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容欺再次敲响了顾云行的房门,不等里面传出回应,他便挤进去半个肩膀,朝顾云行晃了晃食指处挂着的酒壶,道:“原想着去甲板上透透风,可惜被曹江用一壶酒堵了回来。”他扬了扬下巴:“顾云行,陪我溜去甲板吹会儿风。”
顾云行失笑道:“看来这酒没能让右使打消念头。”
容欺:“本座不喜欢闷在屋子里喝酒。你也去,你去了,他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会多说的。”
顾云行无奈地看着他。
片刻后,两人拎着一壶酒,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甲板之上。一出船楼,风浪之声骤然响了起来,潮水拍打着船身,发出哗哗的响声。
顾云行和容欺来到船尾,寻了处横杆随意坐着。
湿咸的海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容欺望着头顶漆黑的一片,道:“算算时日,今日是满月左右吧?”他往前伸手,叹道:“可惜,看不到星月坠海的画面。”
顾云行侧头望向他,皎洁月光下,容欺的脸上仿佛也镀上了一层银光。
“今日右使好像心情不错?”
容欺抬指敲了敲酒壶:“当然!阔别半年终于要重回陆地了,顾云行,难道你不高兴吗?”
他取出准备好的两只碗,示意顾云行给他倒上。
顾云行便接过了酒壶。
容欺道:“听曹江说,船帮规矩,到岸前一晚都要喝上一口平安酒……闻着还不错!试试?”
酒液入杯,浓浓的酒香萦绕在两人身边。
容欺摸索到碗沿,举起碗朝着顾云行的方向微微侧了侧。
顾云行心领神会,拿起他的那碗酒轻轻碰了上去。
碗碟相碰,发出脆响,容欺笑了笑:“这杯算我敬你。”
顾云行:“好。”说完,一饮而尽。
容欺便紧跟着也喝了一大口。
“咳咳咳!”辛辣的酒味瞬间窜入口鼻,让他忍不住剧烈呛咳起来。
顾云行忙拍打着他的背,无奈道:“船上的酒会更烈些。”
好不容易缓过来,容欺见鬼似的扔了碗,品了品嘴里的味道:“也太难喝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觉得丢人,不信邪地说道:“方才没防备这酒这么辣,你再倒一碗让我试试?”
顾云行便给他又倒了一小口。
容欺端起碗,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顿时觉得舌尖处似有烧灼感,眼眶都泛起了红。
顾云行:“喝不惯就不喝了。”
容欺不说话了,意兴阑珊地搁下了碗。
顾云行:“临沧城中有家酒铺,口感清甜绵密,过些时日,我带你去喝。”
容欺:“临沧城……从离火宫过去,骑快马也要七天七夜了。”
顾云行:“也不算远。”
容欺听到顾云行给自己斟酒的声音,好奇道:“你怎么喝得习惯?”
顾云行:“游历时喝过比这种更呛人的。何况船帮这酒,细品之下,还有些回甘,算是好酒。”
容欺:“甜吗?”他回忆起方才的那一口,没觉出半点甘甜。
顾云行便教他道:“喝这种酒,不能直接吞下。要在口中停留一会儿,慢慢咽。如此,才能品出酒香。”
容欺心中微动:“是吗?那……我再试试。”
他伸手去够脚边的酒碗,顾云行拉住了他。
温热的酒液在唇舌间升温,催生出醇厚绵长的馥郁酒香。酒液在碗中轻轻晃动,映出天边的银月与星辉。
许久,顾云行问:“会喝了吗?”
容欺的脸上泛起薄红色,他低垂着头,抵着顾云行的肩膀道:“困了,送我回去吧。”
顾云行看着他后脖露出的一小片微红的皮肤,笑了笑,也不起身回去,只静静地拥着容欺望向远处的海中明月。
这船帮一绝的平安酒,果然不负其名,是难得的好酒,酒壶之中还有剩余,顾云行不愿浪费美酒,便漫不经心地又喝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察觉怀中人的呼吸声逐渐平缓,低头一看,才发现白日里乖张肆意的魔头此刻正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顾云行笑了笑,放下酒壶,轻手轻脚地将人半抱回了房间。
——睡着的魔头格外乖顺配合。
顾云行将他的手脚都塞到被子底下,又偷摸地亲了亲对方的额头:“明早见,容欺。”
听到身旁脚步声远去,紧接着关门声响起,原本熟睡的人一下睁开了眼,眼底清明一片。
约莫三个时辰后,临近破晓之际,容欺悄然起身,循着白日里的记忆,打开房门来到了长廊。长廊拐角处留着一盏小灯,离远了看不太清,只隐约可见一处小小的光团。走近后,倒是清晰了,他便顺手拿走了烛灯。
拐过拐角,还是长廊。
长廊两旁的房间是船员们的住处,从里面正传出此起彼伏的鼾声。
他屏息凝神,侧耳听着动静,忽然察觉到一阵极近的呼吸声,循声走去,发现是值守的船员正坐在地上打盹。
容欺没有惊动他,无声无息地穿过了长廊。
耳边的风浪声骤然大了许多,再外侧便是甲板了。如果没记错,往左走是一处长梯,通往楼上的几层。
——倘若时间充裕,他倒是想见见这位不肯露面的船主人。
容欺不再犹豫,朝着甲板方向走去。东海一带的船构造都差不多,他虽没彻底逛过曹江的船,但却对周远的船极为熟悉,若他猜的没错,船桥便在上甲板附近。
他施展轻功,身形犹如鬼魅,转瞬间便寻到了目标。
船桥内,几名船员正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盯着海面的情况。许是为了帮他们提神,船桥内灯火通明,容欺不再犹豫地现身,几招就轻易制住了他们。
“航行图呢?”
片刻后,他将抢来的航行路线图和指南针一并放入了怀中,又顺着船员所供的方向,回到了甲板之上。
此时,天边已现出一道黯淡的红光,红日将升,破晓之后便是白天了。
容欺停下了脚步。
前方船头处,正静静立着一个人。
第54章 重入江湖
摇曳的烛光中, 那人身着白色衣裙,一头青丝梳着淡雅简单的发髻,髻上斜插着一根黑檀木白玉花簪,仿若海中幽魂, 正背对着容欺, 远眺前方无尽的汪洋。
——不是船员, 那么便是翠微山庄的人了。
“曹江没与你说过, 这艘船上不能乱逛吗?”冷淡的女声随风声悠悠传来, 一时喜怒难辨。
容欺眯起眼, 指间寒芒闪过,掩在了衣袖之下。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烛台,道:“我无意冒犯船主人。听闻船主人不喜欢被打搅,我便想趁此安静地离开。”
“真是巧言令色。”妇人声音淡然, “那些和你一起上船的人呢,他们不是你的同伴吗?”
“同伴?”容欺喃喃重复了声, 道,“只是同行了一段路罢了, 最后总要分开的。”他见女子沉默, 便低头拱手, 作出谦卑之姿:“我只想借一艘小船,还望崔夫人成全。”
妇人扫了他一眼:“你知道我是谁?”
容欺没有抬头:“能在破晓之际, 独自一人静赏美景而无人打扰, 自然只可能是船主人了。”
“你倒是聪明。”徐兰芝低笑了声, 收回视线, 仰头又看向天边的破晓之景,感慨道,“海上升红日, 万丈霞光起。可惜了如此风光,偏有人要来煞风景。”
容欺眸光微暗:“看来崔夫人是不愿成全了。”
徐兰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语声渐冷:“鬼鬼祟祟潜入船桥,打晕我的船员,还偷盗航海的工具,这桩桩件件哪里像是要请人成全?”
“那崔夫人要如何处置我?”
徐兰芝:“你若识趣,便自行回去,由方盟主来处理。”
容欺此刻算是明白了,有方若瑶这层关系在,这位翠微山庄的夫人心中早已有了决断。
他冷笑道:“我这般祸害,留在船中,夫人不怕……多生事端吗?”
话音刚落,三道寒芒自容欺的指间送出,瞬息之间朝着徐兰芝周身三处要穴而去。几乎是同一时刻,他足尖轻点,身若鬼魅,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船头逼近!
徐兰芝似有所感,旋身朝侧边躲去,暗器擦着袖袍而过,扎入船身之中。
趁着她身形未稳之际,容欺半道变掌,斜刺里拍掌而下——然而眼前冷光闪过,徐兰芝虽仍背对着他,却于转瞬间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反手拨回了他的出掌之势。
容欺杀意顿起。
自入东海以来,他先是被顾云行压着打,再是被那影门的怪物追杀,心中早已压了一肚子火。他打不过顾云行,打不过那怪人,难道还打不过江湖中的其他人吗?
下一刻,他收掌为指,轻弹剑身。
内劲之下,软剑震颤。
徐兰芝回身转握剑柄,于半空中划出一道气浪,挥刺之际对上了一双冷如寒星的眼。
身后朝阳半升,早已驱散夜幕,淡金色光芒洒入世间,也落在容欺苍白的脸上。
徐兰芝蓦然睁大了眼睛——
“哐当!”
软剑脱手而出,落在甲板之上。
容欺看着她,嘴角勾起一丝狞笑。他不再收敛,翻转手腕压下了徐兰芝的肩膀,另一手握着刺鳞抵在她的脖间。
“别动。”他垂眸看着这位翠微山庄的女主人。徐兰芝脸上戴着白色的轻纱,看不真切,唯余一双乌色的眼睛,震惊地看着他。
“听闻翠微山庄以筑器闻名,所铸刀剑世所罕见。而我手中这柄刺鳞虽非出自名手,却也锋利得很。”
徐兰芝声音颤抖:“你……你究竟是谁?”
容欺看了眼天色,手指连点两穴:“看在夫人好心收留我的份上,就请你做会儿哑巴,在这船头继续欣赏日出之景吧。”
徐兰芝被接连点住哑穴和定身穴,张嘴却不能言,顿时眼底浮现出焦急之色。
“别妄想冲破穴道。”容欺冷声提醒她,“本座难得知恩图报一次,你若执意与我作对,我也不介意送你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