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就在裴慎头上敲了一个脑瓜崩,裴慎捂头大怒,道:“你说我师父干什么?再说你就算真的对他有恩,如此居功自傲,难道不是另有所图?”
韦弦木白眼一翻:“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
裴慎道:“我说中了。”
韦弦木道:“那又怎么样?我看你也很讨厌他,巴不得他倒霉,何必管我对他做什么?”
裴慎道:“我就爱打听,不行吗?”
“巧了,我也爱打听,”韦弦木突然凑近,从怀中掏出一堆五光十色的丸子,神神秘秘道:“做个买卖吧,如果你说老实话,我就会像帮乔柯一样,也帮你一个忙。”
第39章 38 江湖龃龉
于是,在乔柯出门一天一夜后,这两个人突然变得情同手足,岁月静好,凑近一看,韦弦木正在教裴慎认丸子:
“这个,吃了解酒。”
“这个,吃了解困。”
“这个,吃了保胎……”
裴慎打着哈欠说:“好像也没什么用啊?”
韦弦木听不得这话,抓起一把解乏的丸子就朝他嘴里塞,乔柯伸手一拦。
那五指固若金汤,韦弦木半天掰不动,道:“好兄弟闹着玩也不行?”
乔柯道:“找你的宝贝弟弟玩去。”
韦弦木道:“我弟弟不在。”
乔柯道:“用不用我帮你把他叫来?”
“呸!”
韦弦木收起嬉皮笑脸,讪讪地收丸子去了,乔柯扭头道:“阿慎……”
裴慎瞧了他好几眼,此时已经把床上的双陆棋、九连环等等小玩意儿用衣摆兜住,都是他心情好的时候解乏用的,平常堆在小盒里,很少拿出来,现在竟然能一股脑摆给韦弦木看。兜好之后,裴慎便扎着脑袋回另一边卧房了,侧脸红扑扑的,但不像在性事中那么艳,就像个害臊的毛头小子。乔柯觉得稀奇,又问道:“你没捉弄他吧?”
韦弦木道:“怎么又赖我!你自己干了点什么心里没数?”
乔柯真诚道:“我不是很清楚。”
说罢,就跑到另一头阿慎阿慎地叫,很快,原模原样地回来了,说:“他要自己坐一会儿。我真的不清楚怎么回事。”
韦弦木啧啧称奇:“你还委屈上了……”
乔柯关上门,道:“是我活该。”
到底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韦弦木于心不忍道:“大姑娘上轿都会脸红,人家好端端一个男人,被你当媳妇折腾来折腾去,不杀你就不错了,看见你了抹不开面子想跑,又有什么奇怪?你还非要在这时候贴上去,不赶你赶谁。”
乔柯道:“我都懂,只是……”
没说两句,就双手抱头,埋了下去。邓宁不给编辫子以后,他的束发就重归简洁,手指在里面抓几下,很快乱得像一宿没睡。想起邓宁,乔柯又问:“你看过小宁了吗?”
韦弦木气不打一处来:“哪壶不开提哪壶。看了,药方抓了,给自己师妹下这么重的毒,真有你的!”
乔柯晃晃悠悠的脑袋停了下来,挠头已经不管用了,简直要裂成两个,反问道:“我下什么毒?!”
那一掌拍下去,邓宁充其量睡上一晚,乔柯自知理亏,邓宁不许上门,他就忍着不去,前两天于沛诚在书房边干活边打瞌睡,一问之下,才知道师妹竟然还在头晕。韦弦木道:“幸亏遇见我,不然她这辈子就废了,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好,你记在账上,”乔柯道:“什么毒,怎么下的?”
韦弦木道:“溶金粉,淡金色,无味,只要吃下半勺,轻则筋脉错乱,重则神志溃散,再多就死路一条。不过这都是典籍上说的,溶金粉只能从天上掉下来的碎石上刮出一点,而且必须是掉在凤还城外几个地方的石头,有价无市,你师妹还是我见过的头一例。”
乔柯道:“你怎么会觉得是我下毒?”
韦弦木指了指裴慎房间:“你干得出那种事,就别怪人怀疑你干出这种事。”
“我……”乔柯道:“我的确打听过价格,但我买不起。就算买到了,也不会用在小宁身上。”
韦弦木哑然道:“不是你,那能是谁?不对,你打听溶金粉干什么,你又要干什么坏事?不如考虑一下我的十里飘香丸吧!它除了臭一点容易被发现,什么缺点都没有,你把人麻晕了,为所欲为为所欲为!咱们八拜之交,情深意重,我可以算你半价,喂!”
当天晚上,乔柯就跑到门派的后厨去查日录,韦弦木大开眼界,只见每日使用什么材料、用量多少,分别由谁送往哪位弟子房中,甚至从菜贩子上下三代到泔水的最后去向都巨细无遗,酸溜溜道:“哦哟,你们玉墀的人,可真是天下神,地上仙,哦哟,娇气死了……”
乔柯道:“以前有人在师父饭菜里下毒,差点就成功了,后厨才把日录改成这样。”
韦弦木道:“只听于掌门被暗杀过,原来还有这桩。”
乔柯黯然道:“江湖龃龉,不可胜数,你又何尝少见。”
他翻到打晕邓宁那天,向后扫了两页,果然有一碗专门送到邓宁院里的鸡汤,纤长的指尖划过小注,越划越慢,眯起双眼,读道:“陶诵虚……”
第40章 39 人多口杂
乔柯在这三个字上停顿许久,末了,冷笑道:“好啊……”
韦弦木听过人骨八卦阵一事,找回遗骨、挖出凶手,陶诵虚算大功臣一个,但倘若他在调查的节骨眼给邓宁下毒,这一切结论就都要推倒重来——他声称自己是假陈堂,是不是冒认?将人骨拆开,摆成八卦的人是不是他?如此,周栖芳是否冤枉,她的宅院为何失火……乔柯心中大概已有推论。这天他一共做了三件事:第一,新签一份陶诵虚的通缉令,交给于沛诚,赏金、份数、张贴的地方都和周栖芳一模一样;其二,令于沛诚把他和邓宁的对话重复一遍。
于沛诚道:“我……我没问她什么,她回来一直哭,我就说师兄已经查过了,假陈堂是陶师叔扮的,碍不着裴慎。我们都以为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太久,小宁才没认出陶师叔,她想去登门道歉,可身子一直不好,一直没办法……”
“你要问她,假陈堂身长几许,是胖是瘦,长相如何,声音如何,打扮如何……”乔柯道:“她是你师妹,也是证人。”
于沛诚脸色煞白,本来就清瘦的脸蛋像被泥瓦匠糊了一层灰腻子,道:“我要是问过,是不是能早一点识破陶师叔,诊治小宁的病?”
乔柯把他推回屋里,道:“是我打伤她,又被陶师叔牵着鼻子走,怪不得你。”
韦弦木就不客气多了:“你信不过我的医术吗,说了不要跟来不要跟来,怎么还跟?正事不做吗?你师妹正药浴呢,你想过去看什么呀……”
于沛诚恼道:“那你现在去是想看什么?”
韦弦木伸出食指中指,点点自己双眼,道:“你韦爷爷我什么眼界?我娘可是当年天下第一美人!三凤仪天天在我眼前晃悠,就你师妹那点姿色,我还不稀罕!”
他就喜欢惹这些比自己年少的人生气,所以没两句话,于沛诚就想像裴慎一样把他提溜起来,或者顺手一推,让他把自己戳瞎。乔柯立即用眼神制止了这种冲动,也为于沛诚免去了十里飘香丸之灾,拖着韦弦木离开了。
第三件事,乔柯要亲自找邓宁问个清楚,不过她的药浴还有半个时辰,两人便先回到院里等候。韦弦木身娇体弱,嚷嚷着要睡觉,乔柯开了屋门却不许他走,抓着门锁,如临大敌,道:“锁被人开过。”
韦弦木吓了一跳,后背那条半人多长的压襟穗子都跟着打了个激灵。他掏出一颗提神的丸子,一口吞下去,抓起锁头就看,乔柯则走出院门查看。尚未巡视完毕,便听一旁隐约有刀剑之声,不一会儿,一名身着宽袍的男子从林中走了出来,那宽袍紫白相间,立领上纹着挽芳宗特有的三色鸢尾花,当今世上,只有一个人还会穿这件衣服。
紧随其后的是跌跌撞撞的晏小霜,因为挨了打,手臂脱臼,大腿抽筋,一下子摔在地上,仍然尽职尽责地喊道:“赵前辈,玉墀后山严禁外人出入,请您立刻下山!”
他今天在山脚当值,能一路追着赵殷到山腰甚至拖上两招,已经十分不易。乔柯将他扶起来,拍掉尘土,暂靠到木墩上,幽幽回身一眼,竟然就凭空消失了,待晏小霜再看清他身形,长剑已经凌空劈到赵殷头顶,乔柯衣绶猎猎,如神佛降世,裹挟着冲天杀意破空而来,赵殷只得提剑一挡。
近些年江湖太平,寻常弟子能看到最精彩的较量都在龙虎台,但即便是每年龙虎台的决战,和这两人真刀实剑的死斗相比都仿佛小孩扔泥巴,交手三十招,晏小霜一面看得心神摇逸,只觉死了都无憾,一面又好奇姐姐同为三城三派首徒,是否有如此功力。只听赵殷道:“乔掌门,听说你一向温雅自持,怎么出手这么不讲轻重?”
不知何时,两人已收剑敛息。乔柯面沉如水,道:“赵前辈擅闯玉墀,打伤门下弟子,还不许我动用门规,当场退敌么?”
方才一阵金石之声,已经足以将近处的弟子们吸引过来,由于乔柯不曾发令,要么在帮晏小霜处理伤口,要么在远处恭恭敬敬地看着。赵殷环顾四周,将苏息剑的剑身提了提,讪笑道:“怎么,打不过就准备以多欺少了?”
乔柯道:“赵前辈有什么要事,可以随我来会仙台商议,这里人多口杂,只怕以后传出什么,对前辈不利。”
赵殷与他竖目而对,道:“少跟我装象,害怕人多口杂的是你才对!你仗着玉墀派盟府的地位,无法无天,包庇舜华派逆贼,就算我今天连你一起杀了,也是为武林铲除祸害!”
第41章 40 进退维谷
乔柯道:“什么舜华派逆贼?”
赵殷二话不说,直接就往院里闯,众弟子紧握佩剑,只等乔柯一声令下,群起而攻之,忽然“咚!”地一声,门里头冲出来个人,和赵殷撞得满怀,然后当机立断,倒在门前大叫着打滚,赵殷走到哪,他就滚到哪,直到所有人的视线都不得不集中到他身上,才站起来,道:“赵大哥,你不会在说我吧?”
他特意抖了抖身上的黑袍子,勾起眼角,仿佛在说:你怕不是听说有个黑袍人在玉墀山到处乱跑?没错,就是我呀。
赵殷道:“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要遮得这么严实?”
韦弦木摘下兜帽,对着倒吸冷气,仿佛没见过世面而酥在原地的小弟子们打了个招呼,道:“我被马贼打伤,不能见风,所以才这么穿的。再说,我要是招摇过市,万一山上哪个弟弟妹妹色迷心窍,非要跟我,我怎么担当得起呀!”
赵殷道:“那你为什么在他院里?”
乔柯道:“他有病,我有药。不行?”
韦弦木抬起左手,郑重其事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右手,举着那条长虫似的疤痕在赵殷眼前跳舞,然后道:“赵宗……咳,赵大哥,去年你强闯镜山,今年又强闯这里,明年打算去哪啊?”
知道的是赵殷跑来兴师问罪,不知道的,还以为韦弦木嗜好南风,正在这里调戏赵殷。后者道:“你觉得,你爹的面子能保你到几时?”
韦弦木还想说什么,看他口型,应该是要把韦剡木搬出来,乔柯立刻把他扯到身后,道:“不知道山下究竟有什么流言蜚语,让赵大哥如此气愤,倘若真是找那个黑袍人,你现在也见了。天色已晚,乔某可以在山下安排一间客房,供赵前辈稍作休息,明日再动身。”
赵殷不依不饶道:“这屋子里没有别人吗?”
乔柯道:“没有。”
赵殷道:“那就让我进去看看,也好还你清白。”
他迈一步,乔柯也挡一步,比方才韦弦木在地上撒泼打滚利落多了,移形换影,众弟子看得比上早课还认真,这两人看似闲庭信步,但倘若谁去拉架,必定会被一脚扫中,骨头都瞬间断掉。乔柯将赵殷的去路封死,幽幽道:“玉墀派既为三城三派盟府,从不插手别派事务,也绝不容外人践踏,何况此处在后山,你是什么身份,也配搜查本座私产?”
满山弟子都听见了,乔柯一旦自称“本座”,就是向对方强调公事公办,别等着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要。胆小的几个生怕掌门动怒后被牵连,已经跑了,再热闹也不敢看,赵殷见围观者越来越多,反倒兴头大发,道:“证据就在你房里,一查便知!”
乔柯道:“什么证据?”
赵殷道:“舜华派裴慎本人!”
山坡上“嗡!”地一下,炸开了锅。
乔柯凤眼斜飞,微眯着打量了赵殷道:“谁说的?”
赵殷道:“厘罪盟密友。”
“断定?”
赵殷一板一眼道:“断定。”
“好,”乔柯道:“我敬你是前辈,一再忍让,可惜你污人清白,伤人手足,听信谗言,语出不逊,仁义礼智样样违背,但今日在此众目睽睽之下,为一派之表率,本座不得不剖心自证。事已至此,你大可进去看看,倘若裴慎真在里面,要杀要剐,本座都任你处置。但是,倘若裴慎不在……”
他提剑指向屋内:“你需以此地此剑,刎颈谢罪。赵前辈,请!”
晏小霜素闻掌门以儒雅著称,拜师几年,所见也的确如此,他没有赶上乔柯夺魁那一年的龙虎台,还以为掌门头一次这样盛气凌人,只觉赵殷能无理取闹,把乔凤仪逼到如此境地,也是神人一个,怪不得都说他报仇以后就得了失心疯。与在场不少世家弟子一样,晏小霜看乔柯行云流水骂完这一串,暗忖道:“妙啊,空城计……”,手心却不免捏着一把汗:万一那苏息剑真从屋里拎出个舜华派残党,不知要不要和其他师兄弟一拥而起,打他个六亲不认,鼻歪眼斜,以后什么屁话都放不出;又想到如果自己是赵殷,面对生死赌局,必定也进退维谷,需得赶快找个借口暂时退走,另寻证据,可绞尽脑汁,也不知有什么体面退场的法子。
人群中又是“啊”地一阵,赵殷竟劈手将长剑夺了,横在胸前。
“你怕什么?我不会真要你的命,”他道:“冤有头债有主,等我找到那个残党,我只会学你,把他一刀一刀凌迟而已。”
第42章 41 这也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