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卍”字是火咒,也是日咒。明暚时期,“卍”字火咒常出现在祭祀中,它召出的火通常不是为了杀生,而是为了祈祝,但是后来,日神旲娋将“卍”字赐予第一代的天海御君,用它来奖赏他们立下的战功。从那以后,“卍”字火咒就成了天海御卫才能使用的秘咒。
这个字一出现,周遭的雨声就慢了几分。明濯掌心里的雷芒黯淡,被天海御君施禁行咒给困在了原地。
天海御君淡淡道:“契约的事你答应了吗?”
明濯道:“你追来追去,原来就是想做我的狗?”
这道令咒不亚于狗链,说是为所爱之人而创,其实不过是为了满足明氏疯子的控制欲。据说它一旦生效,受令人便再也逃不脱了。
天海御君骤然攥住明濯伸开的手腕,再一使力,把人拉到身前。他罩着头盔,嗓音很低,令人分不出喜怒:“契约的事你答应了吗?”
明濯说:“我答应怎样,不答应又怎样?难道我答应了——”
紫光电流又炸了起来,明濯把手腕一送,五指就势摁在天海御君的肩头,给他拍上了一道金色禁咒。紧接着,明濯把天海御君狠狠翻摔在地上。
如样奉还!
金色禁咒似乎奏了效,明濯居高临下,用冰凉的手指滑过铠甲,把天海御君摁在地上:“别动,不然我现在就召雷,先杀那只黑豹,再杀了你的御卫。”
天海御君道:“你常这样威胁别人?”
明濯垂着眼眸,因为凑近了,那张脸更加摄魂夺魄,细碎的雨珠挂在他的睫毛上,他也懒得擦,只笑了笑:“是啊,你头一回知道吗?我不仅常这样威胁人,还常这样杀人。”
天海御君的胸口微微起伏,他似乎在端详明濯:“你每次威胁人的时候,都是这个姿势、这个样子?”
明濯说:“哪个姿势、哪个样子?”
他实在可恶,简直是明知故问。
天海御君咬重字眼:“就是现在这个姿势,还有现在这个样子。”
明濯没有回答,也许是这个角度取悦了他,他居然多了一点耐心,像猫戏毛球,不再着急杀人。他的指尖沿着银甲向上,滑过天海御君的喉头,迫使对方抬起下巴。
“说,”他玩似的,“给我看吗?”
天海御君道:“不给会怎样?”
明濯懒得理会,他指尖微勾,挂住那头盔,直接摘掉了。雨声“哗啦”,头盔被抛到了一边,它在地上滚了几滚,最终停在一处水泊中。
两个人的倒影也落在水泊中,可惜雨点急促,模糊了他们的面容,只能从涟漪和水花间隐隐看到——
天海御君是个银发。
早说了,暴君想看的,从没有看不到的。可是没说过,暴君看到的,会与想象的完全不同。
天海御君眼帘轻抬,说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他气质散漫,英俊极了,又被明濯勾着下巴,看起来像是没有坏心眼的人。
然而那只是看起来。
没了头盔,他声音更清晰了:“给你看了,你拿什么换?”
明濯说:“赏你晚点死。”
天海御君似乎笑了,很轻的一下,又说了那句:“脾气这么差。”
明濯卡高他的脸,把他又看了几遍:“看来传言是真的,天海洛氏都是银发。”
天海御君道:“不问我名字?”
明濯傲慢地回答:“要死的人叫什么都行。”
天海御君说:“看来今日我非死不可,你就这么生气?”
明濯道:“早说了,你跟他们串通一气,都该死。”
天海御君说:“既然这样,我叫洛胥。”
明濯道:“我不想知道。”
洛胥忽然坐起了身,又一次扣住了明濯的手腕。雷电几乎是立刻就炸向了他,可是他根本没反应:“我、叫、洛、胥——能记住吗?”
这一次力道极重,把明濯拽到了面前。他凑近了,就像明濯刚刚端详他那样,把明濯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看了个遍。那不远处的黑豹抖擞精神,一口咬住了花豹的脖颈,接着把它摁在爪下,低低咆哮。
明濯怒道:“混账,你装的?!”
洛胥说:“倒地是装的,可是话都是真的。”
明濯道:“金色禁咒在身上,你为什么还能动?”
洛胥眼神放肆,也许他早就在放肆了,只是刚刚有头盔挡着,谁也看不到。他低声说:“你就是对我施一百次、一万次的禁咒也没有用。”
明濯说:“你有复灵符!”
复灵符是金色禁咒的解救符,上面会写一些召请古神的咒文,提前贴在身上,可以确保灵能不受金色禁咒的禁锢。
可惜洛胥道:“猜错了,我刚才告诉过你,我今日到这里,是为了求证一件事,现在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明濯琥珀瞳睁大,愕然道:“你说契约?你对我施过令咒?”
“魂魄相许”只要生效,两个人之间就没有禁咒可言,因为他们性命相联,再无相互制约的可能。可是明濯从不记得自己被施过令咒,他或许曾被狗链套过,但绝不是因为令咒。
洛胥带着他的手摸到自己的颈间,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戴,可是洛胥的眼神晦暗,望着明濯,像是被锁链套久了、套狠了,人也有几分凶意:“是你对我施过令咒。”
难怪他千里迢迢来到霈都,又问了明濯两遍“契约的事你答应了吗”,原来是他被施了令咒!
明濯头发湿了,外袍也湿了,只觉得这件事匪夷所思。他挣着手,冷冷道:“荒唐!”
铁蹄声从雨中靠近,黑豹抖了抖皮毛,从旁边跃了过来。洛胥长臂一捞,将明濯带上豹子背。
明濯要令雷,洛胥却在他耳边说:“别动,不然我就先杀了花豹,再杀了你的白薇武士。”
明濯捏住指节:“你常这样威胁别人?”
洛胥道:“不巧,你是头一个。”
天海御卫齐齐奔向城门,雨仍然在下,守在外头的宗门弟子都在等待消息,正提心吊胆中,哪料那大门忽然开了,从里面冲出一群井然有序的御卫。
众弟子不敢贸然靠近,有人隔着雨帘高声问:“敢问,里面的——”
洛胥没回话,带着自己抓捕的明濯,转入无人的大道,就此扬长而去。
第64章 神禁地赏我什么?你吗?
寒风扑面,那巨灵豹的速度极快,几个瞬息间,就把霈都巍峨的城楼都甩在了后面。飞雨中,明濯抬手打了个口哨。
洛胥说:“现在才想起来叫人,未免太迟了吧。”
明濯松开手指,不慌不忙:“怕什么?我叫我的猫。”
正说着,就听见一声吼叫,是弄丢主人的花丞相追了上来。洛胥这只巨灵豹体型实在太大,花丞相追在它的侧旁,比它足足小了两圈,还真像个猫。
因为雨大,洛胥压低了身:“你的猫我看着很眼熟。”
豹身上的位置褊狭局促,他压低了,明濯的背部就只能贴着他。那银甲又硬又凉,硌着明濯,使得明濯听到的每句话、每个字,都仿佛是在对自己逼供。
他不露声色:“眼熟吗?这是你父亲送给先主的,可惜它脾气太差,先主驯了两日就腻了,最后到了我这里,是我多年来唯一的玩伴。”
洛胥说:“你就这一个朋友?”
明濯道:“不错,我就这一个朋友。你觉得它可爱吗?”
他忽然这么坦诚,微微勾着笑意,好像与人讨论花丞相是唯一能让他开心的事情。洛胥眼睛仍然看着前方,语气很正经:“可爱。”
道路尽头是个灵石桥,桥下雾茫茫的,隐隐约约能听见些许流水声。天海御卫上了桥,桥身震动,一开始,大伙儿以为是马匹太重,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根本不是马匹太重,而是桥底有别的东西在震动!
“君主……”
一只巨大的手扒在桥身上,紧接着,从水中冒出个巨像。它面容肃然,刀刻的五官深邃,站起来的时候,让在场诸位都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知是哪个御卫先说:“是……是先主!”
这长得与先主有几分相似的巨像已经站直了,它抱起拳,带着水草猛地击打向灵石桥。
“嘭!”
桥身碎裂,石块乱飞。众人座下的马匹顿时受惊,一时间嘶鸣不止,乱了起来。
明濯把指节捏的“咔咔”响,寒声令道:“砸烂这桥!”
那巨像再度举起拳头,砸在桥身。桥身一沉,随即塌了!听得“轰隆”一声闷响,众御卫都跌了下去。
雷声轰隆隆的暴响,明濯骤然回击,衣袖带起的雨点在半空甩出一道水弧,等水弧散开的时候,他的肘部已经落入了洛胥的掌心。
“咚!”
风吹乱了洛胥的银发,他握着明濯的肘部:“这也是你的‘猫’?”
明濯说:“这是赏你的。”
洛胥手指施力,人也往前倾,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赏我什么?你吗?”
他一路上还算有礼,哪怕把明濯抢到了豹子背上,也没有强行触碰,现在握着明濯的手肘,就像是收到了自己的礼物——明濯跟他不熟,因此并不知道,对于这位天海御君来说,是他的,他从来不会客气!
黑豹勉力维持了片刻,然而桥身残破,已经没有给它支撑的地方了。因此它脊背微沉,想要跃向桥底,谁料花丞相早已按捺不住,趁它蓄力之时,猛扑而上。
豹子吼叫,身体瞬间歪了,背上的两个人跟着一歪。明濯原本能跑,可是洛胥握着他的手肘,又逼在身前,那浑身的重量如山一般倾压而来,把他直接带翻过去,跌入水中。
“哗啦!”
水花迸溅,两个人都没入了激流中。
令——
明濯探手,没抓住雷电,反被抓住了!因为水流的冲击,他乌发半散,身上的红袍微微敞露,又被洛胥从后给拦腰捞住了。
可恨!
两个人冒出头来,明濯冷声说:“松手!”
巨像的一双手砸入水中,四处抓寻,喊着:“君主……君主在哪儿……”
它砸出的巨浪扑打,把两个人冲出桥的范围。这条河原本是条通车马的大道,当年为了防止乱军突袭,明氏请月神晦芒将这里设为了神禁,后来一场守城战中,这里又改做了护城河。因此,凡是掉下来的人,都不许借灵。
这本是明濯用以伏击洛胥的一处宝地,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他叫出的巨像神识不全,是个只会乱砸乱打的笨石头。
河水湍急,过了一段路,便转入地下。明濯打了几个旋儿,觉得腰要断了,他仰头避开水花,喘了几下,不得不用空着的手反推着洛胥的肩头:“混账,你胆大妄为——”
洛胥银发湿了,听他生气,只将手臂一抬,让两个人挨得更紧。
河道是个斜向下的角度,两个人入了地下,周遭的光线就暗了。因为河道变窄,水流更加湍急,两侧墙壁上刻着一些简略单调的石画。洛胥瞟了几眼,看到了象征着日月双神的标记。
水流声加大,明濯说:“有个坑场!”