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样了,如今谈资还能加码!
“想你老祖我啊,当年不仅有过神力,还会飞哦!”
……
赵红药一声清啸,宛如龙吟凤鸣穿云裂石,众将士众将士闻令聚集,灵流潺潺如银河倾泻,月下汇聚成通明阵法,再次将那尸藤牢牢束缚。
法阵之内,光芒大盛,将整个空间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
“就是此刻,诸位,一起击退邪祟!!!”
顷刻,无数神武对着尸藤穿心之下,尸藤尖锐嚎叫、面目狰狞扭曲,瞬间在烈焰焚烧之中爆裂开来,散作腥臭血污涂地,一枚黑光磷火碎片从其体内爆出,半空打了个旋儿,被赵红药一把擒获。
藤里之中包裹的破破烂烂的尸身,也终于在灵力耗尽后无力瘫倒。
血水流淌,蔓缓缓枯萎消散,尸身渐渐恢复了原本人形的模样。
慕广寒:“樱懿!”
樱懿油尽灯枯,却尚有神智。努力撑着最后的力气,艰难发出喑哑的声音。
“我适才……是被操控神智,所作所为,绝非……本意。”
“城主,我尚有……一片黑光残片……藏在水神殿最深处……献殿里,你去……去取……”
他说完这些,似乎还想说什么。可下一刻,整个人却像是坠入一场白日梦幻。
樱氏皇商,数百年家业,大厦巍峨,一荣俱荣、一损全损……
时光匆匆,如川流走马,他的思绪飘散,一时回到幼时。那时他还在与族中兄弟姐妹一起在书斋念书,懵懂无知,一遍一遍诵读家训:“樱氏族人,应以家族兴盛为己任……”
家训如此,人人谨遵。
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樱懿开始对一些事情感到困惑。
在他十岁那年,樱氏小辈中最璀璨的两枚明珠——被寄予厚望的大哥毅然选择投商从戎,从此再不回家。娴静温柔的大姐则拒绝联姻,与家人决裂后以死明志。
樱懿不明白。
生在樱氏,家族为重。兄姐同他所学一般无二,为何会叛经离道?
几年后,三姐亦远走西域,再也不肯回来。犹记分别那日,她目光澄亮如水:
“阿懿,你看我们这一家子,人人庸碌繁忙,看似各司其职。实则却如戏台上一只只扯线木偶,戴着粉墨脸谱,咿咿呀呀唱了一辈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戏码。”
“在这出唱不完的戏里,带来利益之人被众星捧月,无用之人则被无情抛弃。整个樱氏枝繁叶茂又互相倾轧,活人的心思喜好全被压抑,最后能留下来的,都失去自己的喜怒哀乐的假人,日日戴着面具互相寒暄,其实无人真正在乎彼此是谁、自己又是谁。”
她望着樱懿,明眸满是复杂。
“阿懿,你还年少,天资聪颖,未来路长。”
“你该想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明白自己是谁,为何而活。”
……
兄姐接连离家,樱懿成了新的接班人。
年仅十几岁的年纪,就展露出非凡的才华与魄力,日日勤勉尽责运筹帷幄,很快将家族事业推向了前所未有的辉煌。
随着年岁渐大,他身边也围绕起年轻漂亮的男男女女。
那时他年少俊美,一切唾手可得,欲望来了就纵情享用,玩腻的人便丢在一边再也想不起。作为一个年轻的家主,他事业上自认行事谨慎、步步为营,可惜终是棋差一招输给了月华城主,被姜郁时以族人安危相要挟被迫自戕。
樱懿“第一次”死时,其实并没有太大的遗憾。
只是他虽身死,灵魂却未能进入轮回,而是被姜郁时抓回炼成行尸。那段时日,姜郁时还炼制了另外两个尸将,却只唯独对樱懿表示了满意。
他夸奖他“空心”,操控起来最为省力。
这不是什么好话,可樱懿残存的魂识也并不计较。直到姜郁时屡屡入侵操控他的尸身,两人魂魄迫意念交互,他的窥伺到了国师过往经历,甚至透过他的记忆看到了月华城主与大司祭的种种。
看那一幕幕的波澜起伏,樱懿才第一次知晓原来人的一生,还能那样疯狂浓烈,潇洒炽烈,极端又鲜活。
喜悦,嫉妒,愤怒,疯狂。种种酸甜苦辣,欢喜凄凉,浓情蜜意,锥心蚀骨。
这些,他的人生全不曾有。
无论是情深如许还是切肤之痛,他竟然全是在身死以后,借由与别人的回忆通过别人的观感才初次尝到!那感觉陌生极了,恍惚而惊心动魄,揪心又怅然若失。他沉迷其中,才发现自己一生错过太多。
倘若,这般肆意纵情,淋漓尽致才算活过。
那他,还能算是真实地活过吗?
……
樱懿没想到他还能醒来。
耳边有谁唱着似曾相识的乡音歌谣,伴随着温柔的抚慰,为周身残破的陈伤带去一丝慰藉。
樱懿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着南越军医服饰的年轻人,正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他枕在自己的膝上。樱懿模糊地看了看那人,莫名有些眼熟,可他想不起了。
“多…谢……这位公子……”
军医手指微微一顿。而樱懿却只顾尽最后的力气望向慕广寒,还好,他回光返照,最后还能告诉他一些事情。
“城主,国师他疯了,他意欲复活……上古邪神。”
樱懿声音断续,复述着在最后的意识交互里窥见国师的最后的疯狂妄念。
天玺残缺,神枢被毁,姜郁时见灭世大计不能完全施展,竟在前段日子又另寻他法,于这片寰宇传说中寻觅到了上古邪神怀朔与月神月望之争。
“他正在筹划……复活怀朔,助他灭世。所用结神阵法,就在……月神神殿,城主……务必……阻止他……杀了他。”
“城主,如今水祭塔内部十分复杂……唯有向死而生,甘心殿祭,方能有……破解之法。”
“……”
“一旦开启四座祭塔,之后通往月神神殿之路,遍布乱流,将会更加凶险,城主……务必不可掉以轻心。”
他力气用尽,再说不出什么了。
然而这断断续续的遗言,对慕广寒缺已是至关重要的情报。他垂眸握住樱懿腐坏的手:“多谢你,辛苦你了。”
“你还有什么心愿?我尽力帮你实现。”
“樱氏族人……”樱懿的声音已经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放心。我都明白。”慕广寒点头,“他们如今都在南越,我定会照顾他们,战后也必复你樱氏一族荣耀。”
“族妹樱玥,虽年少,但颇具……”
慕广寒:“好,我明白,我会尽全力扶持她。”
“那,便好。”樱懿的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破碎的眼睛望着虚空。
可恍惚之间,他竟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已早就不记得族妹樱玥的具体模样。而弥留之际能想到的“家人”,也无非是一些面目模糊的形象。
“……”
耳朵开始听不见了。只记得很久以前,谁的声音对他幽幽说,阿懿,你为何甘情愿被家族束缚?你该有自己喜欢的、想要东西才是。姐姐希望你这一生,真正肆意活过。
他其实也曾肆意活过。只是如今想想,吃过美食美酒,好像并没有太多开心。拥抱各色美人,欢喜也总是转瞬即逝。努力经营家族事业,其实也并不觉得有意思。
他是樱懿,樱氏家主,北幽皇商。
可樱氏家主又是谁呢?
不知道。
没人知道。
他天生才华,聪明狡诈,到头来才发现自己不过按照别人想要的样子白白活了一生。直到人生第二次死亡,才好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什么,但一切已经再也来不及了。
最后的灵流骤断。
樱懿眸子里的光芒骤淡,同时千疮百孔的尸身砰然形散,化作万点流光四散而落,终是逐一淡去,归为沉寂。
年轻军医的脸上沾染风霜,早不见年少时的娇柔明媚。
他半举着手呆着,指尖颤抖。
慕广寒:“……容公子,节哀。”
樱懿没能认出他来。
或许他早就忘记,很多年前他与穆寒一起救起过一个叫容修的少年,后来还“专宠”了他大半年,情真意切让所有人为之动容。
半年后,樱懿玩腻了,随手将容修送给了别人。
此后多年,容修辗转多个主家历经磨难,直到被送给了宁皖侯。又随宁皖侯去南越王都的路上,被慕广寒一行人救下。
后来慕广寒从西凉回来时,将樱氏族人都骗到了陌阡城作人质。彼时同樱氏有过生意往来的所谓朋友一个个都独善其身躲了起来,容修是唯一一个给樱家求情的。
慕广寒当时甚是不解:“樱懿那样待你,你不恨他?”
还求情,他是不记得当年在樱懿身边,如何受这些人的冷遇和白眼?
容修闻言,轻轻垂眸:“其实,樱公子曾经待我很好,”
“……”
“是我自己命不好,出身寒微,配不上樱公子。”
“……”
自那以后,慕广寒只觉容修无可救药。
直到这次出征,才在军医中又一次看到他。原来几年间,容修随洛州的老医官学医,竟成了随军医官,一路也救助了不少伤兵和百姓。
他看起来变了很多,有了些清雅和书卷气。
却不想后来遇上樱懿尸藤,竟顷刻被打回了原形。战场之上,他几回不顾危险冲到尸藤面前,试图唤醒樱懿。若非小黑兔和师远廖眼疾手快,估计早就葬身尸藤怪之手。
明明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曾经一场镜花水月,竟能让他怀抱执念。
这个世上无情人多,痴心人亦是从来不少。然而纵使痴情,直到樱懿在他怀里消散,也没有认出曾同床共枕的情人。
梦该醒了。
慕广寒道:“起来吧。”
“旧事已逝,公子也该破除执迷,重获新生。”
晨光熹微,队伍整装。他们为这藤妖耽误了整整一天一夜,都急着上路去祭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