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遥口直心快道:“姥姥,你说的闺女是星星的妈妈吗,可我听星星说他父母都不在了……”
“哎呀,这孩子!”宋巧曼拍了下桌子,桌子上碗盘随之一震,她意识到自己手劲儿大了,又快速把桌子扶正,缓缓道:“星星这是跟他妈置气呢,从出生我闺女也没管过他几天。”
宋星嘟着小嘴有些不服气,道:“可是村里都说……”
宋巧曼直接打断他,“你是信村子里那些外人,还是信你姥姥的话,他们那是嫉妒你妈在北城有个好工作,站稳了脚跟,一年不少赚呢,咱家吃穿用可都是你妈汇过来的钱,你这孩子,怎么能说、说你妈不在了呢!”
宋星垂下头,两个手臂支撑在桌子上,没再吭声。
没人接宋巧曼的话,她自顾自地继续道:“其实还是咱乡下好,地方大空气也新鲜,干活儿累是累了点,但是身体健康,我看住在北城的那些人,忙得都没有人情味啦,那日子过得有啥意思。”
她说着看到安遥两人,又连忙补充道:“啊我不是说你俩。”
安遥笑着点点头,“姥姥,我们知道。”随后清澈的目光看向宋巧曼,示意她可以继续说下去。
后者却是换了个话题,没头没尾突兀地说道:“我不指望星星有多聪明,学习有多好,长大多有出息,我就希望他快快乐乐地活着,快快乐乐多好,没有压力也没有烦恼……”
宋巧曼越说声音越小,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同两人告别 ,安遥跟着起身去送她,宋星暂时留下帮忙收拾桌子。
走到院子里被温暖的阳光一晒,热风一吹,宋巧曼忽地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对不住了,我刚才说太多了,我这人呀上了年纪,就爱回忆过去想东想西。”
安遥摇摇头,搀住宋巧曼的胳膊,温声道:“我没有和您这个年纪的长辈相处过,很喜欢听您说些过去的事。”
“你爷爷奶奶或者姥姥姥爷没照顾过你吗?”宋巧曼问。
面前的老妇人态度和善、语气亲切,安遥神情放松,不自觉把实情溜了出来,“我没有爸爸妈妈,是在一个福利机构长大的,周围都是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和一些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孩子。”
“这,星星说你是被家里推来和那个坐轮椅的小子结姻亲的,怎么会没有爸爸妈妈?”宋巧曼不免奇怪。
安遥唔了一声,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只好支吾道:“情况有点复杂。”
宋巧曼知道豪门有许多腌渍事,她不便多问,只感叹了句:“没爸没妈的孩子,可怜的呦。”
她看看安静搀扶着自己往坡下走的安遥,觉得这孩子和村子以前那些傻子一点也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有钱人吃得好穿得好,连养出来的傻子都透着股灵气。
她叮嘱道:“我给你的菜谱你好好学,星星说你素菜炒得不错,以后就算家里人不管你了,你凭炒菜这门手艺也能养活自己,人呐,到最后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安遥似懂非懂着点点头。
他不知道宋巧曼回忆到了什么,让她说出这样的感悟,以他现今尚未发育完全的智力也听不出宋巧曼的未尽之言。
他只记得这位虽佝偻着身子,但步伐稳健、体格硬朗的老妇人,那天回去的路上一直颤抖着臂膀,像是在压抑什么即将喷涌而出的情感。
许久许久之后,得知了全部真相的安遥终于理解了宋巧曼此刻的心情,同时他也知道即便那时的自己足够聪明也做不了什么,毕竟谁也无法改变过去发生的事。
他和司煜深不过是一位旅人漫长人生中的两位过客罢了。
那天之后,宋巧曼来小院来得勤了些,多数时候是早上宋星来的时候她就跟着一起来了。
安遥翻着家里的食材,跟宋巧曼学着把菜谱上能做的菜都做了一遍,直到不用宋巧曼插手安遥自己也能把味道复原出七八成,她才算放下心来。紧接着又在生活用品上提出些建议,分享了许多生活小妙招。
如此半个多月过去了,两人的生活质量直线上升。
安遥连声道谢:“姥姥,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好。”
宋巧曼抬手拍拍他的肩,说:“谢什么,我是看你个傻孩子过生活怪不容的,哎还得照顾个坐轮椅的。”
坐轮椅的司煜深:……
一起吃过午饭后,宋巧曼道:“过几天就立秋了,得吃饺子,我寻思问问你们会不会包,不会包我就过来跟你们一起,包完一块儿煮了得了。”
安遥想了下道:“我包倒是会包,但是不会和馅。”
以前在疗养院包饺子,和馅儿这个步骤不归他负责。
“成,那我当天下午过来,包完晚上一起吃饺子。”
“好呀,谢谢姥姥。”安遥送着宋巧曼往院子外走。
“哎呦跟我还客气什么,行了别送了,就几步道我几分钟就回去了。”
院门外两人挥手告别。
下午是宋星教安遥拼音和常用字的时间,他还拿了一本厚厚的小学生必背古诗、成语故事大合集,叮嘱安遥背完。
这阵子安遥上午学做肉菜、学生活小妙招,下午学拼音、背古诗、背成语,晚上练习控笔、听司煜深讲睡前故事、下五子棋……
真是要累死他了!
他只是一个智力低下的小傻子,他不是应该每天快快乐乐地在山里疯玩吗,为什么要让他学这么多东西?
安遥晚上洗完澡吹好头发,一靠近床边就见司煜深已经将平板上的五子棋界面摆了出来,顿觉无力,甚至想随地大小躺。
反正没有人规定睡觉一定要睡在床上!
“一天三盘,下完就结束了。”司煜深催促道。
话虽如此,安遥已经干了一天费脑子的事,现在他的小脑袋瓜已经转不动了!
他不情不愿挪到床边,用司煜深的拖鞋垫着膝盖,半跪在地上,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有气无力道:“就这么下吧。”
司煜深见他今天实在没有精神,便没有强迫他坐正,抬手在棋盘上落下第一子,闲聊道:“最近宋姥姥和我们走得很近。”
安遥随手落下第二子,无精打采点点头,感慨道:“她上个月还对我们很抗拒呢,可能是终于相信我们不是坏人了吧。”
司煜深却总感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他认为自己和安遥身上并没有能图谋的东西,宋巧曼看着也不像是需要钱的样子。
正想着,安遥最新落下的一子让司煜深狠狠愣住,他收回所有外散的思绪,语气是他自己都未察觉出的激动。
他问:“你为什么下在这?”
安遥捂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回道:“为了堵你呀,不然再有两步你就赢了。”
“可你以前不会这么下的。”
司煜深清楚地记得安遥起初只会自顾自地落子,完全不管对方的棋子分布,后来在他的教导下终于会象征性地给对手设置阻碍,但也是一板一眼的,像是在用背下来的棋谱下棋,最低等级的人机都不会下得那么死板。
但是就在刚才,他看见安遥漫不经心地落下他预料外的一子。
——安遥第一次跳出棋谱,落下具有他自主意识的一子。
而他本人却对此变化毫无所觉,还在困顿地半睁着眼,催促道:“快下呀,不是你说的早下完早睡觉吗……”
第25章
司煜深心思复杂着落下一子, 这盘五子棋下到最后仍以安遥落败告终,但他能明显感觉到眼前的少年有哪里不一样了。
好像从一个月前安遥跟着宋星祖孙从集市回来就起了变化,他能直白地感受到安遥的眼神再没出现过初见那时常有的空洞感。
那样的空洞虚无曾让司煜深笃信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们很难正常交流, 更无法成为朋友。
但在不知不觉中,少年眼中的色彩忽就鲜活起来,举手投足间透着正在茁壮成长的生命力。
曾多次让司煜深心脏漏跳一拍的宕机也很久没有出现,如今安遥碰到不熟悉的事物或者词, 会认真地看向你,礼貌地问,“抱歉我不太懂,可以帮我解释一下吗?”
司煜深后知后觉地发现, 他似乎目睹了一场成长甚至说参与其中给这场成长助了力, 这感觉很神奇, 像是亲眼看着一个小孩子从懵懂无知走进知识殿堂。
尽管他知道安遥不是小孩子。
接下来两盘棋也匆匆结束,安遥大获全输, 但心满意足地合上了平板盖子放到一旁桌子上,一个翻身爬上床, 盖上他的小毯子,抱住身旁司煜深的手臂, 美美准备入睡。
他实在太困了, 眼睛一闭就像被胶水粘上了, 再没能分开, 意识朦胧间隐约听司煜深说了明天郁青会来, 要带着什么东西。
要带什么呢?
太困了没听清,但一定是好东西!
安遥怀着对明天的期待入睡了。
翌日又是个大晴天。
早餐是安遥跟宋巧曼学的葱花小饼,饼皮边缘煎得脆脆的, 配上豆浆和榨菜丝,安遥吃得肚子都鼓起来明显的弧度。
上午郁青来的时候还调侃道:“哟,这才几个月嫂子就显怀了。”
安遥微微侧过头,卷翘的发丝上飘起一个小问号。
司煜深瞪了郁青一眼,呵斥他净说些有的没的,后者打哈哈混了过去,下次照犯,左右老板也不会真的生气。
郁青这次带的东西不多,主要是些急用的生活用品,等过完立秋他们就要搬去镇里了,小院的东西太多到时候搬家会不方便。
去S市的飞机上司煜深提过的找设计师搭配衣服,郁青已经联系好合适的人选,并把做好的衣服安置在小镇的房子里,等两人过去可以直接穿。
令人费解的是,自婚礼那天司勐派人来监视过后就再也没了动静,郁青本还怕司勐继续对司煜深下手,现在毫无动静反倒更令人心里不安稳。
不过也有个好处,至少司煜深新公司起步得很顺利,各项手续都没受到阻碍,等过阵子就可以开始运行了。
郁青这次还带过来一个东西,是司煜深特地安排他去买的绿植。
实际上郁青拉着手推车一过来,安遥就看见固定在角落里的小花盆了。
高度只有半个保温杯高,直径差不多成年男人掌心大小,小小的、绿莹莹的叶子高高地翘起,看上去可爱极了。
郁青不禁失笑,来不及卸下其它的东西,先把角落处的小花盆拆了下来,介绍道:“这个是绿萝,生命力很顽强,繁殖得也快,你不用怕把它养死。”
“谢谢你!”安遥道过谢,欣喜地把小花盆举到眼前转着圈,看了又看。
“对了,它不能长时间照射强光,至于别的注意事项我也不太清楚,等着让深哥帮你查查。”
“不用啦,我自己会查!”安遥一只手托着小花盆,另一只手掏出短裤口袋中的手机晃了晃。
“哟,现在连使用搜索引擎这么高端的技能都会啦。”郁青夸赞道。
司煜深随口附和:“他现在能耐着呢。”
安遥听了得意地哼起不知名的小调,托着花盆到屋檐下阴凉处搜起养绿萝的注意事项。
考虑到不能长时间照射强光,安遥暂时把花盆放在房间窗台上一处刁钻的角落,这里有外墙做遮挡,光照时间很短。
郁青隔着道窗户问道:“怎么不放到你的屋子去?”
安遥的房间不朝阳,每天阳光在窗户缝敷衍地扫一下就很快离开了,是个养绿萝的好地点。
安遥摇摇头,认真道:“那样子它会很孤单的,所以还是放在我们的房间吧。”
我们的房间,说得无比自然。
郁青想安遥是彻底习惯了和司煜深住在一起,不知道等搬去镇里要怎么安排,镇里已经布置好了两间房,空调、电脑等各项设施都充足,两人不用再挤在一起。
到时候两人会分房间住吧,郁青想这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总归不关他的事就是了。
郁青每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把东西放下坐着喝口水,歇了没几分钟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