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人则被细如牛毛的小针击中昏迷。眼眸翠绿的精灵从树丛上跳下来,姿态轻缓优雅:“我已经让镇上雇的人离开了,魔兽们也是强弩之弓,准备撤退吧。”
信徒三人组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峰回路转的一幕,银发青年从容不迫地开始后续布置:“带走他们三个,再带几个迷惑视线的人走。把这里的痕迹清理一下,做出被掳走的样子。”
随后,他看向万事万知之主的信徒们,语气不容拒绝:“吾名迦南,和我一起离开,教徒们。”
三人的目光落在他似是而非的容颜与银白长发上,片刻后终于分辨出了对方的身份。他们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随后狂热地拜倒在地:“遵命,圣子大人!”
虔诚几乎从他们的声音与表情中满溢而出。没有任何犹豫和询问,他们立刻开始按照青年的要求清理现场,手段极其干脆利落,甚至无需其他人再做什么。
“剩下的人怎么办,处理掉?”
莎娜摘下头盔,为遮掩身份,她刻意穿了一件宽大的铠甲,还垫高了靴子、改变了声音。看向囚车中昏迷的人,少女没有丝毫怜悯:“我们只需要几个作为掩护就够了。”
银发青年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他们真的是异教徒吗?”
“谁知道呢,如果圣骑士们认为他是,他们就是。在对待异教徒的打击上,从来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那就放他们走吧。”
“诶?”
骑士将眼睛睁得圆溜溜的,颇有些不可置信:“我本来以为你是一个冷酷果决的人,知道什么叫做处理收尾,原来还会犯圣职者的通病吗?”
“他们不知道我们的样貌、计划,不会产生威胁,哪怕放走也不会有麻烦。如果之后圣骑士寻找他们,也能为我们分担注意力。”
“而且人的生命是很宝贵的财富。我不排斥杀人,但如果可以,我也不会主动去杀人。”
“嗯...怎么说呢,你身上有一种生活在城堡里的天真与为了目标绝不回头的残忍,不过我并不讨厌这样。好吧,就按你说的做。”
莎娜耸了耸肩,在确认现场处理完毕后。他们带走了所有囚犯,占星师动用精灵天赋,用植物的气息抹去了痕迹。
这么多人一起回小镇过于显眼。在皮卡的带领下,他们找到了一处隐蔽洞穴休息。艾莎娜给每人又补了一下,确保他们能一昏直到大天亮。
围绕着温暖篝火,梅森开始小声复盘:“任务都没有留下痕迹吧?”
艾莎娜摇了摇头:“我伪装成贵族的侍女,去酒馆征用了这儿的地痞无赖与佣兵,查不到我们头上。”
“我也不用担心。”女骑士大大咧咧。“我没用自己家族的斗气,保准谁都看不出来问题。”
皮卡努力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小球,仿佛想要证明自己不存在。梅森仔细回忆了一遍,这才安下心来。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次救援任务很成功。感谢你们的帮助,我会履行自己的承诺的。”
“承不承诺倒不要紧,问题是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骑士摆了摆手。“现在你得罪了贵族,还骗了月神,无论哪边知道都会出现大麻烦——不谈你身后究竟站的是哪尊神明,考不考虑加入我们?待遇很好噢。”
这次就连艾莎娜都没否定她的话。兜帽下的绿眼睛安静看向青年,等待着一个回答。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投下的筹码都有其代价。摇曳不定的火光下,青年轻微地摇了摇头:“我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救人。”
莎娜耸了耸肩,笑道:“好吧。如果你改变想法,可一定要来找我们。在这里耽误很久了,我们需要再踏上自己的旅程。走之前还能帮你解决掉这些烫手玩意儿。帮了你这么多,要是以后变成敌人我可是会哭的。”
梅森承诺:“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以后会对你的后代很好的。”
女骑士勃然大怒:“屁!我单身!”
艾莎娜幽幽补充:“是没人敢娶你这样的暴力狂吧。”
“啊啊啊艾莎娜!你是我这边的还是他那边的!”
“占星者是站在事实这边的。”
“......”
天亮后,皇室守卫队的二人果然带着昏迷的囚犯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信徒三人组这些天消耗了太多精力,仍在昏睡。梅森吩咐皮卡照顾好他们,随后走出了山洞。
山洞外没有其他生物靠近的痕迹。他取出世界树之叶进行检查,却发现在自己写的故事后延续有新的字迹。
“...就这样,迦南结识了两位皇室守卫军,并在离开时与她们作出了约定:当遇到对方的后代时,他会予以照顾...”
在写东西的时候,梅森用了汉语。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世界树之叶记录的故事正在继续。灵感如电火花般窜过梅森的脑海。他猛然意识到了该如何离开这个世界。
青年咬破手指,鲜血晕染在书页上。忍耐着能量被吸收的眩晕感,梅森慢慢写上一句话。在完成这件事后,他将书重新收回盒子里,转身进了山洞里,一直等到信徒们苏醒。
三人醒来,日光斜斜从外照入,落在青年银白色的发尾,晕开色泽温润的光。
在一种神圣的气氛下,三人不自觉坐直了身体,恭敬地听着圣子继续说道。
“此间事情已经解决,接下来无需你们的帮助,你们可以回去了。”
信徒们愣了一下,其中一个正要说话,又生生咽了下去,意识到就算自己想帮忙,在这个世界里也没用。他转恭敬问道:“圣子大人,我们该怎么回去呢?”
“从这里往森林的北方去,你们会看到一只兔子。它会带领你们找一棵巨大古木,钻入古木腹部的树洞里,走过那条路,你们就能安全地回到来时之地。如果没有找到,你们可以回这里找我。”
“那您呢?”
“我还有需要做的事情。”
在满是苍翠树木的森林里找到一棵古木并不困难,但倘若这样就能回去——说出去谁会相信呢?
三人满是困惑不安。但还是伏地一拜,起身走出了洞穴。
按照银发青年的话。他们沿着树林向北走,一路上没有任何人阻拦。不久后,面前居然真的出现了一只兔子。
它穿着一件绅士外套,手中拿着机械怀表,长长的耳朵摇晃着,不时低头看向表面:“要迟到了!要迟到了!”
三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对视一眼,还是跟上了兔子的脚步。兔子的身影在草地间若隐若现,速度超乎常人的快。在它的指引下,三人果然找到了一棵苍苍古木,向四面八方伸展着树冠。
兔子毫不犹豫地跳入古木腹部的树洞里,好似跳入了一个不见底的深渊,没有一丝声响地被吞没了。三人组犹豫了下,同样钻了进去。在迈入树洞的瞬间,他们眼前场景赫然改变,化为了一条狭长的隧道。兔子仍旧在前方跳跃着赶路,带领他们一直向前。直到道路被巨大裂痕所割断。
它像是被谁用利器所斩断,形成一道可怖狰狞的伤口,黑雾萦绕、深不见底。从中传出信徒们极其熟悉的气息,汹涌的污染几欲从中溢出。
兔子呆呆地看着那道裂痕,眼泪突然从脸颊上滚落下来:“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我们的道路已经被斩断了!我们的道路已经被斩断了!”
它的声音里充满绝望、痛苦与悲伤。在呜呜的哭泣声中,兔子纵身向裂痕跃下。柔弱身躯在跳进去的瞬间被黑雾撕裂吞噬,手中的怀表却自动掀开合盖。
指针与时针开始无休止地回转。蔓延的黑雾伴随每一圈转动而缓慢停止、回缩。在其即将炸开的瞬间,露出了裂纹底端透出的亮光。
信徒中的一人毫不犹豫:“跳!”
三人向着光点一跃而下。从空中坠落的过程被拉得极长而又如同瞬间。人类浑身被看不见的利器所切割,伤口里密密麻麻伸出触须与扭动的细小骨骼。就像是被从中间翻转过来的破布袋一般,强烈的呕吐感与疯狂的幻觉不断浮现。在他们的精神即将崩溃时,三人的身体终于接触到了那微弱的、即将熄灭的光芒。
怀表的指针移动最后一格,随后崩散成无数碎片。这最后一格的挪动后,三人身上的伤口如时光倒流般愈合,精神也被恢复如初。在恍惚的视线中,他们望见了头顶的景色。
那是一片浩如烟海的璀璨星河,其中一颗轻微地闪烁了一下,回荡起虚幻的滴水声。书页翻动声沙沙,在紧闭的木盒中,世界树之叶上浮现出新的字句,与银发青年先前用鲜血写成的内容连接在了一起。
“...在迦南的指引下,迷路的追随者成功回到了来时之地。他们幸运地避开了【黑雾】的耳目,得以纯净地回到未来。但能够欺骗真实的指针已经破碎,对于留在这里的圣子来说,他只剩两个选择。”
“留在这段历史中,或完成他的故事。”
第52章 一件偶尔的好心事
在等待了大约一个小时后, 信徒们并没有回来。
梅森重新取出世界树之叶,果然看到了新生的文字。他松了口气,却又因为最后一句话皱起眉头。
【欺骗真实的指针】是什么?
眼下没能问的人。梅森只好将这个词记下, 转而对另一件事感到棘手。
“完成故事”看似简单,却是一个十分暧昧的定义。这个世界基于世界树之叶记录的皮卡命运而生, 期限为对方的一生。但当他更改了主角后, 故事就会以他的视角展开。他总不能以自己的一生为期限来记载故事吧?
他需要一个界限。
视线转向躲在角落里的皮卡,地精畏畏缩缩, 冥冥之中突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或许你会觉得参与进来是件错事,但我需要你活着。”
青年维持着站在原地的姿势, 他的脸上没有微笑,浅蓝色瞳孔在洞穴中略显昏暗的视线下, 清晰透明得像是两枚镜片。
“月神骑士肯定会寻找我们的去向, 到时候他们就会发现, 所谓的精灵族自然信徒根本不存在。我能够离开, 你却逃不过追捕。”
他咬破自己的手指,在书页上书写着什么。身体肉眼可见地虚弱下来,但青年的表情仍旧冷淡。他按下最后一个句号,从怀中拿出一张皮卡眼熟的假面, 递给了它。
“它可以帮助你逃避占卜与追踪,所有人都会忽略你的异常, 视你为普通人类。但使用它会付出一定的代价, 如果我不在你身边, 你必须自己支付它。”
听到最后的皮卡一个激灵,犹豫着接了过来。光洁纤薄的假面触手柔软, 材质古怪,令地精不禁联想起活物的皮, 从头直接麻到脚。
但这肯定比面对被欺骗的圣殿骑士好多了。它鼓足勇气将假面戴在脸上,绿皮立刻变了颜色。皮卡上下摸了摸自己的脸,惊愕地发现虽然手感依旧,可外观已经变成了一个矮小的人类青年。
地精的寿命只有五年左右。这些小绿皮三个月就能长成青少年,皮卡今年两岁,正是地精最为精壮的年龄,外观正好相符。
有【伪装】在,最基础的问题已经解决。梅森满意地收起世界树之叶,虽然细节还需要思考。但小妖精皮卡在书里活到了年老,他最好保证故事能够以同样的节奏进行。梅森下定决心,最起码找到一个能够保护对方的方法后再离开。
他对洞穴中的痕迹进行了清扫。拿到好处的皮卡硬着头皮跟了上去,口中嗫嚅:“大人,您不走吗?”
“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
圣职者一丝不苟地完成了检查工作,拆除了外貌的伪装。两人出了洞穴,四周还很安静,皮卡先去四周查看了一番情况,确认没有人发现这里。莎娜她们离开时帮了不小的忙,圣殿骑士们的注意力被转移了,这在极大程度上方便了两人的离开。
地精有些不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是确认般问:“大人,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最近的城镇已经不能再去了。梅森想了想,反问:“如果是你被发现了,你现在会去哪里?”
皮卡吞了口口水,隐约猜到对方想要做什么:“我会到一个没人能发现我的地方。幽暗之森很大,另一边连接着山脉,魔兽也不会在意我这样的小地精。我会可以跑到山脉那头的地精部落去,那是我的故乡。虽然之前出了点事,但他们肯定会接纳我的。”
“那就这么做吧。”
青年果然这样回答。他额头的圆痕在日光下反射着晶莹的光,目光投向远处,语气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希望我们不会花费太多时间。”
老实说,梅森不擅长野外生存。弱小的地精不会引起魔兽的兴趣,但人类绝对是上好的饵料。在圣水力量用完的情况下,这段旅程更显得危机四伏。
但月神印记为梅森带来了一个小小的惊喜。在月光下,它会以稳定的速率提供正能量。这具专为污染而生的躯体来者不拒,将其吞了个干净。在勉强支撑起【天国】后,事情就变得轻松了许多。
在用世界树之叶将带来的污染物定义为【从神秘之地带出的特殊物品】后,只需要每天支付一定的能量,【伪装】就不会再发挥负面作用。在不必担心外来危险后,梅森开始在皮卡身上做实验。
起初,他想说出关于未来的预言,可总有一种力量阻止他说出口。在数次尝试后,梅森意识到自己不能直接告知对方未来发生的事实。
于是他改变了方式,以故事的形式讲述起五大禁忌。但只是提到了“太阳变成了一轮血肉模糊的眼睛”,一束日光突然从天空降落,犹如利剑般刺穿了青年的胸膛。
银发青年直接倒了下去。鲜血溅了皮卡一身,地精吓得呆滞在原地,绝望地想为什么昏迷的不是自己。好在这次攻击更像是警告,没有击碎心脏或者头颅,梅森晕倒了两天,在【天国】与月神印记的努力下,他在第三天醒了过来,胸口留下了焦黑的、无法消除的伤口。仿佛是种警告或者讽刺,其形状正像是一轮睁开的眼睛。胆小如鼠的地精整兢兢业业地捣草药,看到他醒来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贴过来:“大人!您终于醒了!”
梅森面色苍白地咳嗽了一阵,神色有些诧异:“你居然没离开?”
皮卡泪眼婆娑:“您还在我身上下了东西呢,我想跑也不敢啊。我还担心您真的抗不过去,那我岂不是得一起死了!”
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先前忽悠了地精的梅森沉默了下,又听地精哀哀切切地求饶:“大人,您这次能醒简直是天上掉下鸟蛋,幸运死个地精了!我们以后能不能不说亵神的话了?您这次是能活过来,如果真的被打中,皮卡不能啊。”
谁教你们这么用俗语的……梅森有气无力地挥了一下手,示意地精噤声。皮卡顶着一张混入人群都找不出来的人脸,闭嘴泪眼汪汪地盯着他看。后者虚弱地喘了口气,即便重伤,眉眼间仍旧透出种不屈的高洁凛然。皮卡期期艾艾地凑近些,听到对方气若游丝地说:“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皮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