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玉川此举便是给了容欺殿上的生杀大权。
在他消失的这半年里,没有人忘记过——作为邹玉川手中最锋利的一柄剑,这尊杀神,放开手脚后,是真的敢大开杀戒!
许厌:“师父,当初是您亲自确认了方元磬的身份,还……”
“够了!”邹玉川冷声打断了他的话语,“你找错了人,为师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说到底,你既没有找到《天元册》,也没有把真正的方元磬带回来,就算真要了你的命,也不为过。”
许厌看出了邹玉川心意已决,苦笑一声道:“倘若今日容欺没有现身呢?您让我做这少宫主,又是为了什么?”
邹玉川却不再多看他一眼,眼神落在容欺身上:“还不动手?”
容欺:“师父,我尚有一事想问问副宫主。”
邹玉川皱眉,他对徒弟间的争斗没什么兴趣,索性背过身去。
容欺便又说道:“当日与我流落荒岛的还有两位船员,他们二人是师徒,师父叫周远,徒弟叫周顺。副宫主可认得?”
许厌垂头看着地板,脸上没什么表情:“从未听说过。”
容欺又看向侧边,正对上沈弃愕然的表情。
他心下了然,继续道:“我在那荒岛上苦熬了数月,好不容易同他们二人造好了船只,眼见有希望能出去了,谁曾想……他们二人竟趁着暴雨之夜将船偷走了!”
“临走前,他们下了蒙汗药,见我无力反击,便什么都告诉我了。原来那二人是许副宫主的眼线,为的就是出去给他通风报信。师父,弟子被迫留于荒岛,险些以为再无法离开,此等绝望痛苦,又岂是一剑便能偿还的?”
邹玉川:“你想如何?”
容欺:“弟子恳求师父,出岛之日,带上许厌一起,我要让他也尝尝独留荒岛不见天日之苦!”
邹玉川似有些意外,片刻后笑了笑:“都依你。”
“多谢师父。”顿了顿,容欺冷声道,“那荒岛就在十四座仙岛之外。我虽记得路线,但茫茫大海,无从说起。”
邹玉川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
容欺又道:“只有入了海,我才能寻到方向。”
邹玉川眯起眼:“你有几成把握?”
容欺拱手道:“九成。”
邹玉川显然对他的回答颇为满意,当即下令将沿海的三处据点尽数归到容欺,许他随意调动码头船只的权利,至于许厌,则被收押至地牢。
“还有一事,你虽没提,但为师还是要替你昭告天下。”邹玉川看向众人,扬声道:“从今往后,容欺便是我离火宫唯一的少宫主。”
此言一出,殿内再无异声。在死寂般的沉默中,授印大典尘埃落定。
——所谓得势与失势,仅仅只在覆手之间。
那日之后,容欺回到了曾经的居所。
这半年来,邹玉川没有废除他的右使之位,因此院中仆人照常如旧,将这庭院打扫得整洁如新。他遣走了所有人,独自静坐于院中,心中涌动起异样的情绪。
日已西沉,庭院之中却亮如白昼。他摩挲着那枚象征着离火宫继任者身份的印信,恍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已经如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权柄,可前路漫漫,犹如烛火照不见的远处。
第二日,沈弃突然登门拜访。
授印大典虽已结束,可聚在升州的武林盟众人还未离开。他仍是要去完成生擒方敛的任务。
临行前,他问容欺:“你与他交过手,你说,我此去能有几成胜算?”
容欺嗤笑:“都是手下败将,依我看,半斤八两吧。”
沈弃仅剩的右眼向上翻了翻:“本左使自然比不得容少宫主武功盖世。”
容欺冷笑:“你来这儿不会就是为了自取其辱吧?”
沈弃正色道:“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半年前你到达东海,我就猜到你肯定缺船,所以特意留了几条给你。而不管你选中哪条船,上面都会有我的人。”他将自己暗中所行之事娓娓道出,丝毫不在乎听者作何感想。
“周顺是我的人。”沈弃直言道,“至于他师父……以船为家,不愿卷入江湖纷争,笼络不得。周顺最是敬重他,想来这才带上了他。对了,他们如何了?”
容欺:“死了。”
沈弃一愣,而后叹了口气:“看来是缺了点运气。”
沈弃:“所以,周顺背后是我,不是许厌。”
容欺看向他:“我知道。”
沈弃:“……行,你心中有数就好。”他转过身,背朝着容欺挥了挥手中的折扇,“走了。”
——走得分外潇洒。
沈弃离宫后的第三天,容欺收到了“他在和方敛的决斗中落败”的消息。
据说是身中一剑后跌落悬崖,就连尸首都没留下。
武林盟将染血的金边纸扇送还了回来。
对此,邹玉川只给出了两个字:“废物。”
——离火宫中不留无能之辈。
邹玉川直接将薛玉擢升为新的左使,又询问容欺出海的进度。
容欺:“我在海中待了太久,还望师父多给我一些时日稍作调整。”
邹玉川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你应当清楚,为师没有多少耐心。”
容欺低下了头,试探地问:“师父如此心急此事,莫非是与方元磬有旧仇?”
“放肆!”邹玉川聚掌拍去。
掌风携着深厚的内劲袭来,容欺生生挨了一掌,只觉胸口钝痛,立时吐出一口鲜血。
“师父恕罪。”
他强忍着疼痛跪在地上,急忙道,“方元磬在荒岛之上已悟出《天元册》的改良之法,武功已至臻境。我只是担心师父若要寻仇,恐怕会……会生出波折。”
“自作聪明!”邹玉川阴沉着脸:“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弟子知错。”
容欺不敢再开口,维持着请罪之姿。
过了一会儿,邹玉川俯身将他扶起,语气温和了不少:“只要你尽早带为师入岛,为师自会好好褒奖你。”
容欺:……是。”
邹玉川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是为师的好徒儿。”
回到居所后,容欺驱走了所有仆役,在房中闭目调养伤口。
邹玉川是动了真怒,这一掌虽没有用尽全力,但也令容欺吃尽了苦头。调息的过程中,他又吐了几口血。血迹弄污了被褥,但他不想再叫回仆役收拾,索性不去管它,躺在了床上闭目缓了缓。
额头处忽然落下一只温热的手。
容欺一下睁开了眼,正对上顾云行近在咫尺的脸庞。
“几日未见,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容欺怔了怔,声音略有些哑:“顾云行,你怎么来了?”
顾云行将他从床上拉起,带着他半边身子背靠住自己,而后运掌替他调息。
“离火宫戒备森严,顾某想见容右使一面,可费了不少心力。”
柔和的气劲顺着掌心贴合处游走入经脉之中。
容欺闭上眼,清晰地感受到伤口阻滞处的掌劲逐渐被化开。虽仍有些痛楚,但并非不能忍受了。
顾云行又说道:“不对,现在该换称呼了,容少宫主才对。”
第60章 不是棋子
顾云行风尘仆仆地赶来, 下巴处隐约可见青色的胡茬,一副奔波累极的模样。
——只是一双眼睛熠熠生辉,投来的目光满是笑意。
容欺呆呆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顾云行收臂将他圈在怀中, 他方才回过神, 犹豫了下, 抬手摸了摸顾云行的下巴。
胡茬扎在手心, 泛起阵阵刺痒感, 他忍不住皱眉:“真难看。”
顾云行一把按住他的手:“少宫主好狠的一张嘴, 上来就嫌弃顾某。”
容欺受不了他调笑不正经的样子,刚想开口,就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谁?”容欺立马想坐起身,却被腰间的手箍在原地。
“禀少宫主, 有贼人混进宫中,在这附近消失不见了。值守之人等在院外, 想请少宫主定夺。”
“贼人”冲他笑了笑。
容欺:“……”
容欺克制着语气,斥道:“连个外人都防不住, 还敢寻到本座这里?快让他们滚!”
“少宫主恕罪, 属下这就去说。”
说完, 脚步声再次急匆匆地远去。
容欺:“你怎么还带了串尾巴过来?”
顾云行叹气:“说来惭愧,顾某第一次上门, 难免生疏。”
容欺:“我离火宫的布防一日一换, 你就算来再多次也没用。”
顾云行煞有其事道:“无妨, 顾某下次跑得再快些。”
容欺冷笑了声:“你这样, 本座会怀疑你在替方敛探听消息。”
天极门门主绕过所有守卫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离火宫,这要是传出去,是个人都要怀疑其用心了。
“我的确居心不良。”顾云行故意凑到他耳后问, “那容少宫主可愿与我暗通款曲,里应外合?”
容欺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不许这么叫我。”
顾云行笑了笑,就着圈抱的姿势把人往床上一带。
容欺:“顾云行,你衣服都起灰了!”他费了一通力气从顾云行手里挣脱出来,刚想将人踹下去,却发现顾云行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