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雾气侵袭上衣摆, 少年突然开口。
“有一次，也是我唯一一次离开森林，和大小姐一起去看了海。”
灭世者将自己的灵魂分割成两半，记忆随之分裂。对方淡忘的记忆在他这里仍旧很清晰，以至于那时的天空都还历历在目。
“海真漂亮啊。无边无际，波浪闪闪发光。我和她在沙滩上漫步，看到了一只快要死掉的搁浅水母。她说水母真可怜，我就把那只水母放回了海里。谁知道那只水母是傻的，足足被冲上岸八次。我们索性一直站在岸边，怕那只水母再次冲上岸。而那只水母终于没有再飘起来，只是环绕在岸边，一直没有离开。”
“她对我说，水母先生在说谢谢你。”
漫天繁星倒影入海，水中云母发光，好似盛入了一粒明亮的宝石碎片。他站在沙滩上，看着身旁的少女笑颜狡黠，心头忍不住狂跳。
那一刻，他相信自己已将世界拥入怀中。此后的人生中，他无数次回忆起那个场景，都会在想那个女孩有没有一刻真心。
少年收足站定，面对面看着已经成长为怪物之主的自己，眼中涌出无限情绪。
“我知道，他是为了阻止怪物之主才返回过去的。我也知道，对于他来说，回到过去只是为了寻找解决【我】的办法。但我不在乎。”
“在那个瞬间，他是真的为我着想，就算死也要为我留下一线希望。就算我最后被你同化，就算命运仍旧走向了命中注定的方向。但因为他，走向毁灭的道路不是那么让人害怕了。”
“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另一个我，你是这么强大，足以创造或毁灭一个世纪，但我可怜你，你永远不会理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地反抗你，你用暴力和恐惧统治一切，最终也会被其杀死。”
黑雾不断同化着身躯，少年的气息淡了下去，随之而来的是怪物之主改变的脸色。
“你、做、了、什、么！？”
少年的身影渐渐消失，他微笑道：“别紧张，我只是给了你一颗心。”
怪物之主表情扭曲，就算计划被梅森打破了无数次都没如此生气。祂掐住少年的脖子，直接将其提了起来。明明只是一缕残留，少年的脸仍涨得通红，强烈地呛咳起来。
感受到胸腔中的异样，怪物表情语气阴冷无比：“给我把这东西拿走！”
少年一边咳嗽一边笑起来：“拿不走了。好不容易有了一颗心，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松地消失呢。”
疯子！疯子！疯子！！
怪物之主气疯了。饶是祂一贯喜怒不露声色，真遇到这事还是气得头疼。
祂的身躯由黑雾凝结，可以随心所欲地溶解重组，如今却多了一颗心，成为了致命要害！
用脚想都知道外面那个人类怎么可能放过这一点！？
为时已晚，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少年的眸光逐渐黯淡，身形随之消散，只剩下一声叹息。
“好想再见你一次啊。”
命运长河浩浩荡荡，分支浩瀚如海。
命运女神拨弄钟表，看尽无数过去、现在与未来。
祂预言，无论神明插手与否、用尽任何办法，所有的过去都已被锚定。结局只有一个，那便是这个纪元的终结。
如果有选择的机会，他不想成为什么恶之子，也不想做什么拯救世界的关键、埋伏在暗处的善之魂。
要做恶人就做最纯粹的恶人，要成为善人就去当问心无愧的好人。
他要和喜欢的女孩坐在海边看日出日落，做一个幸福的普通人。
这缕气息终究还是消散了。
几乎同时，怪物之主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原本空无一物的胸腔中有什么东西跳动起来。砰砰、砰砰，越来越快，越来越有力。这放在其他人身上是好事，却让怪物之主面如死灰。
皮卡的书哗啦啦翻页，上面画着笨拙的图画。阿美拉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眼中涌动无限波澜。黑雾之中矗立着墓碑，半截长剑已染上了灰尘...
金发骑士踉跄着单膝跪地，天马振翅落下，一头顶开了袭击的怪物。在诧异的目光中，它别扭地主动让对方坐在了背上。战士们最后望了一眼家乡的方向，随后义无反顾地奔赴黑雾。妖精契约者们苦苦战斗，人造人们忙于制止那些发狂的血脉者...
已死之人被黑雾纠缠不得解脱，活着的人咬牙前行只为一线光明。
千万人的意志融合，借由群星的力量汇聚到梅森手中，化为一簇小小的火焰。
赤色皎洁无暇，充满虚幻美感。犹如孩童的玩具般娇小可爱。
但在怪物之主眼中，它充满令人不安的庞大理论。无数人类的意志淬炼成火苗，仅仅目视都要灼伤眼睛，让污染避之不及。
祂有心想要出手，连眼皮都眨不了。怪物之主心里憋屈无比。但凡还能做出一点反抗，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祂这完全是被强控了！制约祂的不是其他，正是对方身后那棵世界树！
唯有最纯净的火焰能够驱散黯淡长夜。梅森将其拍入怪物之主的胸膛中，这簇火焰骤然涨大，转瞬化为了滔天烈焰，烧融了无所不在的黑雾。
痛！痛！痛！！
“该死——！！”
怪物之主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暴怒低吼，心脏传来剧烈痛苦。祂终于挣脱了世界树的束缚，一拳砸向梅森的脸。该说不愧是同一个人吗，连出招的方式都一样。梅森脑海里飞快闪过这句话，行云流水地躲了过去。
火焰越来越大，突破皮肤蔓延到表面。怪物之主的动作逐渐变得迟缓，表情随之扭曲。
祂的身体就像是烧热的油锅，猛然落进了一滴热水，噼里啪啦炸个不停。
绝境会滋生黑暗，同样会滋生最纯真的善意。怪物之主以黑雾造就的身躯此刻无疑是火焰最好的燃料！
最先受到影响的是共享了怪物之主权柄的艾博。祂闷哼一声，突然失去了借助黑雾再生的能力。这无疑给了埃蒙机会。
他立刻吞噬了艾博，一寸一寸，就像是对方之前对待自己那样反过来对待艾博。
“这是你教我的，攻击的时候一定要瞄准弱点。活着的时候，我不如你，现在死了，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不可能消失。”
“能把我说的话记住，你的确长大了。”
艾博没有一丝生气，反而有些欣喜。祂毫不在乎眼下这种畸形扭曲的情况，也不在乎自己就要死了。
亦或者说，融合这件事对祂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喜悦。
以两人为养分，半透明的根须不断生长，最终开出一朵长满鳞片的花。
红黑各自占据了一半，无时无刻都在斗争，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无论看多少次，这种情感真是太扭曲了。”
红发青年摇了摇头，用血剑刺穿了这朵花。盛开的花朵立刻凋零，只剩下干瘪的尸体。
艾博死亡后立刻将所掌控的权柄返还给怪物之主。感受到自己的力量提升，怪物之主却没有一丝喜色。
就算提升了一星半点又如何，同样是火焰的养料！祂更希望艾博能够获胜，只要对人类造成足够的打击，火焰的力量就会随之削弱。如今祂成了真正的困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火焰烧尽。
愤怒、不解、憎恶...
各种各样的情绪缠绕在一起。怪物之主实在后悔自己当初选择了对方。逸散的黑雾不断冲撞着火焰牢笼，想要从中逃脱，却都沦为其中一缕烟气。
怪物之主的身体越来越小，心脏不断传出开裂声响。祂死死地盯着梅森，发出充满怨恨的诅咒。
“你以为这就是结束吗？”
“恶是不会消失的。总有一天，新的怪物之主会从人类中诞生——就算不是我，人类也终有一天会灭亡！”
“而你——你会亲眼看到那一幕。守护的东西会破碎，深爱之人会死去，你最终将孤身一人，直到世界尽头！”
诡秘深邃的影子几乎从远处雾气中流出来，应邀前来的饕餮食客卷起怪物之主，虚空中立刻传来分食咀嚼声。
梅森心念一动，背后的世界树舒展枝叶，散发出强大的力量。正在进食的食客们纷纷一顿，在威胁下不情不愿地后退，最终消失无形。
和祂们一起消失的还有怪物之主。这位曾威胁了大地上千年，让无数人死去的恶神被彻底分食。原地只剩下一朵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火焰。
原本沸腾的大地顿时失去了控制。压抑在土壤深处的气息彻底爆发，远远望去，整座世界恍若笼罩在张牙舞爪的魔影中，拉扯着所有生灵下坠。
梅森心念一动，那束火焰飘向下方。在这个过程中，它的体积不断涨大，火光却变得透明柔和，烧尽了无处不在的黑气。
新城前，瑞克斯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腰。
“谢了，罗纳德。”
“不客气。”
罗纳德把他拉了起来，身上同样伤痕累累。他转身望向前方，天马矗立在身旁，骑士腰间半透明的剑身波光粼粼。
狰狞尸体铺满地面，由于数量过多，甚至已经没有让人立足的地方了。在他们身后的城市里，时不时发出一声暴怒的低吼。那是休息的血脉者突然失控。
前敌后乱，难以维系。
瑞克斯苦笑：“我们今天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罗纳德的声音从头盔下传出，带着无与伦比的坚定。
“即便如此，我们可以死，新城不能丢。”
一丝黑气从大地深处升起，进而是如纱的雾障。瑞克斯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同样认真。
他们肩并肩挡在城门前，默默握住了手中的武器。
黑雾浓稠如实质，却没伤害两位下定决心的守护者。一只看不见的手将黑雾从大地最深处拔出。当最后一缕雾气消失后，金色光辉从天而降，覆盖了满布疮痍的大地。
光芒拂过他们的脸颊与头发，照亮了两人诧异的表情。在光辉下，失控的血脉者们立刻恢复了理智。同样是面对光辉，怪物们惊恐地避让逃窜，逃得稍慢就立刻被焚烧成灰烬。
明明是白昼，苍穹上有无数星辰闪烁，恰如曾经的那场流星雨。
所有人惊奇地望着浩瀚如银河的星空，直到疲倦的身体中涌出了新的力量。
——这是世界的赠礼。
一种奇特的感觉浮现在心头，他们恍然明悟，表情一下子热切起来。
状态在我，敌人在走，不痛打落水狗说不过去啊！
无数厮杀声响起，砍杀着入侵家园的怪物。
漫天群星熠熠，无穷力量涌入世界树中。
它无限制地生长。以地为根，以天为冠。无形的身躯扎根于这片世界中。承载着所有希愿与祈祷，贯穿命运长河，主宰世界起末。
站在树下的人类微笑着看着这个世界，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吹动了他的头发。
在他面前，世界闪烁如星。
第455章 以何馈赠世界
随着人世间的反攻一点点成功, 世界树沙沙作响。
祂降下恢弘伟力，在梅森面前搭构成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