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看向漫天繁星。
从未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图穷匕见的结果,竟是他觉得西凉王……好真诚?
……
西凉王都,水畔酒楼。
“何大人”是醒狮将军何常祺他爹。
西凉最有军权的世家,年轻时更是西凉身份尊贵、目空一切的绝色美男。自幼看了许多书,去过许多地方,各种奇珍异宝都拥有过,什么绝色美人都见过。
以至于年纪轻轻,骄矜不羁。对美色无兴趣、亦对权势不屑一顾,就连接过何氏掌家的重担时,都和西凉王的反应如出一辙。
“我何清许身在高位、锦衣玉食,自当征战一方,对食邑百姓身负其责。”
话虽这么说,据说当时模样却活脱脱和燕止一样,“其他人太蠢做不好,只能我来做,唉”。
后来十几年,他是把西凉边防做到的最好。
同样人生中,也遭遇了逼婚。
好几位门当户对、貌美如花、端庄贤淑大小姐,何清许死活不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通通不听。
一直拖到二十八岁,终于找到心上人——温文尔雅俊朗潇洒、内里孤傲谪仙一样的何大人,娶进门了一只凶悍母老虎。
何夫人天生反叛、野性难驯,意见又多,经常嫌弃何大人蠢,找他吵架。
这事常人都难以理解。
尤其是西凉近十几年来,很多淑女学着江南做派养起来。文静娴雅,笑不露齿,平日里也很受欢迎,谁知最优秀的那位何大人,偏选了一个泼妇夫人。
还宝贝她宝贝得眼珠子似的,舔得不得了,吵架以后休妻是不可能的,还生怕自己被休,各种买礼物舔。
宣萝蕤:“我总觉得,燕王要走何大人的老路……太像了。”
那种站在巅峰的人,无所不能而又了无生趣,完美而又孤独,还有足够的本钱随便折腾。
这种人,往往身体特别诚实。
循规蹈矩的绝色吸引不了他们,能让他们热血沸腾、马上就追着跑过去的,永远是能捕猎他们甚至随时撕咬洞穿他们咽喉的猛兽。
一如今日的西凉王。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两只败狗大雁刚刚灰溜溜回家,正是趁热打铁用舆论把他们踩进谷底的好机会。
结果,燕止觉得月华城主更重要。
不管不顾,跑去勾搭月华城主了。
“所以我才觉得有戏。”
星光之下,宣萝蕤的眼神熠熠生辉。
“就算今日月华城主不答应,如此纠缠下去,只怕也总有一天燕王要妥协,乖乖你婚我娶,昭告天下!”
宣萝蕤越说越带劲,“啊啊啊不行这个太有趣了,我要先写一本这样的话本!”
赵红药:“咳,既是如此。”
她自知转折生硬,但谁让飒爽惯了,是不太会拐弯抹角。
“既然萝蕤你也不否认,唯有燕王是众望所归。”
“如今四大武将世家,何常祺也已动摇,只剩你西凉宣氏。”
“……”
“中立了那么久,也该看清楚了,来我们这边吧。”
宣萝蕤啧了一声。
“我就觉得你今天怪怪的,果然,在这给我在这图穷匕见呢?”
同是意图招降收拢。
今晚她和燕王,至少要有一边成功。
第33章
那一晚,西凉王都红灯笼映照的水边,宣萝蕤仰头喝完了酒,一推空杯:“其实这么些年,我宣氏已见燕王决心。过往疑虑,亦消弭许多。”
“不过家里的事,我说了不算,还是要看叔叔伯伯们……”
赵红药挑眉。
这句话太过耳熟,当年她和师远廖家“分散投资”时,都是用这一模一样的口吻。就连前些天的何常祺也一样。
西凉将门子女一概如此,哪怕平日里看着再年轻气盛、不服管束,其实个个心里都有足够的算盘。
格局分明之前,都力图讲究一个“平衡”。
绝不会将赌注全盘拿过来压在一个人身上,顶多也就是取舍倾斜,见机而行。
谁知这么快格局大定,投在那两位世子身上的“投资”全部血本无归。眼下西凉世家最好的选择,就是赶紧见风使舵、敏灭恩仇,归顺燕王。
赵红药心里暗暗庆幸。
她当初其实只是没沉住气,才比别人更早一步着了燕王的道。后来只好将错就错,家族亦无奈只能将财力人马倾斜过来,却成就了一本万利的买卖。
不像宣氏。
一直在辛辛苦苦左右逢源,结果偏偏在燕王这里投的最少。如今也只好宣萝蕤出面,努力“痛改前非”,为家族争取剩余利益。
原先西凉四大家族,何常祺家第一,宣萝蕤家次之。
待燕王坐稳,只怕要重新排序。
不得不感叹幸运,更不得不佩服燕王锲而不舍。明明五年前,四大家族硬若磐石,没有一家肯转移。可偏叫他水滴石穿,一点点的磨。硬生生逐个磨了个透。
所以啊,谁知道呢?
燕王既有这本事,说不定多磨一磨,天狗咬月亮,啊呜把月华城主也给叼回来。
哪怕这次不行,下次,下下次呢?
一件事成功一次,它就可能成功无数次。反正这些年里,赵红药是反复见证西凉王这么屡屡得逞的。
另一边,灯火琳琅的乌城,通明长夜已过一半。
河上游船已少了很多,欢声笑语也逐渐淡去,万家灯火缓缓熄灭,唯有许许多多花灯,依旧承载着人们大大小小的心愿,静静流淌在宽阔而和缓的深黑色锦缎上,回照着星辉,一直流淌向日月升落的尽头。
慕广寒有些发怔。
星辉漫入眼中。从没想过,他也能有这么一天。
在繁华褪去时,有一个人执着他的手,同他一起将手中那盏已烧得有些发烫的莲灯放入河中。让那跳动燃烧着的小小心愿随水流没入无数星星点点之中。
身后,西凉王长发垂下来,挠得他耳畔微微发痒。
有种离奇古怪的心安错觉——仿佛他与身后之人,早已认识了许久,亦终于和这世上许许多多人一样,有家人、亲友、所爱与依靠,有人肯与他共放一盏莲花灯。
不觉得寂寞了。
很荒谬,但是真的,不寂寞了。
年少时曾一个人在月华城夜色下数过无数次流月星光,成年后亦对着喜欢的人一次次伸出又偷偷放下想要碰触的手,路上看到别人无数次羡慕羡慕,自己却一直在品尝着……如影随形的孤独。
直到,他学会了另辟蹊径。
寻思自己的宿敌在做什么,宿敌今天又进步了多少。这念头日积月累,成了派遣寂寞、努力振作的良药。
只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与两人短暂相处,竟也能让他……心情舒畅。
如果,他真就这么跟他着他,一起回西凉。
小黑兔团子、治世之臣的待遇,或许还有其他……隐秘而晦涩的筹码,西凉王是个聪明人,想必能屈能伸。
多大的诱惑。
……
莲花灯远去,小船亦缓缓靠向岸边。
暮色中,西凉王一跃上岸,站上晃晃悠悠的栈板,回头递给月华城主一只手。
他的手指修长、掌心滚热,常年征战而有一层薄薄的茧。慕广寒握住他时,最后回首看了一眼星海下花灯远去的黑镜般的河,船上的那一小场梦即将终结——
赚了,能被西凉王服侍一番,这辈子也算没白活。
帝王待遇不过如此,何德何能?
梦里片刻须臾,他会珍藏。
该醒了。
他不着痕迹,从温暖的手中挣开,万万没想到武艺彪悍的西凉王,竟会忽然一个趔趄就往后栽。
慕广寒下意识伸手,将人稳稳当当拦腰接住。
“……”
那一刻,星空下,水畔边,很像另一本流行的话本——“说起前朝太子与太子妃初遇之事啊,可真是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当年那娇小姐纤细娇软,于宫苑莲花池边险些被一阵风吹倒入水中,幸而太子经过,一把抱住她的盈盈细腰,二人一见倾心。”
慕广寒:“…………”
别人英雄救美,他英雄救兔。
只是,西凉王明明身材高挑、又野蛮有力,为何这腰身却也……
“………………”梦已醒,禁止再度饥不择食!
片刻后。
慕广寒毕竟是个医者,西凉王刚才扭伤了脚腕,他看到了。
虽然,所向披靡的习武之人会随随便便扭伤脚腕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合理,但他脱去那人鞋袜一切就变得合理起来。
慕广寒皱眉:“怎会伤得这么重?”
燕王脚腕,分明横着一道很重的伤,深到见骨。虽有包扎,但一看动手之人就是医术就不精、用药也不对。这些天南方天气湿热,伤口都捂得快化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