的传达给同乡,作为他的堂兄弟,姜竹特别愿意响应县令大人的英明领导。
给姜竹听得都要听不下去了。
狗屁。
明明是他家先修梯田,姜树后去的县衙。
姜树沐休也不怎么回家,四伯、四伯母抱怨好几回了。
张嘴就瞎说,也不怕人家真去查露了馅了。
走到书院,姜竹实在受不了他了,自己主动去和那名文吏搭话:“就是普通的书院,现在还只有两间屋子,有先生,有学生,有个地方上课,别的都还没建好。”
文吏心想,你们不是就给村里的小孩开蒙上课吗,还要建什么?然后就看到了他们贴在墙上的规划图。
文吏:“……”
姜竹按图认真地给他介绍哪还没盖,哪儿还没修,以后哪里会慢慢盖起什么。
文吏:“……”
他满脑子都是要是按这图上画的盖,那你们这儿就要变成宝峰县最大的书院了!
文吏:“你们书院只授课开蒙?”
姜竹点头。
文吏:“只教村中这些小孩儿读书识字?”
姜竹:“嗯。”
他想了想,严谨地补充道:“也有几个隔壁村的小孩。”
文吏:“……”
只开蒙,教村里几个小孩儿识字,盖这么大书院?是不是有病?
还琴室、画室、射院,宝峰县哪个书院也没这些!
他心情复杂地先记了讲堂两间,然后仔细一看,好家伙,“这是……明瓦吗?”
姜竹:“对,用明瓦屋子里亮一点儿,冬天冷了关上门窗也能看清书。”
文吏又无语了。
别说县内的书院,他们县衙都没用上明瓦啊!
据他所知,就韶家捐钱盖的清潭寺大殿才用上了明瓦的窗户。
一个村里的蒙学班,用明瓦?
你们是有钱没地方花了吧?
他憋着一肚子腹诽点点头,跟着姜竹看他们的藏书。
因为先前只有一个先生,他们暂时只用一间讲堂上课,空着的这间暂时当藏书室用了。
姜竹还给做了书架。
虽然他们现在的藏书都不够摆满两排的。
文吏本想记个“藏书几册”就算了,视线忽然发现了摆在最前面的那本书上有一行小字“四海书院批本三”。
“???”他停下走过去,“这是?”
“这个好像是放乱了。”姜竹看看,应该是前几天江修文来看书,看完了没摆回原本的位置。
检查呢,要整齐。
他拿起那本“三”默默插回“二”和“四”之间。
文吏:“……”
然后他又看到了一本印着“四海书院”的典籍批本。
还是市面上不常见的,宝峰各个书铺绝对没有的版本。
“……”
不是开蒙的书院吗?
谁开蒙看这个啊?
这是考秀才、举人乃至进京考进士才看的书吧?!
他没忍住拿起来翻了翻,不是挂羊头卖狗肉,无良书商搞诈骗,真是四海书院的批本。
四海书院虽然每年都会刊印不少书,但印过的一般都不会再印,成套的批注有时候可能得收集个四五年才能收全,没想到他们这新开的小小书院,竟然有四海书院成套的典籍批注,最早的一本还是八年前印的。
“这是,这都是从何处得来的?”
沈青越和姜竹都不知道这些书有多难买,更不知道张叔阳、马五大老远的捎过来,没好意思随便买些满大街都是,大虞哪儿都能买到的书,给他们挑的几乎都是只有海康本地才能找到的和确实经典的版本。
四海书院没有蒙学班,反倒是给他们带的开蒙用书,没有一本是四海书院出的。
不过这些他们买的也是海康最出名、最经典的几个版本。
江修文和赵先生写底稿时候,还参考了一部分。
除了张叔阳、马五捐赠的,书架上还有孙毅成送来的医书,姜竹年前买来自己看的几本书。
江修文也捐了一些他用过的书。
赵先生辛辛苦苦背来那箱子书一半也放在这儿。
姜竹解释了书的来源和数目,给核查的文吏又给听懵了,竟然还有医术和衢国的书?
他翻了翻,好家伙,还是抄的古本!
虽然不能确定保不保真,但只靠四海书院批注本撑门面,他们这小书院已经比县内所有教授蒙学的书院藏书质量高了。
他没忍住抄录了书目。
一般而言是不用抄书目的,不过他们这儿的书确实比较少见,还是抄一下稳妥些。
文吏给他们解释:“县内各书院间是能相互借阅书籍的,回头我将其他书院的藏书书目也送你们一份,读书之事,县令大人提倡各家能开诚布公,多多交流,既是为大虞而读书,不该分那么多你你我我。”
沈青越马上想起了前两天在县城和那几个官差吃饭时听到的案子和段子——
两家书院为了抢学生,大打出手,被县令责骂有辱斯文,把带头打架的都扔进牢房清醒了几天。
沈青越默默憋笑,一本正经:“确实如此,我们随时欢迎其他书院来交流,借阅、誊抄,都没问题。”
姜竹:“嗯。”
文吏听他们这么说,好感又提升了一些。
心道县里那几个老学究还不如人家年轻人有觉悟。
他们若真有本事,多教出几个举人、进士也算啊!
自己教不出来,上次应举一个举人没考中,让他们宝峰县在整个镇南郡都闹得好大的没脸面。
大人让他们一起探讨如何教学授课,一个个还摆架子,让他们互相借阅书,一个个也不愿意。
这个是珍藏,那个是祖传,藏那么宝贝也不见得会给自家学生看。
沽名钓誉。
要他说,教成那样好意思收人家那么高束脩吗?
还不如这村里的小书院呢。
从衢国逃难背过来的书,不也放在书院供学生们看了吗?
他哪知道这藏书室,基本等同赵先生的书房,学生里除了江修文、家旺、姜松几个,根本就没人来,来了也是看《长腿鸟》,常翻那本书皮都快翻掉了,昨天沈青越嫌破,给拿走了。
不明真相的文吏最后到另外一间讲堂外听课,那边课还没结束,他们也没进去,只外面听了一会儿赵先生讲课。
他愈加觉得这书院不错,人家这先生讲课也不比县里那两家大书院差啊!
要不是路太远,他都想把他儿子送来念了。
起码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