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春:“嗨,欠账不还的酒鬼。”
弗朗西斯科:“……我在还了。不好意思,我们现在就走。”他边说边自然地走向孙惠然,但半丧尸人闪到他面前,双臂抱在胸口,冷冷看着弗朗西斯科。
夏春:“把孙惠然留下。”
哈雷尔:“狼人指挥我们做事?”
夏春:“你们进狼人的地盘,可不得听狼人的话?”
哈雷尔:“今天我必须带走艾达。”
夏春:“那只好请你们两个一起留下。黑兵的办公室有吃有喝,欢迎光临。”
数量众多的黑兵已经包围了同光教教堂。半丧尸人、地底人、哨兵向导,狼人,还有不属于四大种族的特殊人类,都在夏春的召集下来到此处。
先行动的居然是门口的一位年轻血族。他忽然冲向夏春,手中亮出匕首的寒光。
夏春一动不动,原本站在弗朗西斯科面前的半丧尸人轻盈得像一片叶子,但拳头重如铁锤,转瞬间已经落在夏春身后,猛地击向迎面而来的血族。那年轻血族被他打中下巴,下颌骨瞬间碎裂,随即倒飞出去,重重摔在教堂门口。
这个不成功的偷袭是开战的信号,血族和黑兵都动作了起来。最先在战斗中受伤的是一位哨兵,他的腹部被血族的利爪划伤,鲜血喷溅而出。他的怒吼比血腥气传得更快:“吸血鬼敢杀黑兵?!”
人们拳脚交错,陷入混战。
一个血族猛冲向夏春身后的半丧尸人。可那人灵巧极了,双脚一蹬便高高跳起,侧身躲避时迅速从腰间抽出双节棍,啪地击中血族的太阳穴。血族哀嚎着倒下,他长腿一踢,便把人踹出了教堂。
“好弱。”他对夏春说。
夏春对哈雷尔说:“好弱。”
半丧尸人:“我说你们狼人好弱。这么脆的血族,你们居然能斗几百年?……哦?”
被他踹出去的血族伤势很快复原,抓起院中的石头又冲了进来。
夏春脑门上青筋暴起,深吸一口气后对向云来扬扬下巴:“带受伤的人去医院。”
邢天意:“不,我……”
“去医院!”夏春怒吼。她的声音在这一刻仿佛突破了人类的音高,发出的是掺杂了狼声与人声的奇特嗓音,顿时震住了邢天意。年轻的狼人除了点头听令,无法再抗议。
“今天死在这里的,只能是血族。”夏春平心静气地对向云来说,“我把这位狼人妹妹交给你负责,可以吗?”
向云来一抹脸上的汗,不停点头。他和汤辰架着邢天意,隋郁在前头开路,四人冲出了混乱的战场。向云来回头时,看到的仍旧是对峙的哈雷尔和夏春。血族长老缓缓张开骨头的巨翅,而夏春松开右手的手指,如同她第三根手臂的长鞭,在地板上甩出响亮的声音。
“那个是黑兵首领吗?”等待隋郁开车过来时,汤辰问向云来。
她问了两遍,向云来才听清楚。“是的。交给她吧,没有问题的。”后面几个字他对着虚弱的邢天意说,“整个王都区最值得你信任的狼人,除了夏春还会有谁?”
邢天意怔怔的,脑袋上下晃动,终于肯安心昏过去。
隋郁一路开车狂飙,把他们送到了二六七医院。邢天意立刻被推入急救室,汤辰也被按在急诊的处置室里包扎。向云来在贩卖机买水的时候,看到一个医生骑着电瓶车冲到门口,连车子都顾不上停好,狂奔冲入急救室。
汤辰正在联系邢天意的父母,医生和护士不断从外头跑向急救室。向云来的手不停颤抖。隋郁站在他身边,他干脆把身体的重量交给了自己的潜伴。
抢救一直持续到早晨六点,邢天意终于离开了手术室。她的父母对向云来等人千恩万谢。确认邢天意无恙之后,隋郁和向云来把汤辰送回了家。
不是王都区那个家,而是汤辰爸妈住的地方。向云来认为汤辰现在不能够独自呆着,一是她会胡思乱想,二是她仍可能遭遇血族的袭击。“你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先解决你的问题。”向云来对她说,“我是说,汤明业的问题。”
汤辰被说服了。
她父母开的小超市就在从医院回王都区的路上,隋郁又是风驰电掣。汤辰一身狼狈地从隋郁的豪车上走下来时,在超市门前卖早餐的父亲瘸着腿跑来,把她拖到自己身后,杀气腾腾瞪着隋郁。
汤辰告诉父母,昨夜家中出事,邢天意受伤,是隋郁和向云来帮了她们。隋郁的眼神只落在他们头顶,扮演一个冷静寡言的大善人。而向云来坐在车子里,看着超市门口手写的货品发愣。
“自制酸梅粉”“自制山楂糕”,登门的客人络绎不绝,买的基本都是这两样东西。
“……回家了,好好休息吧。”他隔着车窗对汤辰说。
回到车上的隋郁没说什么话,只给向云来递了一瓶水。他压着超速的边缘开车,用最快的速度返回王都区。八里街不适合车子进入,向云来指挥他绕了点儿路,停在距离百事可靠最近的岔路口。
“再见。”向云来下车后对隋郁说。
隋郁却牵着向云来往店铺走。
“你回去吧。血族和狼人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不跟你大哥……”
“这不重要。”隋郁说。
他甚至没让向云来动手,快走到百事可靠门口,便从向云来兜里拿走了钥匙。卷闸门吱嘎地响,缓缓升起。隋郁踏进门里,还未放下钥匙,他牵着的向云来就跌倒了。
实际上,隋郁的精神一直紧绷着。他立刻抱住向云来,两个人都差点跌在地上。“向云来?”他轻拍向云来的脸,心忽然沉了下去。
这不寻常。
向云来紧闭双眼,毫无反应。
第78章
从接到隋郁的求救电话到抵达王都区,秦戈只花了半小时。他还没冲进百事可靠的店面,已经察觉到向云来精神体的气息十分虚弱。这是主人无力操纵精神体的典型表现。
隋郁把向云来抱到二楼卧室之后就没敢再移动过他。向云来的呼吸起初很急促,满头是汗,手脚冰冷。秦戈抵达时,他的情况渐变平稳,看起来就像是熟睡的人。但隋郁和秦戈无法唤醒他。
“他巡弋了一个特殊的海域。”隋郁说,“我想带他去医院,但我认为海域引发的问题,找你会更直接。”
秦戈点头表示了解。他心里很愧疚:邢天意和向云来去找他时,他并不知道汤辰的海域会引发这么严重的震荡。他说:“你是对的。向云来不能去医院。”他释放了自己的精神体,兔子蹦到向云来胸口后,秦戈示意隋郁离开。
隋郁不肯。秦戈很严厉:“你必须离开。我接下来要进入向云来的海域,但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向云来的共振能力很强,你留在这里很可能会受影响。”
隋郁:“我是他的潜伴。”
秦戈:“他现在不需要潜伴,他需要我。任何我无法控制的意外都会让他的情况更危险。”
隋郁离开卧室,关紧房门,呆站在外头等候。秦戈坐在向云来床边。他的精神体趴在向云来的胸口,抬头看自己的主人。情况比秦戈想象的还要麻烦,向云来的象鼩根本无法凝聚成形,沉重、虚弱的雾气萦绕在不大的卧室里。秦戈触碰象鼩的雾气,他只感受到象鼩的恐惧和迷惑。
往日象鼩化作雾气后,碰触到谁的精神体,向云来就会踏入谁的海域。如今秦戈就在这里,正被雾气包围,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向云来的海域正处于极端的不稳定,秦戈迟疑了片刻:他不止一次告诫向云来,在未得到允许的情况下,不能擅自踏入他人的海域。而他却要闯入向云来不愿示人的地方。
“向云来,我先道歉。”秦戈低声说。
昏睡的人无法构筑起可靠的防波堤,秦戈很快踏入了向云来的海域。
但他立刻退了出来。
长毛兔从向云来头顶滑落。人和兔面面相觑。“是我看错了么?”秦戈再次握着向云来的手,闭上眼睛。他更谨慎了。
穿过冰冷的固态的水,他站在山川之中,正伫立于一棵繁茂的大树下。风从山脉的尽头吹来,穿过他的胸膛。夜空星辰列布,森林中萤火虫的光亮四处游动。
秦戈难以置信:眼前并不是向云来的海域,而是他自己的海域!
高山,星空,海域最中心的大树,所有的一切都是秦戈无比熟悉的、自己海域里的东西。
但他的精神体并不在身旁。沿着山坡往前走,他很快发现了坐在水潭边的向云来。
走到向云来身边,秦戈仍因为过度惊愕而无法理清思路。倒是脸色苍白的向云来先开口:“秦老师,果然是你。”
秦戈:“……这是你的海域?”
向云来:“也是你的海域。”
秦戈:“你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吗?你在自己的海域里,重现了我的……这不是震荡的表现。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向云来拍拍身边的草丛:“请坐。”
秦戈坐下后,先对向云来道歉:“擅自闯入你的海域,对不起。”
向云来:“隋郁去找你了。我知道的,我和他唯一能想到的、能帮我的,就只有你了。”
被隋郁用警标唤醒的时候,即便睁开了眼睛,向云来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很不对劲。他的情绪一分为二,一部分因看到隋郁为自己赶来而狂喜、快乐,一部分却始终困囿于汤辰的海域。
他似乎从未离开过那座浓雾弥漫的城镇,阴霾比空气更紧密地缠绕他,只要他静止,海域中的场景就会在他脑海中复苏。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经历。以往巡弋他人的海域,尤其是不正常的海域之后,最痛苦的无非是不断侵袭的噩梦。但现在噩梦仿佛变成了现实——他和汤辰、邢天意在路边等待隋郁时,看到了从道路另一头走来的、握着刀的毛绒小狗;在医院的贩卖机前,与医生一同冲进医院的是毛绒国王和王后,脸孔皱巴巴,黑色的眼睛隔着玻璃死死盯着向云来。
陷入昏睡之后,自我意识回到海域,也就是向云来最后踏入的地方——汤辰创造,但被汤明业占据的迷雾世界。向云来不停地在幽暗的小巷中奔跑,耳边是低语和窃笑的声音。这次毛绒玩具们追上了他。
刀子穿过他的胸口一万次。
他跌入毛绒玩具体内的黑暗深渊一万次。
城镇崩塌一万次。
他被打碎、又被重组一万次。
他听见隋郁的呼唤,但完全无法回应。在海域中奔逃的每一秒都如同踩进粘稠的沼泽,他眼睁睁看自己往下沉,但无能为力。
而更可怕的是,当他跑到小镇的边缘,他闯入的并不是汤辰设计的城镇外围,而是一脚踏空,落入火海之中。他在大火中奔跑,赤须子在遥远的山岗上注视他。皮开肉绽的痛苦还没有停止,他跌进了一列火车。无数一模一样的面孔在车上浮动,他坐在注定会消失的绿皮火车上,而身边没有方虞。
他巡弋过的海域以各种方式在他的海域中留下了碎片。在他最虚弱、控制力最差的时候,碎片们粉墨登场。向云来无从反抗,从昏迷到秦戈抵达,现实时间只过了半小时,他却已经在自己的海域里承受了漫长的折磨。
向云来甚至感到,自己也许永远都无法脱离漩涡一样混乱的海域了。他躺在恶雾弥漫的街道上,听到毛绒动物们朝自己走来,而他连站起身逃走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他摊开手脚,准备承受又一次全新的解剖时,身下冰凉的地面忽然变得松软。
草开始生长,细小的花朵在夜星的光芒里轻轻摇摆。他听见风声悠远如长钟,在漆黑星夜中奏响,拂过他头顶时,像一个古老的、温柔的手势。
有人踏入了他的海域。他从这静谧的海域中察觉了不速之客的身份。向云来在那一瞬间忽然懂得,人在狂喜的时候原来不会笑,而是会放声大哭。他捂着双眼在草地上打滚,直到落入溪水之中。
秦戈来了,很快又离开。但海域共振的瞬间,这位强大的精神调剂师已经在向云来的海域里留下了自己的印记。
向云来从溪水中站起,仰头又笑又哭。他在黑夜的山林中奔跑,树梢的缝隙里闪动钻石一样的星光,夜虫低吟,比一场美梦更宁静。这里永恒有风,吹动他的头发和衣角,他从山崖上张开双手跳下去,然而他坠落的地方永远不会是深渊。他跳落无数次,落入的总是散发着青草香气的、温暖的山坡。
就像有人永远接住他。
“你的海域很美。”向云来说,“我巡弋过很多海域,但很少见到这么宁静的景象。光是在这里坐着,看星星,看萤火虫,吹吹风,我就已经觉得一切都会变好,所有的坏事情也都会消失。”
置身于自己绝对熟悉,但又充满陌生感的地方,秦戈注视向云来的目光充满了惊讶的新鲜:“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特殊的海域。”
他告诉向云来,他可以吸收别人海域中的负面情绪。当然吸收完之后,对他自己也会有影响,但他有排解的方法。得知自己的到来中止了向云来漫长的痛苦,秦戈忍不住说:“太好了,我和隋郁都很担心你的安危。”
向云来:“你不觉得能复刻别人海域,是一件很恐怖……也很恶心的事情吗?”
秦戈:“我绝不会用‘恶心’来指责任何人的海域。”
向云来:“你不觉得我仿佛永远在窥私吗?”
秦戈:“你抗拒别人进入你的海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你怕被别人发现,你不仅入侵海域,还会不断反刍他们海域中的一切。”
向云来:“我不是故意的。我无法选择。”
秦戈:“向云来,我想帮你。”
向云来忽然想,如果自己能够选择,他一定会选择秦戈这样的人做自己的兄长和导师,而绝对不是任东阳。
向云来的海域像一面镜子,只能映照出它者,无法看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