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顶、林叶摇摆,这一叶小舟在这天地山林间如此渺小单薄。它真能抵御风暴巨浪,载着他们离开此地吗?
“轰——”
雷鼓乍响,须臾片刻,第一滴雨点终于落下。
顾云行自前方折返,将缀在最后的容欺拉了上前。
不多时,身后已连成一片雨幕。
他们往回赶得还算及时,只打湿了外袍,在肩背处晕染出一块深色水迹。
众人尚还沉浸在造船成功的喜悦中,围着火堆一边烤衣服,一边漫谈起来。
方若瑶恰巧坐在容欺的正前方,她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根树枝,百无聊赖地戳着地上的石头玩。
容欺安静时,低眉敛目,少了几分盛世凌人,倒像是名门世家培育出来的矜贵子弟。
方若瑶不由看得出了神。
容欺按捺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抬眼:“方姑娘这么盯着本座,是想同我回离火宫吗?”
方若瑶一愣,脸顿时涨得通红:“你、你胡说什么!我哪有盯着你看个不停?”
容欺:“哦,也对。你哥都不敢这么看着我。”
忽然被提到的方敛:“……”
“你这人怎么这样?”方若瑶顿时觉得有嘴说不清:“就算我盯着你,也不可能是要同你回什么魔宫!你你……我只是看你和我一个朋友长得很像。”
容欺冷笑了声,明显是对这蹩脚的说法嗤之以鼻。
亲哥方敛也尴尬地咳了咳。
方若瑶以为他们都不信,又气又急:“是真的!她叫崔青溪,是翠微山庄的大小姐。要不是你们性别不同,我差点就认错了。”她想到什么,扭头对方敛说,“哥,五年前你去灵州求取神兵时,难道没见过她吗?”
方敛叹了口气:“崔小姐是闺阁千金,我如何能见到她?”
方若瑶眨眨眼,又去看顾云行。
顾云行眼皮一跳:“顾某未曾去过翠微山庄。”
方若瑶:“……”
“行吧,本座信了。”容欺大发善心地给了个台阶。
方若瑶扔掉树枝,“哼”了声,起身给自己换了个位子。
容欺挑了挑眉,丝毫不受影响,反倒是顾云行多看了几眼。
过了一会儿,石锅中冒出沸腾的水声,是周顺熬煮许久的肉汤好了。
周顺起身,摆好石碗盛起了汤。他第一碗端给了容欺,第二碗端给了师傅周远,然后又给自己和严帆各盛了一碗。见锅中还有剩余,又接连多盛了三碗,偷偷去瞄容欺的脸色。
容欺只当作没看见。
周顺便憨厚地笑笑,将肉汤分给了对面的三人。
容欺端起汤喝了一口,眉头立马皱得死紧。
他算是知道那晚又柴又难啃的肉干出自谁的手了,这肉汤简直如出一辙的难以入口!
他不自觉看向顾云行,发现对方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再看其他人,也都没什么异常。
容欺沉默地看了看手中的汤,忍不住怀疑起自己:不难喝吗?
他强忍着膻味,又喝了一口。
容欺:“……”
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堆存的一只野兔子,心想:要是他半夜求顾云行偷偷开个小灶,他会同意吗?
可惜容欺到底没能有机会问出口。
暴雨之夜,雨声连绵不绝,合着风声,竟更让人生出困意。他原本还想努力撑上一会儿,但还是难抵汹涌睡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异常深沉。
等容欺意识归拢之际,他猛地睁开眼,坐起了身。
洞穴内火堆早已熄灭,四周一片昏暗,隐约能听到几人绵长的呼吸声,似乎并无异常。
容欺的后背却起了冷汗——他不可能睡得这般死,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顾云行呢?
他举目四望,什么也看不清,于是依着睡前的记忆,朝着大致的方位摸索过去。只一下就被人拽住了胳膊。
容欺:“谁?”
顾云行的声音有些虚弱:“是我。”
容欺立马反抓住顾云行,皱眉道:“怎么回事?”
顾云行:“周远师徒跑了。”
容欺愣住,许久才回过神来,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那碗汤有问题。”
——难喝不说,竟还下了料!
一时间,容欺内心复杂到了极点,他知道岛上的人各怀心思,但哪怕怀疑了所有人都没怀疑到那对师徒身上。谁能想到,平日里老实怕事的船夫,竟藏着无色无味的迷药,药倒了所有人。
他忽然察觉到什么,问:“顾云行,你怎么不起身?”
顾云行叹了口气:“药效还未过。”
容欺:“……”是了,昨夜他嫌难喝,只喝了两口就放下了。
他顿时有些无语:“这么难喝的东西,你们是怎么忍住喝完的?”
顾云行说得委婉:“你不妨试试方姑娘的手艺。”
容欺:“……我运功替你化去药劲。”
说着,他俯身抱起顾云行的上半身,正运掌抵向后背,却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第38章 杀心骤生
容欺停住了动作。他看不清, 凑到顾云行身边,细细嗅闻血气的来源。
容欺:“你受伤了?”
顾云行:“掌心划了道口子,没什么大碍。”
容欺呼吸一滞,摸索着去寻伤口, 果然在右手心摸到了未干的血迹。
顾云行苦笑道:“是我自己划的。昨夜意识昏沉, 只能出此下策。”
容欺:“你前几日寻来的止血草呢?”
“小伤而已, 不碍事。” 顾云行沉声道, “如今我们该担心的是船。”
两人的表情都凝重起来。早不出事晚不出事, 偏偏在他们造船成功后出事了, 其中的目的不言而喻。算算时间,此刻周远师徒已经在海上了。
顾云行:“下药的只有周顺。船老大也中招了。我看他昏迷不醒,是被周顺一起带走的。”至于是为了防止他们察觉出异样故意做戏,还是船老大全然不知情, 就不得而知了。
“容右使,他们都是你船上的人, 你可知晓来历?”
容欺皱眉,他对这对师徒的了解仅限于是“被自己挟持入海的普通船夫”, 倘若他们身份有问题, 那就很让人深思了。
“我此次离宫就只为一件事, 而与我有着相同目标的人只有许厌和沈弃。”容欺似乎想通了什么,眼底泄出几分杀意, “我原以为他们阻拦我寻《天元册》, 只是强逼船只停航。没想到, 竟还多留了一手。”
离火宫沿海三处据点, 掌控着码头所有船只的进出。如今看来,当初他费劲寻来的船,背后也藏着对方的手笔。
他冷笑道:“只会耍些不入流的手段。”如无意外, 周顺就是许厌或者沈弃安排的内应。
顾云行显然也听出了话外之意:“怪不得周顺要杀你。”
“杀我?”容欺眨眨眼,确认自己完好无损,反应过来道:“所以你同他交手了?”
顾云行哑然。
容欺眯起眼:“你手上的伤也根本不是自己弄的,对不对?”
顾云行:“……”
容欺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顾云行无奈道:“他武艺不精,胆子也不大,只被我挡了一下就吓破胆逃开了。”
回想一睁眼就看到利剑悬于某个魔头头上的画面,顾云行承认那一刻他慌了,以至于做出拿手去挡的举动。
但对方似乎并不想领情。
容欺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憋出一句:“顾云行,本座不是知恩图报的人,你就算救我,我也不一定会还。”舍身救人这种蠢事,放在离火宫是要被所有人耻笑的。
这时,洞穴内的其他人陆续醒转。他们很快也都知道了周顺下药的事,一时间各个情绪低落。
方若瑶差点哭出声:“为什么呀?那船明明能坐得下所有人,为什么周叔要这么做呀?”
周顺木讷少言,在岛上的日子里对她很是照顾。前一阵因为容欺的缘故,他们分为两路,方若瑶为此偷偷难过了一阵,如今更是无法理解。
方敛见妹妹如此,也只能长叹了口气。
严帆独自坐在角落里,异常沉默。
他们一行人筹备造船之事远比容欺和顾云行更久,如今功亏一篑,心情更加沉重。
容欺不想多听,帮顾云行散去药劲后,打算去河边看看。
虽说心中已有猜测,但不亲眼见一见,总归心存幻想。
洞穴外仍下着雨,雨势稍小了些。也许暴雨天并非不能出海,只是周远的托词罢了。
容欺眯起眼,朝着河边小船的停靠处赶去。
到了那里,果不其然,船去人空。
——心中那点幻想到底是破灭了。
周顺真的把船开走了。这意味着他们短时间内只能继续逗留在这里,而没有了熟悉海上诸事的船夫,即便他们重新造出了一条新船,也很难顺利航行于海面……何况他们根本不清楚具体的航线。
昨日还希冀着能够驾船离岛,今日却只能接受现状,这样的发展无疑令容欺感到憋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