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来糊扇子的糨糊放一天就不能用了……
姜竹装着一脑子乱七八糟,将东西全装好,向借车的人家道谢,赶着驴车出发了。
小毛驴哒哒哒跑在村间的小道上,尾巴一甩一甩的。
早上的风带着凉意,车子跑起来风就更明显了。
姜竹也不禁有点儿期待,现在他又攒够一头买驴的钱了,如果户品不变,他就砍树自己做车板,再到镇上买车轮、车轴、车辕那些就行了。
可以做个宽敞点儿的座。
还可以弄个棚子。
他见韶府的车都是有棚的。
“偷笑什么呢?”
沈青越坐在另一侧,歪头看他。
这孩子从出门就有点儿不正常,这会儿都开始自个儿傻乐了。
沈青越被他感染得也有点儿想笑,费解道:“去你舅舅家这么高兴吗?”
昨晚不是还忐忑不安吗?这情绪变得也太快了。
“不是。”提起舅舅家,姜竹还是有点儿紧张的,连忙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着,挪着往上坐了坐,省得脚太低,车跑起来弄了一脚的尘土,本来就不是新鞋。
不过想想能见到舅舅一家人,他还是有点儿高兴的。
他带了好些东西。
“城里有纸铺,去完我舅舅家,我们可以去看看。”
“嗯。”顺便还能看看有没有颜料卖。他对这个世界的文化用品还挺感兴趣的。
不知道有没有专门的书画市场。
“然后去李记买香醋。”
“嗯,嗯?”沈青越笑了,还惦记着醋呢?
山上醋用完了,姜竹下山只打了一点点儿,还装在竹筒里,家里的醋坛子就等着装李记的醋是吧?
宝峰县位于姜家村的东南方向,城西是清川江的支流,他们叫汇江河,名字颇简单粗暴。
汇江河在城外那段宽三四米,水深处有两米多,能过船,越往下游越宽,也是从他们县往外走最主要的水道。
从姜家村方向过来,入城前得先过河。
汇江河上有座石拱桥,能赶车上下,过了河再走几十米,还有一道护城河。
护城河上没石桥,搭着浮桥,驴车上去浮桥一晃一晃的。
浮桥两岸都有士兵,要是谁在桥上故意晃着玩儿,会挨瞪,再晃,士兵就该过来了。
走在他们前面一家人领着俩孩子,一个一两岁还抱着,一个大点儿,四五岁,跑着跑着害怕了,出城的骡车经过他,骡子正好踩在他附近的木板上,挺宽的木板顿时跷跷板似的,那边沉下去,这边翘起来,翘起的木板通过绳子又带着附近几块木板往上翘,桥也跟着晃,那孩子哇一声吓哭了。
他爹赶紧把他抱起来,哄着没事。
也有胆子大的,非往桥边缘走。
他们这浮桥可没栏杆,连个把手都没有。
孩子站在边边上往下看,挺乐呵喊:“有鱼!”
他奶奶过去一把将他拉回来,朝屁股上啪一巴掌,“掉下去淹死你个不听话的小兔崽子!”
前面堵了个拉货的车队,沈青越一点儿都不着急,坐在车上看得津津有味,都想画下来了。
好一会儿,前面的车终于动了。
轮到他们进城,还得交入城费三文钱。
姜竹说他们是进城走亲戚的,不是卖货,但他大半车的菜,还绑着一笼兔子一笼野鸡,人家不信。
交完钱,过了第一道城门进瓮城,经过瓮城进第二道城门才是真正进了县城。
在排队入第二道城门前,沈青越看见一群破衣烂衫的人坐在瓮城墙角下的阴影里,有人垂着头,有人仰头看着高墙外的天空发呆,也有人目光呆滞地望着来来回回的过路人,只有几个小孩儿还有点儿灵活劲儿,蹲在地上捡石子玩儿。
沈青越:“他们是……难民吗?”
“……嗯。”
沈青越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大概是习惯了,士兵、路人几乎都对他们视而不见,瞧见了的也扭开脸,有不忍心的老太太“哎呦”一声,嘟嘟囔囔念叨什么。
入城前,有个在他们后面进城的老太太挎着篮子过去给了那几个小孩儿一张饼,给他们掰开分了。
她一掏出饼,难民马上有人看过来,城门附近的兵瞬间也扫视过来,沈青越余光瞧见头顶上什么光闪了一下,一抬头,瞧见上面巡逻的兵弓箭都搭上了,对的正是难民的方向。
那老太太浑然不觉,给孩子们分完饼,念叨了一声“阿弥陀佛”一脸不忍地往城里去。
人走了,小孩儿们也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不甘心的眼神重新垂落下去。
士兵收了弓箭,继续巡逻。
沈青越听见有人小声道“吓死人了。”“先前不是在外头吗?”“可不是,还给搭了几间茅草屋,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有人在外头抢东西,这才叫他们到瓮城里来了。”“这世道。”“咱们这儿不错了,每日分发些粥,听说别处连水都不管呢。”“可怜见的……”
姜竹和沈青越都往难民那边看了一会儿,轮到他们赶着车进去了。
“等出来也买点儿饼子什么给他们吧。”
“嗯。”
第44章 走亲戚(二更)
韶府位于县城东北方向, 是宝峰县几家大户之一,位置相当好。
他们家独占了一条巷子, 进了巷子往里瞧,三间门,都姓韶。
正中的正门挂着块儿不太大,字却相当漂亮的木匾,写着“韶府”。
笔力雄厚,风格古朴, 没落款,不知是谁题的字。
他们过了巷子,得往后绕,下人住的位置不在这里, 他们得去东侧门敲门。
原本的韶府没有现在这么大,不过扎根久了, 树大根深, 越来越富有, 开枝散叶, 族人越来越多, 最初的韶府是不够住了。
扩建了两次后, 就不好再扩, 韶家和邻居们商量了下, 在别处买了差不多的宅子和对方置换, 这才得了左右的宅子。
不过日子久了, 还是不够住。
再之后, 也没办法了,只好将不是嫡出的旁支亲族挪出去,再在县城内外另寻宅子, 有在西北边的,也有在东南边的,城内有不少姓韶宅子和店铺。
倒是伺候主家的仆役们不好搬远,除了贴身的丫鬟仆人和护卫要住在主家的内宅配房,其他人都住在韶府东边后面买的院子里。
这东院和韶府隔着一道墙,中间还打通了门,能通到韶府后院花园门口去,平时不干活儿的时候,仆役们就回自己的小院来住。
像姜竹舅舅家这样卖身到韶家,又几代都在韶家本本分分干活儿的家生子,住得就要好些,加上姜竹二舅舅从小跟在府上少爷身边当书童,他跟的三少爷又考中了进士当了官儿,还把他带到了任上,他们一家在府上也跟着受到重用,还分了个单独的小院子。
姜竹外公本来也该从庄子调进城里,不过他习惯了在庄子上生活,放心不下那些庄稼,老两口和大孙子依旧住在庄子上,只每年报两季收成和过年时候才来县里住几天。
目前他们家的小园里住着姜竹大舅舅一家,还有他二舅妈和两个儿子。
孙辈的,也选了两个机灵的孩子给府里的少爷当书童,每天随着主家上学堂念念书。
姜竹大舅舅在外院做管事,主要负责几个庄子。
大舅家大表哥跟在他外公身边,二表哥随韶府管家跑腿。
二舅家三表哥和一个老婆子一起给在外地当官的韶三爷看院子,管他自己在老家的产业。
二舅家四表哥和他娘一起,专门管给府上买花草。
姜竹之所以认识兰花,就是见他二舅妈和四表哥倒腾过兰花。
花季过了,小姐们不喜欢了,府里暖房放不下,就得另外寻个养花人给养着,等来年养开花了,再搬回来给小姐们看。
姜竹大舅妈接的是姜竹娘当年的差事,给府里老太太当丫鬟。
不过她脾气急,坐不住,老太太放权给儿媳妇后,每天又只吃斋念佛没啥事,身边也没多少让她跑腿的事,看她年纪大了,家里孩子越来越多,前两年老太太干脆给她放了假,只年节和府上事多的时候才叫她过去帮帮忙。
她就在家缝缝补补做做饭,管管两家的孩子,偶尔给妯娌帮帮忙,不用干活儿,领着工钱,她也挺开心。
姜竹他们过来时候,已经快中午了,下人仆役都在府上干活儿,东院这边反倒是挺安静的。
姜竹敲门,门房很快就出来了,瞧见是他,还挺诧异,“这不是满爷家外孙吗?”说罢他扭头朝院子里喊,“福婶子,你家竹哥儿来了!”
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的赵福丫一愣,擦擦手快步出来,瞧见真是姜竹,惊讶道:“真是竹子!我还当听岔了呢,今儿怎么有空进城来了?”
说话间,她先把姜竹瞧了一遍。
衣服洗过,不是全新,裤脚有点儿短了,还算合身。
鞋也是穿过的,没踩多少土。
再瞧瞧,高了点儿,胖了点儿,这脸瞧上去还白了点儿,想是没遇到什么难处。
她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点儿。
从前姜竹来,次次穿的都是新衣服,可她家的每回去山上看他,姜竹都穿得破破烂烂的。
在他们镇上遇到两次,那也是打着一串的补丁,每次都搞得她忧心忡忡,生怕姜竹是走亲戚借来的一身行头,来回路远,走一鞋泥土,回去还得赔人家双新鞋。
这回瞧着,总算像个人样了。
“快进来,快进来。”
“舅妈,”姜竹见大舅妈满面的高兴慈祥,没有像从前那样一见他就压不住地皱眉发愁,叹着气就要给他钱,也不自觉轻松了几分,带着一点儿愉悦打完招呼,向她介绍,“这是我朋友,沈青越,我们一起来的。”
沈青越露出礼貌的笑容:“婶子好。”
“哎好好好,”赵福丫光顾着看姜竹了,往外一扭头,盯着沈青越就愣住了,心里暗道一声,哎哟好俊的小伙子!嘴上却招呼着:“来来,都进来。”
门房把两扇门都打开,帮着他们把驴车赶进来。
东院也是有安置车马的地方的,他们贴墙放好车,解了绳子牵驴到棚里吃草,姜竹将车上的东西往下搬,想起从前舅妈做了什么吃的会叫家里孩子给门房端,还有上次去镇上买纸那回事,姜竹从笼子里掏出一只竹鸡给他,又掐了把鲜野菜,“山上拿的。”
门房和赵福丫都愣了愣。
尤其是赵福丫,姜竹在她心里,那和他爹差不多,人是个好人,大方还傻实在,就是闷葫芦不会说话,人家得了他们的好,都不见得会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