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离开的通道

　　城市在光线中扭曲, 宛如从光鲜亮丽外包装中流出的腐烂液体。原本整洁的城市蒙上尘埃，恍若一瞬间经历了千年的时间。

　　原本整洁的砖石摇摇欲坠，随时都有从空中掉落的危险。在摘下水晶配饰后, 本体便从甜蜜的恍惚中清醒过来。

　　汉姆见状微微色变，终于松口道：“把水晶还给我。我知道这座城市的秘密, 还有怎么脱离这里。”

　　“【国王是值得尊重的, 他会带领骑士团保护你。汉姆大师是国王的使者，任何问题都可以询问他。】”

　　少年的眼睛反射着微弱的光, 像是深夜里燃烧的篝火。梅森伸手从同伴手中取下那枚胸针，对着汉姆晃了晃。

　　“规则的确是这么说的, 但却没有说你一定会回答。”

　　旅店的规则能够看出服务员不是第一次发疯，广场的规则则体现出这里晚上会出现没有佩戴水晶的旅客。也就是说这座城市内是有危险的, 所以才会设置有国王这样的保护者。

　　规则整体而言是为了帮助观看者.汉姆对应的大几率就是梅森这样的外来人, 所有情报都要从他口中获得。【任何问题都可以询问他】证明汉姆知道这里的真相, 而难点在于如何撬开对方的嘴。

　　汉姆皱了皱眉：“我当你在怀疑什么呢, 我愿意回答你的所有问题，这样总行了吧。”

　　“是吗。”

　　少年歪了歪头，轻飘飘地说道：“规则没有错误。问题在于这里的敬称。如果我没猜错，只有被认可是城民的汉姆才是【汉姆大师】。所以只要我们不把胸针还给你, 你同样是猎物。现在陷入麻烦的人不是我们，而是你。”

　　冰冷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在他们对话时, 整座城市正在不断发生异变。原本友善的居民们露出青灰色面孔, 直勾勾地盯着外来者们。

　　神圣传颂声化为尖锐的呼啸, 立在门前的国王微微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慑人的寒光。他头戴精致华贵的冠冕, 其下是已经腐烂的头颅。身后的骑士团伤痕累累、杀气腾腾。

　　骑士们举起手中折断的长矛与腰间的配枪。伴随他们的动作，广场上所有灵魂齐齐呼啸, 强烈的寒气侵袭灵魂，几乎将身躯冻结。

　　汉姆急忙道：“快把水晶给我，如果我死了，你们就别想再知道这些事情了！”

　　“真的吗？广场规则第四条，【假设在城内遭遇了任何事，不用担心，天亮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少年不紧不慢地把玩着水晶胸针，笑出尖尖的虎牙：“哪怕你今天死了，等到明天我们仍会相见，对吧？”

　　“.....”

　　汉姆的表情变得阴晴不定，少年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颇为有趣地挑高了眉梢。奥雷乌斯同样笑道：“既然我能处理掉那个服务员，也能处理掉这些东西。起码我们肯定会死在你之后。”

　　两人一唱一和，逼得汉姆脸色铁青。他丝毫不怀疑对方会这么做，正如其说的一样，这座城市永不必为夜晚发生的死亡而烦恼。

　　中年人半晌后方道：“只要你把水晶还给我。我会回答你们的所有问题，并带你们进宫殿，离开这里的路就在宫殿里。这样总行了吧？”

　　“你最好说到做到。”

　　红发青年哼笑一声，语气不乏威胁之意。汉姆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接过了梅森递来的胸针。

　　梅森见好就收，重新佩戴上吊坠。在戴上吊坠的同时眼前景色恍然复原。怨灵们僵硬地收回手来，一个个立于原地，青灰肤色恢复原本的透明，重新开始聆听着国王的传教。

　　与其说是摘下水晶后成为敌人，倒不如说是摘下水晶后看到了夜晚的真实。梅森若有所思地想起与老骑士的相遇。黑雾中的钉镇居民在白天是正常的，晚上则会变成怪物，和【消失的国度】中的城民很相似。

　　不同的是【消失的国度】有水晶。这东西遏制了城民们的暴走。梅森悄瞥了一眼，国王和骑士团亦恢复了正常。

　　汉姆回到国王身侧，等祷告结束后倾身耳语了一阵，国王望向梅森两人：“原来是有新的勇士来到了我的国家，请原谅我的疏忽，稍后还请两位到我的王宫中做客。我们准备了丰盛的晚宴，只等待二位到来。”

　　少年倾身行礼：“感谢您的宽容，这是我们的荣幸。”

　　国王显然很是满意他的回答。亲自带领他们进入门内。穿过大门犹如穿过一层水波，梅森借着余光扫了一眼，隐约看到骑士团留在了原地。

　　远处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挣扎蠕动，居民们向广场中心集合，躲避着不可见的危险。而骑士团应声冲出广场，与敌人展开激烈而又无声的厮杀。

　　梅森只来得及看到这里便不得不跟上了国王的脚步，顺着栽满树木的宽阔道路走到了宫殿前。

　　“这是国王陛下给予的恩宠，白天时宫殿会隐藏在广场里，等到夜晚再出现。”

　　浅灰色宫殿外表朴素而恢弘，无修饰的粗野装潢而不铺张。切割精准的石块与机械完美结合在一起，形成了极具力量美学的建筑风格。

　　见到君主归来，守在宫门外的仆人们立刻迎了上来。国王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后向梅森二人笑道。

　　“欢迎来到我的宫殿。抱歉，战时一切从简，不过我想足够为你们送上一顿美餐了。”

　　自有仆人下去履行君主的命令。宫殿内亮起水晶灯盏，美味的食物如流水般送上，由国王与汉姆作陪。

　　这一顿饭吃得很正常。酒足饭饱，国王又热情地邀请他们留下过夜。梅森半推半就地答应下来，由仆人领到了客房。

　　考虑到他们的关系，国王为两人安排了一间客房。两人合衣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听到了窗口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红发青年翻身坐起，走到另一张床边低声叫醒少年。后者看似睡眼惺忪地醒了过来，打着哈欠跟上了兄长的脚步。

　　汉姆站在窗外，看到他们这副样子撇撇嘴角。转身带他们向王宫更深处走去。

　　“跟我来吧，出去的路只在晚上出现。错过了今天，你们就得等明天出去后再进来一趟了。”

　　梅森终于有机会提问：“这座城市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是你一直这么问，等天亮了都问不完。”

　　汉姆有些不耐，但还是慢慢从头说来。

　　“这个国度早就坏掉了。当年黑雾弥漫，封锁了整个国家。人们起初以为其他国家灭亡了，进而建造了探索的列车。这也就是黑雾列车的来源。而无论如何努力，人们始终无法离开黑雾，后来便在此生活。”

　　“可黑雾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随之时间的推移，黑雾催化了人心之恶。城市里的人失去理智互相残杀，直到最后一个人倒下，整个国家沦为死地。在那时候，仅剩的地区便是这里。所有死去之人的思念凝结成国家意志，怨恨着黑雾，不愿就此死去。于是新生的意志按照居民们的愿望，数百年内不停地循环。”

　　“并非一切都会恢复。而是这座城市内的时间永不流逝，只轮回于毁灭的最后一天。”

　　“数百年来也有其他外来人来过这里。一个小男孩主动询问需不需要引路，将他们带去兑换行和旅馆。晚上被服务员袭击，或是佩带水晶参加祷告，或是没有佩戴水晶，成为黑暗中怪物的食粮。”

　　三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只有路边的水晶路灯发出柔和的光。汉姆的声音寂静飘远，带着难以言喻的沧桑与疲倦。

　　“每天晚上，国王举行祷告，骑士团出征铲除黑暗中的怪物，当他们归来后所有居民便会回到家中。待他们睁开眼睛，便是新的一天。小男孩仍会前往车站，等着某一天到来的外来人。这样的生活我已经过了数百年。”

　　“记得所有事情并不一定就是好事，我能做的就是研究出能够吸收黑雾的装置，竭尽全力清除其留下的污染，祈祷有朝一日轮回破碎，我能够获得安宁。”

　　红发青年打量着他：“为什么你能保留意志，而他们不行？”

　　“我猜是因为我来自机械城。”

　　汉姆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机械城最开始起源于一位科技狂热爱好者，他是当时——也就是魔法时代（黑雾前时代）机械城高层研究员，认为人的大脑太过脆弱，无法承担高精度的计算。而欲/望会摧毁研究者的信仰，因此提倡对大脑进行手术。一方面，通过机械技术和魔法对研究者的大脑进行改造，清除对方的感情；另一方面将机械与人脑结合，提高算力。”

　　“我的大脑被切除了一部分不必要的组织，加装了经过处理的机械芯片。它能替我储存大量信息，哪怕这座城市在不断轮回，但其只针对生活在这里的人。机械成品不受影响。每次轮回后，我都会第一时间从机械芯片中调取信息，依靠这种能力完成记忆的更迭。”

　　亚麻发色的少年自然而然接口：“过去来的人去哪了？”

　　“有些死了，有些成为了这座城市的一员，还有一些和你们一样找到了离开的方法。出口就在这前面。”

　　面前的道路逐渐变得狭隘，水晶路灯一盏盏消失，最终只剩下寥寥几根勉力支撑。

　　无垠黑暗的尽头突然闪过一丝亮光，像极潘多拉的魔盒，闪耀着令人心醉的光芒。

　　汉姆停下脚步：“好了，我说得够多了。那就是离开的通道。里面很危险，我没办法陪你们进去。”

　　美丽的虹光在不远处闪耀，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那是一个不断扭曲的出口，从中流出淡淡的外界的气息。

　　“最后一个问题。”

　　梅森说。

　　“我们什么时候能够见到真正的汉姆？”

第235章 离开的方法

　　空气在这一刻像是凝固了一般, 唯有通道内的光照射在三人脸上，糊成一团流动的虹色。汉姆的脸融化在光影里，眼神充满困惑与惊诧。

　　“你在说什么呢, 脑子坏了吗？我为什么要骗你？”

　　“在研究其他禁忌的时候，我看过【消失的国度】的相关资料。来这里的人不乏高级血脉者, 如果只是威胁你就能离开, 【消失的国度】就不会成为禁止入内的绝境。”

　　“再者，你虽然说会回答我们的所有问题, 可无论是规则还是你都没说过【汉姆大师不会说谎】。”

　　奥雷乌斯及时补充，目光落在汉姆的脸上, 似是透过对方看到了某人：“你很聪明，将谎言和真实混在一起, 这样的确让人难以分辨。不过你的手法已经有人用过了。”

　　远在他处的某人猛然打了个喷嚏, 身旁人侧首看来：“怎么, 你生病了吗？”

　　“没什么。”

　　埃蒙冷淡地回答了对方的话。翠眼青年并不在意, 微微一笑后继续刚刚的话题：“我带了一位新同伴来见你，他应该很快就到，希望你们能够和谐共处。”

　　同伴？

　　埃蒙很快将莫名其妙的寒意丢之脑后。闻言不可置否地想。希望这次来的人能多活一段时间吧。

　　红发青年收起因为想起某人而产生的阴暗情绪。面前的中年研究员眉头紧皱，仿佛突然看到了一群疯子。他无奈而困扰地说：“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这就是去往外面的通道。我已经履行了自己的诺言，至于信不信就看你们自己了。”

　　这样说完, 汉姆转身欲走。直到背后传来平静的声音。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你应该不是机械城的人。”

　　研究员面沉如水：“你究竟在发什么疯？城里的任何人都可以证明我的身份。难道你还有什么高·见吗？”

　　他将两字咬得又沉又重, 显然对两人充满不耐。饶是如此，本来想要离开的双脚生了根似的迟迟不动。亚麻发色的贵族少年轻轻一笑。

　　“倘若你真的做过机械改造, 能够通过机械读取记忆。奥雷乌斯拿走胸针的时候完全不需要那么紧张。在这里刚开始，你先前完全没必要必须拿回胸针。”

　　既然第二天就会恢复正常, 汉姆为什么还会这么紧张？他的话根本说不通。

　　“说来还应该感谢你。是你之前的话提醒了我。所有人都会在第二天重置，而机械不会。”

　　而在黑雾前时代，最有名的机械城造物不是机械改造，而是具有自我意识的人造人。【机械之灾】的起源便是由机械城制造的人造人大军。

　　空气一时寂静下来。半晌，汉姆忽的哼了一声。

　　“好吧，既然发现了这一点，你的确有资格见到他。”

　　中年人转过身来，脸上再无一丝方才的惊奇，相反变得极为冷静。与其说是伪装，倒不如说是所有情绪在这一刻直接从他身上抽离，仿佛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梅森眯起眼睛，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你果然是人造人。”

　　完全由机械打造的人造人自然不受轮回影响，可以保留自己的记忆。作为代价，他们一旦损坏便无法恢复。这才是【汉姆】畏惧的真正原因。

　　“你猜得没错。在曾经的时代，机械改造派只是阴沟里生活的老鼠而已。那群疯子的主张被所有人排斥，能够称得上真理的唯有智能派。机械亦有灵魂，金属零件也能够制作出新生的种族。我们比机械改造派要更加优秀。”

　　好一手拉高踩低，赤·裸裸说着现在的机械城不过是时代残渣。梅森嘴角微抽，对学派之争不予置否。

　　“真正的汉姆大师恐怕正藏在某处观察着我们吧。”

　　【汉姆】拍了下手，散发出绚丽光芒的通道骤然熄灭。黑暗如潮水般淹没了三人。

　　“准确来说，从你们踏入这座城市起就处于主人的注视下。”【汉姆】纠正道。“认出我的身份只是解开了第一个关卡，你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到真正的汉姆大师所在何处。假如找到了，你们就会得到想要的东西，倘若天亮之前没有找到，就需要请你们留在这里了。”

　　“距离天亮还有十分钟。我能给的提示是，他已在门后做出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