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忽觉肩上一重。
崔心元竟直接提起了他后肩的衣物,拽着他直接往外掠去。
容欺:“……”
崔心元不容分说,就一路疾行,带着他很快便甩脱了人。
崔心元:“少打些架吧。”
“与你何干?”回过神来的容欺没好气地将人推开。方才那几人未必是自己的对手,崔心元此举实在是多管闲事!
“你若是觉得能以铸剑之事对我指手画脚,那便大错特错了!”容欺心道:要真这么麻烦,他宁愿不要这剑。
“逞强好斗,易怒多疑,这性子该收收了。”崔心元的语气也沉了下来。
容欺脸一黑,这崔心元说教的语气像极了某人。但他能够允许顾云行对自己的约束,却不可能容忍一个没见几面的外人对自己指手画脚!
崔心元:“你可知晓方才是什么拦住了逐空剑?”
容欺忍耐了片刻,禁不住好奇问:“是什么?”
崔心元抬起手,又想到他看不清,便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吹燃。
映着火光,容欺看到他右手上戴着一副奇特的“银丝手套”,乍一看很是普通,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副平平无奇的手套,阻住了一把锋利名剑!
“这是我花费许多功夫做出来的东西,连逐空剑亦无法斩断。若用同样的材料做出一套暗器,你觉得如何?”
容欺不为所动:“好坏都与我无关。”
崔心元难得带上些情绪:“江湖上那么多人都对翠微山庄的神兵趋之若鹜,你也曾是魔宫之人,难道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容欺冷笑:“我从不做自讨没趣之事。”
非亲非故,崔心元纵然想给他做,他也不敢收。
——越是珍贵的东西,得到时付出的代价就越多。
这个道理,魔宫中人最是清楚。哪怕是在他最意气风发之际,容欺都从未想过求剑之事,也就只有顾云行……会想到为自己向旁人求取什么名剑。
崔心元:“无论你如何想,总之今夜你暂时甩不开我。”
容欺皱眉,只觉此人难以沟通!
他懒得与此人多费口舌,寻了一处风小的地方,打算闭目调息一整夜。
看着月光下油盐不进的容欺,崔心元默默叹了口气。
来见他之前,崔心元便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纵然身处偏远的灵州,他也曾数次听闻过这位年轻右使威名——行事果决残忍,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是邹玉川座下最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
这样的名声之下,他不敢奢望太多,甚至想着无论对方品性如何,哪怕真是个穷凶极恶的魔头,那也是他崔心元的儿子。
可是,真见了人,崔心元却又觉得做个穷凶极恶的魔头也不错,至少心无负累,不会受伤。
那日在离火宫焰火岭上,他远远看着容欺与邹玉川师徒决裂。哪怕他与这孩子不熟悉,但也知晓他是伤心的。
他的孩子,本该是重情重义之人。
崔心元吹灭了火折子,两人一下融于黑暗之中。
容欺皱起了眉头。
崔心元看着他:“我初见你时,便觉得你颇合眼缘。”
容欺回之以冷笑,显然对这套说辞不屑一顾:“崔庄主说笑了。”
崔心元:“漫漫长夜,不如容小兄弟听我讲个故事吧。”
容欺挑了挑眉,不明白崔心元肚子里卖的是什么葫芦:“倒是稀奇,讲什么?”
崔心元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道:“我有一个儿子,也是你这般年纪,脾气很温顺。小时候故意逗他,他也不会生气,就只是一个劲地冲着你笑。”
容欺一愣,没想到崔心元竟跟自己聊起了家常,不过:“我听闻翠微山庄只有一位大小姐。”
崔心元:“世人只知我有一个女儿安安,却不知她还有一个长三岁的哥哥。”
安安?
容欺心中生出怪异来,崔心元未免太不见外,竟把女儿的乳名也告诉了自己。
“我以前虽有筑器之能,却对器主诸多挑剔,拒绝了许多不远千里赶来求取神兵的人。”
崔心元顿了顿,又道,“来我翠微山庄者,大多心怀热忱,希望江湖路上能有一把称心如意的神兵相伴左右。可还有一种人,他们视神兵为捷径,以此来使自身变得更为强大。在我看来……那就是一群着了魔的人。”
容欺嗤笑:“一把兵刃而已,哪有那么神乎其技?”若想使自身强大,当勤修苦练。再厉害的神兵利器没有了武艺支撑,也只是一堆破铜烂铁。
“说得不错。”崔心元赞许地看着他:“当年我年轻气盛,十分看不惯那些妄想有了神兵就能一飞冲天做高手的人。所以,来一个我便拒绝一个。”
容欺道:“理当如此。”
崔心元却摇摇头,仿佛陷入了某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中。
“某天,一个刀客找到了我,希望我为他铸造一把杀人刀。我问他缘由。他说他想在门派比试中赢过同门师兄。可他武功不及师兄,只能靠一把好刀取胜了。”
容欺:“你拒绝他了?”
崔心元:“比武只想靠武器取胜,如此行径,哪里配用我造的兵刃?可是……我太过自以为是,只当他和之前那些好高骛远的人一样,遭拒后就该悻悻回去了。”说到这儿,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没想到,半个月后,他便趁我和夫人开炉锻造之际,悄悄带走了我的孩子。”
容欺怔了怔。
崔心元深吸了口气,每每想起,总是感到不寒而栗:“我与夫人连夜追去,却还是晚了一步。那人自杀了,孩子也不见了踪影。”
骤然失去孩子,对于年轻的崔氏夫妇无异于晴天霹雳。他们花了漫长的时间才逐渐接受这个事实,往后便是更漫长的寻找。
容欺:“所以,那个孩子……”
——翠微山庄只有一位大小姐。他没有将问题问下去。
崔心元却还是回答了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容欺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事实上,他更加不明白崔心元为何会同他这个仅见了几次面的外人讲述此事!
崔心元继续说道:“我后来得知,那人出身邪教,教内同门相残,常有生死决斗。他应当是走投无路才求到了我这里……我拒绝他,便是断了他活下去的希望。我时常在想,如果我答应替他开炉锻造,是否我的孩子便不会遭受这一切苦难?”
容欺皱眉:“可错的又不是你。”
崔心元愣住。
容欺:“世间凄惨之人这么多,他无法自救,反而迁怒于你,做下这等报复之举,真是可悲又可恨。”
他只觉得故事听到这儿,便已没了意思。
“你同我讲这些,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容欺想了想还是说道,“离火宫虽算不上名门正派,但也不做拐带儿童之事。”
若是想从他口中探听消息,崔心元怕是找错了人。
“我知道。”崔心元笑了笑,“只是每每看见你,总让我想起我的孩儿。”
容欺讶异地看过去,然而只看见一团浓墨般的黑暗,看不清崔心元的表情,也发现不了对方眼中满盛的愧意。
崔心元:“他若在我身边平安长大,应当也同你这般……”
“我想起来了。”容欺忽然道,“方若瑶提起过,我和崔小姐长得很像。”他面色变得古怪起来,崔心元不会是在“睹人思人”吧?
容欺迟疑地贴近了些:“很像吗?”
崔心元:“……不。”不是最像他的女儿,而是更像夫人年轻时的模样,眉眼间却又像自己。
容欺松了口气,方若瑶这个咋咋呼呼的小姑娘,果然是在瞎说。
“人有相似,崔前辈还是看开些吧。”他不怎么上心地宽慰了一句,心头那股被追踪的暗火也消退了不少。
他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介意旁人在他身上寻些慰藉——反正于他无碍。
崔心元:“你自小被邹玉川收养,就不曾想去寻找亲生父母吗?”
容欺:“他们应该是对贫寒的农户,大概早就死了。”
记忆中,他很小便在流浪,靠着捡旁人吃剩的东西充饥,有时遇上好心人也会给他一份吃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活下来了。
“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我自小长在升州。灵州与升州相隔不知几千里,一个稚龄幼童如何都是赶不过去的。”
崔心元早已查探出真相:“若是有另一人经过,将你从灵州带去呢?”
容欺嗤笑:“崔前辈,你该不会把我当成是你儿子了吧?”他不由感到好笑,“我八岁时便不做这种梦了。”
崔心元没有说话。
容欺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不必再跟着我了,铸剑之事也不用为我费心了。”
他大概知道崔心元为何追缠在他身后了,可是容欺自知达不到他的期许。既如此,还是划清界限吧。
他轻抚逐空剑身,道:“我有它便足够了。”
崔心元:“我答应之事,从未反悔过。这次也一样。”
第73章 故人重逢
自谈话过后, 两人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天刚破晓,容欺便起身欲往平兴城赶去。
昨夜撞见那帮名门正派,崔心元带他退走时, 把马匹落下了, 如今也只能徒步前往。
崔心元见他起身, 便也跟了上来。
容欺此刻再看那张威严锐利的脸, 心中不再像之前那般警惕戒备, 却又感到有一丝微妙。他索性不去多想, 默不作声地朝外走去。
平兴城城门巍峨,城门口的大道连通着通往各地的小道。离城门越近,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他们之中,有商贩, 也有江湖人,大多三五成群。
容欺正打算加快脚步时,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喊声。
“喂!大魔头!”
一时间,行人驻足, 连带着容欺也回身望了过去——不远处, 某个熟悉的女子正朝他激动地挥手。
容欺:“……”
那女子见他没反应, 一个箭步直直地冲上前来:“见到你实在太好了呜呜呜!”
容欺忍不住皱眉后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