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潇,”柳中谷道:“别让我后悔带你出来。”
突然,石牢内巨响连天,几乎所有钟乳石都被夹杂着汹涌内力的剑气瞬间斩断,其中一个血人像沙包一样砸到了巨柱上,石柱应声断裂。乔柯根本不等解谜,结束以一敌三,生生将石牢撕开了一道口子。
第106章 105 九泉之下
眨眼间,乔柯冲出石牢,柳中谷也看清了几个黑衣人的去向——行动尚且敏捷的另外两人将同伴扶住,无声无息,从钟乳石林中齐齐跃下。晏潇道:“追吗?”
他看乔柯一鼓作气,上了对岸,误以为两人还有不少余力。只有柳中谷知道,无论黑衣人还是自己都已是强弩之末。这四人身手不凡,还对此地非常了解,如果不是韦弦木破解石牢,真不知道鹿死谁手,乔柯现在趁热打铁,无非是想再赌一把,揪出陶诵虚。
果然,对岸很快传来了剑鸣声。此处既不像入口的通路一般平坦,又不似钟乳石林险仄,而是遍布嶙峋石柱,将整片空间划分为无数岔路和空室,其中几个空室中还摆放着起居用具,正是陶诵虚的老巢。陶诵虚常年在此地修炼,熟悉地形,四个黑衣人还为他争取了不少时间,谁知乔柯还是擒住了他,众人匆匆赶到时,陶诵虚正在破口大骂:“你勾结舜华派逆贼,联手暗算同门师长,不得好死!”
韦弦木立刻道:“老混账臭不要脸!下毒偷袭,坑蒙拐骗,哪样不是你最拿手的,今天就是把你切成五十块,都算便宜了你!乔柯你看!”
他怀里还捧着乔柯冒险抢过来的罐子,直到现在,众人才来得及仔细观察。罐子的头部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鸾鸟,鸟颈高引,恰好可以被人抓在手中,乔柯问:“你怎么会有石卓义墓里的招魂瓶?”
陶诵虚道:“什么石卓义!我不认……”
“邦”!一声巨响,那招魂瓶直接砸向了他的额头,弹开,瓶口洒出一点稀少但金光流溢的粉末。这一下没有直接将他的脑袋砸烂,证明乔柯仍旧十分收敛,铁了心要从他嘴里翘出点什么:“那,石蒲你认不认得,高凤桐——我娘,你认不认得?!”
他问一句,韦弦木递一只罐子,每只都瞬间落在陶诵虚身上,豁开三道巨大的伤口,令他和乔柯一样血流如注,并且因为失血颤抖起来:“不是我主使的!你爹娘的死,都是,都是……”
他转向韦弦木,歇斯底里地喊:“是韦怀奇!你爹娘要让漱骨草人人都能种,韦怀奇可只想让漱骨草种到自己家!谁知道你爹根本不给他面子,所以,所以他才把冯开阳引荐给你爹,也是他故意泄露冯开阳想独吞漱骨草,让你们两家两败俱伤!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早就痛痛快快给乔陟山报仇雪恨了?这么多年来,韦怀奇在背后都不知道怎么耻笑你!还有他!”
韦弦木被吼得发懵,瞪大眼睛看乔柯,罐子也不敢再递,道:“不不不,乔柯,你要相信我……”
乔柯扫他一眼,自己伸手拽过最后一只罐子,再次高高扬起,猛然掷下。
“除了韦怀奇呢?”
这一下豁断了陶诵虚的下巴和舌头,他奋力支起身体,将源源不断涌出的血液吐到一边。乔柯道:“混淆桂师叔的死因、诬陷周师叔、给邓宁下毒、把石蒲安插在勒马丘,难道这些也全是韦怀奇指使吗?还是就凭你自己?!”
“好师侄……我不会害你……”陶诵虚口齿不清,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册子,道:“这里有一份剑谱,你拿去。有了它,你的武功还可以再上一层楼,以你的资质,一定能天下无敌……”
乔柯道:“驴唇不对马嘴!你如果还想留全尸……”
说话间,脚下突然地动山摇,蜂巢一般密集的空室几乎同时崩裂,通路上的纹路闪电般四处蔓延,柳中谷道:“不好,下面还有空间!”
在黑衣人消失的这段时间内,他们沿着地下暗河深入到通路正下方,将山体中所有承重的石柱破坏殆尽。陶诵虚率先从一道巨大的裂纹中坠落,天崩地裂,飞沙走石之中,乔柯甚至要主动跳下去找他,被另外三人死死拦住。韦弦木道:“埋在这里就全完了!你把我们带来,怎么能这么不管不顾?!”
他头一次显露出对此地的熟稔,虽然在四人中脚力最差,但凡是韦弦木走过的地方,地面都更加坚实,直到众人都跑过后才会陷落,似乎地面有什么只有韦弦木才能看到的暗号。不知过去多久,几个人刚刚从一条开裂的石缝中钻出,回首一望,整座沙丘竟然都已陷落,巨响渐平,只剩一圈深不见底的坑洞,黄沙与灰尘如同几十条花蟒,在它的表层缠绕收紧。
韦弦木拉住试图再次进入坑洞的乔柯,道:“这副德行,你觉得陶诵虚还能活吗?”
不老泉流水潺潺有声,一如既往地从花白岩层上缓慢滑过。因为够深,山崩没有对泉眼造成什么影响,只有些坠落的石块堆积在河道中,被火把照亮,像一座摇曳的坟墓。
陶诵虚感到负重渐轻,虽然双腿还卡着,但头顶只剩一块石片,外面的人似乎搬累了,还在轻轻喘气。他丹田运气,自己将那块石片顶到身侧,微微抱怨着,但难掩劫后余生的喜悦:“你们来的倒不慢……”
接着,他看到了两张比落石还令人绝望的脸。
裴慎就坐在他的正前方,一身苔绿圆袍,手腕以黑革银丝束袖,悠哉游哉地撑着脸颊:“怎么是我?”
“你不会以为那四个人凿塌山洞,是为了救你吧?他们杀不了乔柯,更不会为了你拼命的,”他笑道:“于霦云不要你了。”
陶诵虚的舌头几乎被劈成两半,蛇信一般,随着他模糊不清的咒骂吐出:“原来是你这个骚货……贱种!就是因为你,玉墀派……整个江湖才会变成这样!掌门师兄早就该杀了你!”
裴慎道:“你觉得七年前他不杀我,是不想,还是不敢?于霦云自己不敢对乔柯的家人动手,却交给你去办,哈哈哈,真是何等的兄弟情谊!”
这些年他杀过太多人,从容赴死者有之,屁滚尿流者有之,可极少有陶诵虚这样,明明贪生怕死到极点,还要装出一身胆魄的:“今日之后,你们的计划已经全盘暴露,不出一年,我赌你们会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只可惜我捐躯在先,不能得见胜景!我会在九泉之下,等着你……还有你、乔柯的下场!”
裴慎叹了口气,将身后的人让出来,道:“我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你问吧。”
对方道:“我也没有。”
他们语气十分淡然,好像在商量今晚谁来下厨做饭,而陶诵虚这番撕心裂肺的诅咒还不够下酒。直到另一人亮出剑刃,裴慎才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瓶哑药,道:“等一下……你最好不要大吵大闹。毕竟乔柯还在外面。”
第107章 106 以牙还牙
夜风如水,渔翁披起蓑衣,在湖边坐了一整晚。天边鱼肚白渐渐翻起来了,他还没有钓到任何东西。
一旁的山体将他衬得很小,像草垛,探着一根长得诡异的竿子,甩出去足有几丈远,末端的铁钩划在湖面上,咕噜噜冒上来的水泡立刻“啪”地一声破掉。
他打了个呵欠,开始数湖面上突然涌出来的漂浮物:“一、二、三、四。”
提竿引线,一枚铁钩便扎进衣领,将人拖到岸上。
首先被钓起来的是晏潇和柳中谷。渔翁从篓子里取出汗巾,嘱咐几句,便叫这两人一边擦干,一边朝他所指的方向跑了。
第三个被钓起来的是韦弦木。渔翁问:“船呢?”
韦弦木自去取了汗巾,唉声叹气道:“全被那帮人凿沉了。我带他们找了好长时间,才找到这个出口。”
乔柯和柳中谷伤得很重,他们已经来不及再造一艘船离开。韦弦木临时薅来一根黄茅草,在沙土上写写画画,试图说明珠岛的异常潮汐与地下的涡流通道有关。草茎像他一样瘦弱柔软,写出来的字也模糊,看得人眼疼。柳中谷把三垣刀递给他,韦弦木头也不抬,道:“我拿不动。”
乔柯道:“我相信你。直接说怎么做。”
韦弦木愣了愣,转过去指着一片发黑的水域,道:“跳进去。”
渔翁也愣了,道:“他居然相信你。”
那渔翁救上来三个人之后,竟然就放下了钓竿,不仅不钓乔柯,连乔柯的汗巾都没准备,任由他继续四脚朝下在水面飘着。韦弦木道:“总之!我交差了。你帮我拦着点,别让二木头……”
“啪!”,比他扔汗巾的声音还大,一只湿淋淋的手掌握住了他的脚踝。
乔柯水鬼似地从岸边探出来半个身子。
“……别让我抓住你?”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外套脱在原地,自己偷偷摸摸潜了过来。韦弦木被拽得脚步顿了一下,倒不惊慌,只是脸色发冷,低头检视他被水流冲洗干净的伤口:“还有什么事?”
“帮我处理一下。”
“好吧,那我去镇上抓点……”
乔柯打断了他:“不光止血,还要止痛。最好是无色无味的药粉,只要碰到,就能让人立刻昏死过去的那种。”
韦弦木道:“你在做什么梦?如果有这种药,天下早就大乱了,不可能有人配出来!”
乔柯道:“别人也许不行,但如果‘鬼医’韦弦木潜心钻研了二十年呢?”
要迷晕一个人很容易,可以在饮食中掺药,也可以趁其不备吹入迷香粉,但是,饮食发作太慢,香粉太容易被一流高手察觉,就算中招,也完全可以靠内息将毒性压制下去,于是,单单为研制一种足够强效的迷药,韦弦木就用了十几年,甚至将自己的住处都改成了丹房。
药效有了,六里飘香丸的臭味却招摇到人神共愤,直到他想起另一种稀有的矿粉。
乔柯在韦弦木胸口拍了拍,道:“不如我们现在把你怀里的牛皮袋拆开,看看你从珠岛的罐子里偷了多少溶金粉?”
韦弦木无声无息推开了他的手:“本来也不是他的东西,我拿走又怎么样?”
乔柯道:“拿走做什么,做新的迷药,还是给石卓义当祭品?”
韦弦木道:“……你这么精神,伤肯定也好了。和你结交很不错,祝你万事如意、心想事成。江湖路远,不如咱们就此别过……”
他微微勾着唇角,眼底却不见丝毫笑意,往日微垂的眼角吊起来,像狐狸对着捕兽夹呲牙,让人难以将这副阴柔面容与靠温厚闻名的首凤并论为兄弟。乔柯没再阻止他离开,反而扬起声音,慢悠悠地说:“剡木有句话带给你。”
这几个字比铁链还管用,韦弦木很快被拖回一股暗自欣喜的期盼中。一定不会是什么好话,但他毕竟和韦剡木很久不见了。
乔柯道:“他说:‘哥哥,永远都别回来。’”
静默许久的渔人在他们身后发出重重的叹息。
韦弦木道:“……我知道了……还有吗?他有没有跟你说别的?”
“他没有说,不过,我在某些壁画上新看到一个故事。”
乔柯道:“从前,有个孩子的母亲生了重病,他的家族位高权重,什么都不缺,可偏偏治不好这种病。于是年幼的孩子抛下一切,出门寻访各地的名医和药商,直到数年之后,一名药商终于被他的孝心打动,尝试为他母亲调配了一副药剂。”
“药剂起效后,少年兴奋异常,请父母一定要好生答谢药商,自己则闭关修炼,想要弥补这些年落下的功课,可是,等他再次出山,母亲的病却不知为何复发了,甚至比以前更严重。他开始调查母亲过往的一切,直到他发现,父亲才是母亲生病的罪魁祸首,为了掩盖罪行,父亲不仅让母亲再次卧床不起,还暗中作梗,使那位好心药商家破人亡。”
“剡木用了你的手筋,功法毫无退步,证明你其实也很有习武的天分。弦木,你从来不是因为愚钝才弃武从文,活到现在,你的医术,你结交的朋友,没有一个不是为了给阮姨母治病……还有报仇。”
韦弦木道:“什么仇?”
“废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还把他锁在墓室里,日夜派人奸淫,还能有什么理由?”
--------------------
乔老板要撸袖子算账了
第108章 107 居心
韦弦木道:“我说帮你父亲报仇,你信么?”
乔柯道:“凭你自己?”
韦弦木道:“这就说来话长了。一开始,我看上的是金云州,可他也有自己的大仇要报,顾不上我。好不容易把你骗到玉墀山学艺,你也是个不争气的,能跟我爹过招的人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再后来,废了双手,我万念俱灰,就想最后找你试探试探……”
乔柯皱起眉头,残留的湖水顺着他深邃的眉眼滑落,像一场独淋着他的小雨:“你只要明明白白告诉我,我什么都会做的……我们不是朋友吗?”
韦弦木道:“你杀了冯开阳,心结已开,再过几年,就可以回家过你那不成器的小日子了,还会作奸犯科?”
乔柯道:“俗常是非,我不在乎!这你都知道的!”
他很少争辩,更不会毛头小子一样愤愤不平,韦弦木反而有些动容,眼神里夹杂着兄长特有的慈爱:“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把你拖进浑水。就这么傻一辈子不好吗?”
乔柯道:“那阿慎呢?!你放过金云州也放过了我,偏偏要威胁他?那个时候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我胁迫他?这世上真正胁迫过裴慎的只有你,一而再,再而三!我给他的是别人一辈子也给不了的机密,还有选择!要不是你做了和韦怀奇一样的事情,裴慎怎么会那么感同身受,答应跟我联手?只可惜,裴慎和我娘不一样……”
那场雨已经停歇,淤积在乔柯眼睫之下,支离破碎:“不一样什么……”
如果裴慎早就知晓一切,那他的犹豫,他的反反复复,迄今为止的心慈面软,又是什么?
是可怜吗?
韦弦木道:“到此为止吧,乔柯。回芝香麓去,带凯风好好生活……”
乔柯摇摇头,指了指他的胸口。
“我不会回去了。弦木,我把漱骨草交给你了。”
韦弦木脸色陡变,立刻要将《漱骨十八篇》从牛皮袋中取出来仔细查看,这时,一道身影从后方山尖飞跃而出,毫无停顿地揽住他的腰,齐齐向山外荡去,掠过乔柯时,甚至冲他笑了一下。
乔柯怔怔道:“……是你。”
两人衣袂飘扬,很快如飞鸟隐入林中,再无声息。一旁端坐许久的渔人终于抖抖肩膀,取下了蓑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