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神殿位于地下极深之处,不仅能够躲一时烟尘,而且从出口进入后,里面还别有一番洞天。
陈年旧殿虽然是残垣断壁,雕梁朱漆也早已剥落,但石壁上的精美雕刻却依旧清晰可见。也不知几千年之前的先人们是靠什么修建起来如此曲折巨大、斗拱错综的神殿,着实令人肃然。
神殿深处,大世子雁弘整个人像是疯了一样,拿着一块红色宝石不住喃喃:“哈哈……天玺真的到手了。我果然是天命所归。”
一会儿,却又像是看到了什么,满是惊恐:“不得了了,寂灭之月即将爆裂,四州百姓荡然无存。要去皇都,须躲去皇都才能避开劫难。如若不能,就去求月华城,西凉只能去求那月华城……”
周遭陪同臣子侍卫们,一个个面如土色。
尤其是三朝老臣叔允,只恨这西凉雁氏一代不如一代,连连嗟叹。
忽然,有人喊到:“燕王!”
“燕王来救我们了,我们有救了。”
“王上您是怎么进来的?外面不是已被大火封严?”
“燕王,燕王大人……”
叔允是作为大世子雁弘多年辅佐,与同僚皆与燕止面和心不和。然而此刻,他却眼睁睁看着身边常常背地里骂他“伪王”“小人”的老臣,都已匍匐在地,高呼命不该绝、老泪纵横。
燕止:“莫慌,外面火势已弱,我已细致标记来时路线,特来带世子与诸位大人回家。
“王上真是将我们性命都放在心上!”
“太好了,燕王大人不惜只身涉险,也要救我们回家……”
人心向背,一向如此。
叔允感叹。短短几年,他亲眼看着这燕王不收拢人心。
原本西凉四大武将世家没一个看得起他这个外姓人,但他就能善用赵氏嫡女红药争强好胜的性子,没事就同她打赌,愿赌服输把她拐上战场,如今一晃多年征战共进退,赵家的天平已分明向他倾斜。
同样,没事去找师家的小少爷师远廖斗酒,喝着喝着就成了好兄弟。如此一来,已快得了武将世家近了一半人心。
而此刻眼前不少文臣,此番见大世子疯癫之状,也是大失所望,而对前来救援的燕王明显五体投地。
燕止:“……”
但这还不够。
一次救援而已,冥顽不灵的老臣们,只怕还感受不到“共患难”的真谛。
但没关系,相信月华城主这几日已帮他搭好戏台。
果然,燕止拖家带口,刚将一行人带出火场,就见师远廖一脸气急:“燕王,那拓跋部好大的胆子,竟然叛了!”
燕止丝毫不意外,打量了一下赵红药与师远廖的灰头土脸。
“你们已去跟他打了一场?”
师远廖:“他们不要脸,不应战、只放箭!”
燕止沉吟片刻。
他虽一早想到月华城主必有后手,不会轻易放他走了,却也不确定他究竟会如何整他。
原来,此人竟是按照之前的构想,将安城、府清、秀城连成了一线,想要将他堵在洛州笼中捉燕。
赵红药咬牙:“何止如此!池城随州军也叛变了,咱们绕道另回去的路也没了。”
燕止:“……”
“大世子大军的粮草,还被他们偷了!”
“你知道他们还多卑鄙吗,他们在那连成一线的几座城上,还都放了捕鹰网!”
燕止:“……”
燕止:“如此说来,如今是洛州、拓拔部、随州合兵二十多万大军,围堵我西凉不到两万人?”
此言一出,众臣变色。
“王上,老臣愿肝脑涂地粉身碎骨,您与大世子务必平安啊。”
“王上,到时攻城,臣等死战力保,您带大世子突围……”
燕止:“如今敌暗我明,猎鹰又放不通。且不说月华城主多半已布好天罗地网,哪怕没有,四城互为依靠,一旦兵临城下,敌军便随时可与其余三城联手围剿,纵我西凉铁骑再是骁勇到时也只有死无葬身之地,如何攻城?”
“可倘若不攻城,眼下粮食顶多能吃两三天,只怕也等不及援军到来。”
一时之间,西凉众臣绝望。
燕止:“但我或有一法,能带诸位全身而退。”
……
西凉无人擅水。
可也不知为何,这燕王入水却如鱼一般,那样湍急的河道,他不一会儿就带着绳索游到了对岸。
火神殿这条路,本是洛州一条古道,只因河流改道,所以废掉。
如今,只靠两岸树木与简易绳索,西凉军在此搭起了一座桥。
只要从这桥上过去,前面便是郁山山脉旁的山石古道,再过一座遗弃的险峻废城,便能到达仪州境内。
全军渡河,众人喜不自胜。
随即轻骑一路狂奔,眼看废城就在眼前。
燕止:“……”
燕止:“………………”
师远廖:“王上?”
那座荒废百年的山间破城,竟已被简陋地新修了一番。洛州军还在城门钉了牌子。
“燕子窝。”
“……”
西凉王点了点头:“有趣。”
师远廖:“王上,您都快笑不出来了,就别有趣了吧?我们怎么办啊?”
怎么办。
燕止抬眼,只见城墙上有什么金色的东西闪耀。仔细一看,竟是他的戟。戟旁还有人正在投小弹弓玩,仔细一看,月华城主带着几个人,正笑眯眯在城楼上以逸待劳。
哦,“燕子窝”边还有两行对联小字,用纸贴的,装点很是潦草。
——旧时西凉堂前燕,如今飞入谁人家?
第24章
慕广寒从城楼上看,西凉军训练有素、反应很快。
这边“燕子窝”刚刚射下纷纷箭雨,那边西凉王果断就带领部队极速后撤。
洛州哨探小心翼翼远远跟着,探得西凉在十里开外的山间寻到了一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山隘,安营驻扎下来。
当夜。
废城之中、与西凉山隘,两边主帐之中都灯火通明。
慕广寒垂眸:“就围他们。”
烛火边桌面展开的地图上,修长手指推了一下在图上暂充军队的那枚小玉佩。他如同得胜之人落下将死敌方的最后一步棋,眼里闪动着熠熠光华光。
“全军死守不出,就这么围着,围死西凉军。”
西凉军单兵作战太强,哪怕是二十多万大军将其笼在其中,贸然出兵与之厮杀,都未必能占到便宜。
然而,再强的军队、再高的战力,毕竟都是血肉之躯。
渴上饿上他们几日,不怕他不战而降。
西凉的粮草还有两天。而比粮草更紧张的,更有一样东西。
慕广寒觉得,此时此刻,燕止应该已经发现“问题所在”了。
犹记白天他在“燕子窝”城楼上玩射戟,从上向下看去,那白毛西凉大兔子还冲他不服输地笑而露齿了呢。
不知道此刻,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
燕止确实笑不出来了。
深夜,月黑风高,一骑於菟营手中火把星星点点。
那火光映照着西凉王异色的双眸,亦映照着河床被堆积的易燃物熊熊燃烧而阻断了的来时退路。
以及河床上面依旧还在嘲讽一般荡悠悠的,他们之前过河时架起来的简易吊绳吊桥。
吊桥下面没有一点水,只有余湿尚存、光秃秃的河床。
燕止:“……”
燕止:“…………”
上游,府清城。
拓跋星雨这几天,一直在奉命干一个活儿。把护城河通往原废旧河道的那段给彻底堵死,让废旧河道下游断水。
顺带着,再用粮车装上许多易燃物,把路死死堵上。
天干物燥,那火至少能烧上几日。
几日就够了。
倘若两三天吃不上饭,西凉兵至少手里还有战马。哪怕再不情愿弑杀昂贵坐骑,但被逼到实在无法时,杀马吃肉尚可多维持十几二十天。
可喝不上水,只要两三日,整个西凉军都要彻底完蛋。
……
果然,隔日清早,师远廖就带了一支骑兵在“燕子窝”下,疯狂吱哇乱叫。
那时辰甚至都没法说是清早——四更天才过不久,天都还是黑透的。大半夜的扰人清梦按说很叫人生气,但这一夜慕广寒过得倒是挺开心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