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行感叹道:“自然造化,非人力可预想。”
容欺快速向前走了几步,拨开半人高的草丛,细细打量着周围。
他的视线落在了瀑布上,那不知从何引来的水流自半山腰流出,落至底部,溅起细小的白色水沫。
容欺忽然指着前方,语气难掩震惊:“那是什么?顾云行,你快来看……”
顾云行顺着所指处望去,也讶异地变了脸色。
瀑布之后,竟是一道巍然石门,石门上交缠错杂着道道锁链,宛若天网,令人不寒而栗。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谨慎与戒备。
容欺悄悄将刺鳞握在手心,率先走了过去。
“洗心……”石门之上,两个刻字映入眼帘,容欺喃喃读了出来。
顾云行凝视了那两个字许久,眼神复杂而幽深:“没想到东海之上竟真的有洗心狱。”
容欺道:“我听邹玉川说过,东海洗心狱内关押着武林中一批穷凶极恶之辈。数十年来,从未有犯人自洗心狱中逃脱,自然也无人证明其是否存在,渐渐的,世人便以为它只是东海的一个传说。”
顾云行:“容欺,你可知他是由何人打造?”
容欺疑惑地看向他。
顾云行笑了笑,提醒道:“一个能够以一己之力抓住几大魔首的人。”
容欺陡然睁大了眼睛!
他想起来了——是方元磬。
三十年前,方元磬苦研《天元册》,武艺大成后便赶赴四方多地,接连挑战魔教众派高手,未有败绩。就这样,方元磬与他自创的《天元册》心法在江湖之中一战成名。
战后,那些被他打败的魔门高手却不知所踪。
等到方元磬入主武林盟后,曾有人试探着询问过那批恶人的去向,方元磬便提到了“洗心狱”。
自此,江湖人人信以为真,流传着诸多关于“洗心狱”的传闻。
可时移世易,随着方元磬远遁东海、销声匿迹,那所谓的“洗心狱”也成了未定之论。
顾云行皱着眉头,“海中牢狱,我原以为那只是他威慑魔教的手段。”谁承想,阴差阳错之下他们来到此处,竟见到了真正的“洗心狱”。
“错了……都错了!”容欺想到了什么,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激动,“也许方元磬根本没有前往十四座仙岛,他自始至终去的都是洗心狱……”
那也就是说——
“里面说不定有《天元册》的下落!”容欺看向顾云行,眼睛泛着亮光。
对上这样雀跃期待的眼神,顾云行咽下嘴边其他话,只默默点头道:“确有这种可能。”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容欺挥动刺鳞朝着锁扣劈砍过去,却只留了几道浅色的印子。
顾云行:“玄铁所造,劈不开的。”
容欺皱起眉,垂眸深思了片刻后,重新捏起锁扣。他将匕首一点一点地插进锁孔缝隙,又侧着耳朵听了听,而后使力轻轻往上一拨,那门锁便打开了。
容欺得意一笑,又如法炮制地将余下的门锁尽数打开。
拂袖一挥,厚重的石门便缓缓打开,露出了一段漫漫长阶,延伸至地下。
容欺意外地看了几眼,没想到所谓的洗心狱竟是建在地底。
他俯身刚要冲进去,顾云行却一把拦住了他。
顾云行:“如果洗心狱是真的,那么里面可能关押着众多败于方元磬之手的恶徒。”
容欺冷笑道:“方元磬都消失十几年了。这里既是牢狱,没了狱卒后,里面的犯人又能撑上几天?我们进去了,说不定也只能给他们收尸。”
见顾云行不为所动,容欺道:“放心,你我都见识过怪人的身手,我自然会小心行事。”
如今来看,那个武功、来历都成谜的怪人,极有可能就是当年被方元磬关押至此的犯人,只是不知为何从牢中逃脱了出来。
提到“怪人”,容欺嗤笑道:“我就说他一身诡谲的武功,肯定不能是天生就会的。”
——原来只是武林盟的手下败将。
抬脚时,容欺又想到什么,扬了扬下巴,对顾云行道:“若是真的发现《天元册》的下落,你可不许阻挠我!”
第42章 海中牢狱(2)
《天元册》还未见到影子, 某个魔头已默认是自己的了。他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引起了顾云行的好奇,再次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告诉你也无妨。”容欺攥着顾云行的衣角,并肩行走于昏暗的长阶,道:“我对《天元册》上的心法没什么兴趣。只是邹玉川以此为试炼, 要我们决出离火宫下任宫主之位。”
想到出海时自己踌躇满志, 再联想之后屡屡遭难的际遇, 容欺颇有些郁闷道:“若非时运不济, 我何苦在这里受磋磨!”
顾云行失笑道:“与顾某流落在此, 倒让右使受委屈了。”
容欺冷哼一声道:“所以, 你该明白《天元册》于我意味着什么了吧?”
“原来右使不远千里,是为了做上离火宫之主。”顾云行恍然道:“可据我所知,邹宫主正值不惑之年,如何会早早就退位让贤呢?”
容欺:“这便不用去多想了。倘若一切顺利, 我便可将许厌和沈弃之流踩在脚下。”
顾云行沉默了许久。早在之前和容欺的对话中,他就知晓邹玉川的三个徒弟彼此不睦。可邹玉川心机深沉, 行事狠绝,短短数载就使离火宫跃居魔门之首, 这样一个人, 真的会轻易让渡权力吗?
他沉声道:“一旦坐上宫主之位, 你便再也无回头之路了。”
“我不需要回头。”容欺笑了笑,“顾云行, 你不会忘了吧?我本就是恶人, 手上沾满了鲜血, 也不打算洗干净。”
沉默间, 两人走下了长阶。
容欺看着眼前黑漆漆的一片,不满地嘟哝道:“这鬼地方真是到处不见光亮。”
顾云行宽慰他:“既是牢狱,应该有能照明的东西。”
借着身后入口处的一点微光, 顾云行环视一圈,在前方的石壁处发现了烛台和火折子。
烛火燃起,昏黄的亮光映照出幽深的通道,脚下青砖平铺,两侧是冰冷的石壁,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阴冷的气息。
顾云行拆下烛台,递给了容欺,自己边走边用火折子点亮沿路的其它烛台。关闭了不知多少年月的通道逐渐苏醒,一点点地在两人面前铺展开来。
顾云行摸着石壁上的花纹:“传闻当年败在方元磬手里的魔首不计其数,如今却没多少人记得了。”
容欺:“成王败寇,自古留名之人都是赢家。”
通道口亦有石门,严丝合缝地闭着。容欺找寻了一会儿,很快发现端倪,对准一处轻轻按下,石门旁慢慢现出一个方格,露出了锁孔。
容欺试着用匕首去抠划锁扣,可惜失败了。他抬手对顾云行摊开手心:“把针给我。”
他的银环刺骨针尽数在与怪人的对决里用完了,如今只剩下顾云行手里的那枚“绣花针”。
顾云行便递给了他。
容欺拿起细针刺入锁孔,细细拨弄了许久,直到一声极轻的“嗒”声响起,他勾起一个笑容:“开了。”
顾云行感叹:“没想到右使还有这样一手开锁的本事。”
容欺将针还给他:“这有什么,本座天赋异禀。”
顾云行:“……”
容欺以掌抵石门,运掌一推——厚重的石门打开,露出了门后的森森白骨。
它们仿佛生前都堵在门口,门一开,便悉数倒卧在地。一眼望去,满地的尸骨。
容欺辨认起残留的衣物,皱眉:“不是关押在内的犯人。”
尸首所穿衣物大多相似,更像是看守牢狱的方家弟子。可门外之锁分明将他们也关在了里面。
顾云行:“里面可能有机关。”
两人避开白骨,朝里走去。一踏上前方的青砖,通道里似乎沉寂了一瞬,而后沉闷的滚轮转动声自四周响起,刹那间,内部的烛台相继亮起,将幽暗的地牢照亮。
墙面地板上留着不知名的深褐色痕迹,两侧墙壁间还有几处小门。
容欺推开几道虚掩的小门,里面只摆放着一些生活用具,并无特别之处。他又用刺鳞打开唯一一间紧闭的房间,就看到床上盘坐着一具尸骨。他身上的衣物破败不堪,脑袋微微垂落,与门口处相叠的白骨相比,倒显出几分从容来。
容欺走上前,发现尸骨手中攥着一个书筒,便伸手取过。
“罪、罪名录?”映着烛光,他依稀辨认出三个大字。
两人在房间之中寻了一处桌椅坐下。
书筒里的书册保存尚还完好,纸张虽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仍很清楚,一行行记录着“何年何月何人所行何事”。两人粗略扫了一眼,就立马反应过来——这竟是一本收押犯人的名录!
曾经使江湖人望而生畏的名字一个个跃入眼中,寥寥几笔,仿佛都浸透了尸山血海。但容欺不理解:“像这样的恶人,方元磬为何不把他们一剑杀了,反而特意造这么一座牢笼养着?”
这话从一个“恶人”口中说出来颇有些奇怪,顾云行多看了容欺几眼。
“我曾听束怀提过,当年方家满门遭难,唯有他父亲侥幸逃脱。为恶之首以方家为猎场,挑唆方家上下反目搏杀,足足持续了半个多月。此后,方元磬便隐姓埋名,自创《天元册》心法,武功大成之后才重入江湖,逐一找上昔日仇人。”
容欺叹为观止,他对这“为恶之首”颇感兴趣:“哪位前辈,如此缺德?”
顾云行:“离火宫前任宫主,邹闻。”
容欺皱眉:“可我听说,他在方元磬声名鹊起前就被他的义子,也就是我师父,早早弄死了。”
顾云行:“没错。”
好不容易习得神功,眼看复仇之计将成,却发现真正的元凶早已身死,怎不令人发狂?
“看来这海中牢狱就是他为仇人打造的新猎场。”容欺感慨了片刻,嗤笑道:“江湖中人视方元磬为惩奸除恶的正义大侠,要是他们知道他不过是在报私仇,又会作何感想?”
他忽然想到什么:“不过他也真是认死理,都到离火宫前了,怎么不把我师父这个新任宫主也一并收了?”
顾云行一时无言。师兄弟间争斗不休,师父算计徒弟,徒弟嫌弃师父,魔宫中人的师门关系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不行,”容欺自我否决道,“那时我还未入门。看来还是得感谢方元磬留他一命将来救我。”
顾云行:“……”
容欺把《罪名录》摆在顾云行面前:“那你说,外面的怪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
顾云行:“怪人轻功卓绝,内功强劲,并非泛泛之辈。若说上面谁以轻功见长……追风逐电齐雁歌、还有这采花贼出身的雷谦……”顾云行一连指了五六个名字,“但他们虽武艺高强,内功却不至于如此蛮横强劲。”
容欺于是贴心地又翻了一页。
顾云行:“毒娘子莫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